[摘要]正統意識是中國古代社會很重要的政治觀點,這種觀點不僅反映在漢民族政權中,在魏晉時期漢民族與少數民族政權對立之際,這種觀念也通過民族融合深深地影響著少數民族政權的建立。少數民族政權為了維護政權的正統性,不斷地從傳統的漢文化中挖掘理論依據,王權天命、奉大一統、入主中原,都被視為正統性的理論依據,但是,在面對強大的漢民族正統觀時,又具有一定的民族自卑感。
[關鍵詞]魏晉南北朝時期;少數民族政權;正統意識
[中圖分類號]G23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3115(2013)02-0060-02
西晉后期,“八王之亂”爆發,諸王陷入混戰之中,政局不穩,人民流離失所。公元304年,匈奴貴族劉淵在左國城建立漢國之后,在長達100多年的時間里,匈奴、鮮卑、羯、氐、羌等少數民族政權先后建立,出現少數民族政權相互爭奪中原霸權的局面。對中原霸權的爭斗不僅僅存在于軍事斗爭的層面,更重要地則表現在意識層面。而對正統性的爭奪則反映了這一時期民族融合的新局面,對北魏建立穩定政權,出現在政權的正統性上面與東晉南朝平分秋色、分庭抗禮的對等局面不無影響。為了論證政權的合法性與正統性,少數民族政權不斷從漢文化中尋找理論依據,相互攻擊,爭奪正統地位。一個政權要想得到大多數民族的支持就必須以各種方式來表明自己是正統而非僭偽。入主中原,認同中原的正統地位,建立以中原為中心的統一國家,唯有如此,才具備合法性。
一、王權天命
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后,董仲舒將政治倫理說與陰陽五行說雜糅而成為天人感應的政治學說,對正統王權應天而授作了理論上的闡發,魏晉時期,這一理論被普遍接受。
《晉書·劉元海載記》:“劉宣等固諫曰:‘晉為無道,奴隸御我,是以右賢王猛不勝其忿。屬晉綱未馳,大事不遂,右賢涂地,單于之恥也。今司馬氏父子兄弟自相魚肉,此天厭晉德,授之于我。單于積德在躬,為晉人所服,方當興我邦族,復呼韓邪之業,鮮卑、烏丸可以為援,奈何距之而拯仇敵!今天假手于我,不可違也。違天不祥,逆眾不濟;天與不取,反受其咎。愿單于勿疑。’元海曰:‘善。’”①
《魏書·帝紀一》曰:“圣武皇帝諱詰汾。獻帝命南移,山谷高深,九難八阻,于是欲止。有神獸,其形似馬,其聲類牛,先行導引,歷年乃出。始居匈奴之故地。其遷徙策略,多出宣、獻二帝,故人并號曰‘推寅’,蓋俗云‘鉆研’之義。初,圣武帝嘗率數萬騎田于山澤,欻見輜 自天而下。既至,見美婦人,侍衛甚盛。帝異而問之,對曰:‘我天女也,受命相偶。’遂同寢宿。旦,請還,曰:‘明年周時,復會此處。’言終而別,去如風雨。及期,帝至先所田處,果復相見。天女以所生男授帝曰:‘此君之子也,善養視之。子孫相承,當世為帝王。’②
可見,應天命而起的王朝才能被民眾視為正統,應天授命也是王權的終極來源。尤其是在中國歷史上的大分裂時期,正統之爭中的天命便成為其重要的爭奪內容之一。少數民族政權建立所尋求的首要依據無非就是天命所歸、天命不可違。人們只能無條件地絕對服從,所以,只要是應天授命的政權都具有合法性。另外,天命也表現為“圣人同祖”觀。魏晉時期,匈奴將自己的祖先追述為“先夏后氏之苗裔”,鮮卑則為黃帝之后裔,“昌意少子,受封北土,國有大鮮卑山,因以為號”,③其目的都不外乎借用天命來謀求自身政權的合法性。
二、奉大一統政權
李斯曾言:“為天下一統,此萬世之一時也。”④董仲舒闡發《春秋》大一統之義曰:“何以謂之王正月?易服色,制禮樂,一統于天下。”并認為“萬物之統皆歸于一”,乃“天地之常經,古今之通誼”。⑤表現出鮮明的大一統政治觀。對于想沖破漢族正統觀而建立自身正統地位的少數民族政權,這種奉大一統政權的表現尤為突出,存在于疆域的大一統和思想的大一統。
《晉書·石勒載記》:“(徐)光復承間言于勒曰:‘陛下廓平八州,帝有海內,而神色不悅者何也?’勒曰:‘吳蜀未平,書軌不一,司馬家猶不絕于丹楊,恐后之人將以吾不應符篆。每一思之,不覺見于神色。’”⑥
石勒以未能掃平江南東晉、巴蜀成漢政權建立疆域上的大一統政權而擔心天下人不承認后趙的正統地位,顯然受到了漢文化所奉行的大一統政治觀的影響。各政權都把統一當做最高的政治目標,拒絕承認其他政權的合法性。魏晉南北朝時期的君主都對其他政權加以排斥,在這一方面,前秦苻堅表現得尤為突出。《晉書·苻堅載記》:“堅引群臣會議,曰:‘吾統承大業垂二十載,芟夷逋穢,四方略定,惟東南一隅未賓王化。吾每思天下不一,未嘗不臨食輟輔,今欲起天下兵以討之。’”⑦
前秦在統一北方政局未穩的情況下就急于統一全國,完全不顧王猛所說的“晉雖僻陋吳越,乃正朔相承。親仁善鄰,國之寶也。臣沒之后,愿不以晉為圖。鮮卑、羌虜,我之仇也,終為人患,宜漸除之,以便社稷”⑧的勸告。然苻堅所做乃是由于大一統觀念,力圖先于疆域上求得統一。諸如匈奴人赫連勃勃建國號曰“大夏”,都城曰“統萬”,其志即為效法大禹,“統一天下,君臨萬邦”。⑨
