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40年代中國與琉球問題

[摘要]開羅會議期間，由于蔣介石對美國有所顧慮而表示愿意與美國共管琉球，這成為日后解決琉球問題的基調。日本投降后，雖然國內主流輿論要求收回琉球，但托管琉球已經成為國民政府最為現實的選擇。在直接收回琉球無望的形勢下，國民政府曾有過具體應對措施，寄希望于琉球革命同志會，外宣托管，內實收復，才是蔣介石在琉球問題上的真正策略。但是，由于缺少外交經驗和大國實力，以及自身敗退臺灣等原因，對琉球的政策最終未能實現。

[關鍵詞]蔣介石；《開羅宣言》；琉球革命同志會；琉球問題

[中圖分類號]K20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3115（2013）02-0072-03

自古以來，琉球就與中國存在著政治、文化、經濟等聯系，這使得中國人民始終對琉球懷著深切的感情。

太平洋戰爭爆發后，琉球問題成為國民政府需要考慮的外交問題之一。

目前發現中國政府最早公開提出收復琉球的史料，是1942年11月3日發表在《大公報》上的宋子文的談話，在回答記者提問時，宋子文提出：“中國應收回東北四省、臺灣及琉球，朝鮮必須獨立。”①宋子文發表談話6天后，蔣介石再次明確對琉球問題的態度：“東三省與旅大完全歸還中國……臺灣、琉球交還中國”。②

1942年11月下旬，宋美齡啟程訪美。蔣介石給宋提示了她日后會見羅斯福時的談話要點，其內容為：第一，東三省、旅順、大連與臺灣琉球須歸還中國，唯此等地方海、空軍根據地準許美國共同使用；第二，越南應由中美兩國共同扶助其15年內獨立；第三，朝鮮應即獨立；第四，泰國仍保全其獨立；第五，印度如果一日不能獨立，則世界和平與人類平等仍不能實現，故印度在戰后必須使之獨立，但可有一過渡時期與辦法，勿使英國失卻體面，緬甸亦然；第六，南洋各民族應明言訓政年限，20年內扶助其獨立；第七，外蒙古應歸還中國，至于自治問題，則由中國自定之。③美國對將琉球歸還中國是持積極態度的。據宋美齡1943年3月1日電報告：她與羅斯?？偨y的討論結果是，“關于戰后問題，琉球群島、滿洲及臺灣將來應歸還中國，香港主權應屬中國，但可劃為自由港，朝鮮獨立可由中美共同擔?！?。④1943年5月，宋子文與羅斯福及國務卿赫爾多次見面。赫爾對宋子文表示，英美均尊重中國權利，“臺灣、琉球、東三省、大連，自當歸還中國”。⑤

隨著開羅會議日期的臨近，國民政府有關部門向蔣介石提供的參會決策也逐漸修改，對琉球的態度也發生了變化，不再明確提出收回，而是采取淡化處理的態度。隸屬于國防最高委員會的秘書廳的提案就沒有涉及琉球問題，其在《戰時政治合作方案》中只是提出“收復1894年以來日本所取得及侵占之領土”，⑥這當然不包括琉球。此時，軍委會參事室的態度發生了變化。王世杰在《關于四國會議問題節略》一文中指出：“日本于‘九一八事變’后自中國侵占之領土（包括旅大租借地）以及臺灣、澎湖應歸還中國。”⑦琉球顯然不在其列。

在有關琉球立場轉變的過程中，起決定作用的是蔣介石。1943年11月14日，蔣介石準備首腦會議的資料與提案。在有關遠東政治的提案中，蔣介石提出三點：第一，東北四省與臺灣、澎湖應歸還中國；第二，保證朝鮮戰后獨立；第三，保證泰國獨立及中南半島各國與華僑之地位。在蔣介石的這一計劃中，琉球已不在歸還之列。⑧次日，蔣介石透露了不提琉球的原因：“琉球與臺灣在我國歷史上地位不同，以琉球為一王國，而其地位與朝鮮相等，故此次提案對于琉球問題決定不提?！雹嵩陂_羅會議上，美方主動提起了琉球問題。羅斯福問：琉球群島，中國是否愿意要？蔣介石答：中國愿與美國共同占領琉球，俟該地托管之時，與美國共同管理。蔣介石后來回憶說：當時羅斯?？偨y問他，“在臺灣的東方還有一個什么群島，你的意思以為如何？”蔣介石反問：“你所說這個群島是不是指琉球而言呢？”羅斯福說：“就是琉球?！笔Y介石表示：“這個群島從前是屬于中國的小王國，可是在甲午年以前，早已被日本占領了。所以，琉球與臺灣的性質不盡相同，我們此時對于琉球不想要單獨地歸還中國，我只希望由中美兩國共管。此事并不急要，留待將來再說吧。”⑩