三、入主中原
視中原為正統,割據一方為僭偽政權,不僅反映了觀念上大一統的政治概念,而且包含了地域上的概念。孔子作《春秋》所言的“內諸夏而外夷狄”,既有尊王攘夷的政治色彩,同時也包含著一定的地域正統觀。對于許多政權來說,入主中原在中原建立都城是一件特別隆重的事情,不僅是意識形態內的象征而且是天子統治天命所定疆域的中心,是上天意志的表現。三國時期,蜀漢建立,不遺余力地致力于統一,九伐中原,目的就是要入主中原以表自己為正統政權。《晉書·劉淵載記》:“侍中劉殷、王育進諫元海曰:‘殿下自起兵以來,漸已一周,而顓守偏方,王威未震。誠能命將四出,決機一擲,梟劉琨,定河東,建帝號,鼓行而南,克長安而都之,以關中之眾席卷洛陽,如指掌耳。此高皇帝之所以創啟鴻基,克殄強楚者也。’元海悅曰:‘此孤心也。’”⑩
劉淵欲效仿漢高祖取中原為業,進而席卷天下達到一統,其意圖很明顯,取得了中原地區也就取得了政治上的正統地位。
《魏書·任城王傳》:“(高祖)乃獨謂澄曰:‘今日之行,誠知不易。但國家興自北土,徙居平城,雖富有四海,文軌未一,此間用武之地,非可文治,移風易俗,信為甚難。崤函帝宅,河洛王里,因茲大舉,光宅中原,任城意以為何如?’澄曰:‘伊洛中區,均天下所據。陛下制御華夏,輯平九服,蒼生聞此,應當大慶。’”11
孝文帝是一個有作為的政治家,他不僅要統一北方各族,還要統一天下。要想統一天下,把國都建在中國正統的國都所在地更名正言順。遷都洛陽的一個重要原因是北魏都城平城位置偏北,不利于對廣大中原地區的統治。他關于“帝宅”、“王里”的說法,表明他要通過遷都洛陽以獲得漢族地主認可的正統地位。另外,孝文帝在遷都洛陽以后,連年對南齊用兵,直到卒于南征的軍事行動中,可見他還希望通過遷都洛陽達到統一全國的目的。據《晉書·慕容俊載記》:“俊僭位,將定五行次,眾論紛紜。(韓)恒時疾在龍城,俊召恒以決之。恒未至而群臣議以燕宜承晉為水德。既而恒至,言于俊曰:‘趙有中原,非唯人事,天所命也。天實與之,而人奪之,臣竊謂不可。’”12
韓恒視后趙為繼西晉之后的正統王朝,乃是因為后趙長期占據中原所致,韓恒以中原正統觀取代漢民族正統觀,一方面,淡化前燕的胡族身份,確立日后入主中原的正統地位,另一方面,則為中原地區為正統所在地。
四、漢民族正統觀下的民族自卑感
漢民族所建政權,秦漢至晉已歷500多年,中原正統觀念早已成熟,盡管朝代更替,滄桑變化,但異族在中原建立政權尚屬首次。故當少數民族政權入主中原時,不同程度地反映出民族自卑感。《晉書·劉聰載記》記載,劉粲殺害司馬模,劉聰大怒,粲對曰:“臣殺模本不以其晚識天命之故,但以其晉氏肺腑,洛陽之難不能死節,天下之惡一也,故誅之。”13表面看是司馬模不忠于晉室,實則為游牧民族建立之政權在正統觀念上的自卑感所致。永嘉四年(310)晉懷帝被俘,不久即被殺害;公元316年,晉愍帝被劉曜俘獲不久也被殺害,與三國時期魏主滅蜀、西晉滅吳俘獲君主皆不殺害有明顯的不同之處。其根本原因為少數民族自卑感所致,二帝被俘殺,是對中原漢民族的最大打擊。
淝水之戰前夕,苻融諫曰:“知足不辱,知止不殆,窮兵極武,未有不亡。且國家,戎族也,正朔會不歸人。江東雖不絕如綖,然天之所相,終不可滅。”14苻融明白無誤地勸誡苻堅:前秦固然強大,但畢竟是胡族政權,在政治上無正統地位,得不到天下人民的擁戴;東晉雖然衰弱不堪,但畢竟是漢民族正統王朝,上合天命,下附人心,非輕易可滅。在苻融看來,只有晉王朝才是天下正統,戎族政權為僭偽政權,這一看法正是強大生命力下的漢族正統觀所帶來的自卑感所致。
由此可見,在正統與非正統的爭斗之中,少數民族的正統觀念始終來源于漢民族的思想文化,漢民族的正統觀始終居于主導地位,少數民族政權只有通過對漢民族的正統觀加以利用和改造來樹立自己的正統地位,但在漢民族的正統觀念下,他們始終有一種民族自卑感。
[注 釋]
①⑥⑦⑧⑨⑩121314唐·房玄齡撰:《晉書》,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2648~2649頁、第2753頁、第2911頁、第2933頁、第3205頁、第2650頁、第2843頁、第2659頁、第2935頁。
②③11齊·魏收撰:《魏書》,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2~3頁、第1頁、第464~465頁。
④漢·司馬遷撰:《史記》,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2540頁。
⑤宋·司馬光編著:《資治通鑒》,中華書局1956年版,第55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