蔣介石何以對琉球問題表現出如此態度？蔣介石在與羅斯福會談當天的日記透露了一些信息。蔣介石在日記中寫道：“惟琉球可由國際機構委托，中美共管，此由余提議，一以安美國之心；二以琉球在甲午之前就已屬日本；三以此區與美國共管，比歸我專有為妥也。”11由此推測，蔣介石對美國的提議是出自真心還是試探尚不能確定，他不想在領土問題上表現出積極擴張的態度，以免引起美國人的疑心。

日本投降后，盟國開始研究對日和約問題，琉球問題再次提上議事日程。由于蔣在琉球問題上已經表達了中國的態度，即與美國共管琉球，這一表態為國民政府外交部所重視。1947年2月，外交部向蔣介石報告關于處理琉球問題的兩點意見，意見秉承了蔣介石在開羅會議上的表態。報告的第一點意見是“不贊成以全部或一部歸還日本，防止日本再以琉球為侵略臺灣南洋之跳板，及威脅我東方海岸”。這是中美處理琉球問題的底線，也與《開羅宣言》的精神相一致。報告的第二點意見是“反對除由中美兩國聯合托管以外之任何其他辦法”，但中美托管“應有一確定而短速之時限，如以五年或十年為期，以完成其關于自治及獨立之各項準備，并防止其他勢力侵入琉球”。12

外交部雖然已經確定了對琉球的政策，但仍組織了三次座談會，聽取各方對日和約意見。第一次座談會上，萬燦等人表示中國應托管琉球。唯一提出收回琉球的是胡煥庸。胡煥庸的意見之所以不同于要求托管的眾人，關鍵在于他作為地理學家認識到了琉球地理位置的重要性：“中國若不收回琉球，就不能成為太平洋國家。琉球若給日本拿去，臺灣就危險了?！?3第二次座談會對琉球問題的基調是托管，雖有胡煥庸的收回之議，但無人呼應和支持。1947年，外交部次長葉公超主持第三次座談會。他的報告并未表明政府處置琉球的態度。就琉球問題而言，作為廣泛征求意見的三次座談會，其討論結果多少有些出人意料，主流輿論要求收回琉球的呼聲竟然被棄置一旁。此次外交部聽取民意的結果，與其先前擬定的處理琉球問題的兩點意見相吻合，外交部進一步明確了托管琉球的態度。

張廷錚時任外交部亞東司東一科科長，主管琉球事務。他將中國單獨托管列為第一個選擇，并舉述理由：“地理上接近我國，毗鄰臺灣，歷史上曾奉我正朔，受我冊封，種族文化雖不盡相同，但受我影響甚深，由中國單獨管理感情易于融洽，治理易于奏效?！贝隧椞嶙h的不利因素是：“我國力未充實，保衛或治理或恐難周；此次敗日，美國為占領此島出力最大，我有不易啟齒之苦衷?！彪m然從結果上這是一個最佳選擇，但并不為張廷錚所看好，而這也正是外交部的意見。中美共同管理是張廷錚列舉的第二種選擇。他的理由是：“如我國單獨管理，不易為各國所承認，可主張中美共同管理，因基于我與琉球之地理歷史關系、美在實際上之力量與貢獻，合作共管當為最妥善之辦法?！庇擅绹鴨为毠芾硎菑埻㈠P列舉的第三種選擇。如其他國家反對中國管理，而美國又愿意擔任管理之責，“基于中美邦交之親密，自應予以支持”。研究報告最后是對琉球問題所做的總結。張廷錚主張采取積極態度應對琉球問題，并應與美國保持一致，相互支持。

此時，國民政府內部已經形成一種共識：雖然歸屬問題未定，但琉球屬于剝離日本的領土，其所有權已經不屬于日本，托管琉球雖然并未被主流輿論所認可，但已經成為一種最為現實的選擇。相對于蔣介石在琉球問題上的一貫態度及國內主流輿論要求收回琉球的壓力而言，國民政府托管琉球的建議似乎陷入一種困境。由于先有蔣介石本人在開羅會議上對琉球問題的表態，國民政府當然要以此為外交基調，但實際上托管卻并不為蔣介石本人和國內民眾所認可。國民政府外交部初步確定將以托管的方式解決琉球問題，并預先準備好了各種托管的形式，該項方案雖已呈報蔣介石，但并未得到明確回復意見。國民黨最高決策層對琉球問題并未得出最后結論，而這當然與蔣介石的態度有莫大的關聯。

1946年，琉球革命同志會的前身即琉球青年同志會就曾上書蔣介石，要求歸附中國。但當時的國民政府未對此次上書做出積極回應，琉球青年同志會只能繼續尋找途徑。1948年，通過軍統在臺的分支機構，琉球革命同志會將相關信息轉呈蔣介石。蔣本人在1948年3～4月間已經了解到相關情形。在琉球問題處于困境的情形下，該組織的出現無疑豐富了蔣介石對琉球問題的思路。1948年6月15日，蔣介石授意吳鼎昌密電中央黨部秘書長吳鐵城，要求其考慮如何運用琉球革命同志會達到收復琉球的目的。在國民黨中央黨部的安排下，琉球革命同志會的喜有名嗣正訪問中國大陸，并相繼會晤各政府部門官員，呼吁中國政府收回琉球。

喜有名嗣正此次來訪的目的很明確，就是向中國政府表明自身立場，轉達其心向中國的誠意。王世杰則借機了解了琉球革命同志會及琉球島內的一些基本情況。喜有名嗣正告訴王世杰，“戰后琉人莫不內向中國，琉球革命同志會即為主張琉球歸屬中國之團體”。喜有名嗣正還表明他關于琉球問題的看法：“琉人希望歸屬中國，但亦可在中美一體中尋找解決”，但是“絕對反對歸屬日本”，還進一步強調“誓死反對”。談話最后，喜有名嗣正提出由于琉球知識分子曾協助盟軍，如一旦重歸日本，則生命不保，知識分子“無不絕對反對歸日”，王世杰答應“一定不能歸日”。14

1948年8月，蔣介石在中央黨部接見了喜有名嗣正。他的來訪燃起國民政府收回琉球的希望。蔣介石召集相關部門密議收回琉球方略。在直接收回琉球無望的情形下，國民政府著眼長遠，制定了外宣托管、內實收復的策略。

此時，國民政府在琉球問題上的明暗兩條路線都已確定，通過外交途徑托管琉球已成定論。如何改變對策，力爭取得最大利益當成為國民政府外交的優先考慮。在國民政府各部門研究對日和約的草案中，中國駐日代表團的“琉球劃界”建議是一種現實可行的選擇。

駐日使團所提琉球劃界問題包含兩個方面：一是與日本的劃界；二是與中國的劃界。

作為解決琉球問題一攬子方案的一部分，駐日代表團籌劃將劃界問題提及討論，無疑具有實際操作意義，且極有可能取得突破。在琉球問題無法確定最終解決途徑的情形下，如中國提出劃界問題，顯然有關各方無法拒絕。

雖然在蔣介石的直接授意下，國民政府制定了逐步收復琉球的長遠規劃，并寄希望于琉球革命同志會。但國民黨政權在大陸的潰敗，使其失去了在對日和約中的發言權，其對琉球革命同志會的支持力也日漸變弱，琉球獨立運動并未取得預期成果。

縱觀20世紀40年代的琉球政策，它經歷了一個由力主收回到形式托管再到策劃獨立的轉變過程。在制定具體的方針政策時，國民政府受制于太多的外界因素，而不能直接表達自己的國家利益訴求，主要原因是中國缺少大國外交的經驗，也缺少大國實力。

[注 釋]

①詳見王建朗：《大國意識與大國作為——抗戰后期的中國國際角色定位與外交努力》，《歷史研究》，2008年第6期。

②③⑨11《蔣介石日記》，1942年11月9日、1943年10月24日補記、1943年11月15日、1943年11月23日。

④⑧秦孝儀總編纂：《總統蔣公大事長編初稿》卷5上冊，臺北中央文物供應社1978年版，第287頁、第431頁。

⑤吳景平、郭岱君編：《宋子文駐美時期電報選（1940——1943）》，復旦大學出版社2008年，第195頁。

⑥《戰時政治合作方案》（1943年11月），見秦孝儀主編：《中華民國重要史料初編——對日抗戰時期》第三編《戰時外交》（三），中國國民黨中央委員會黨史委員會1981年編印，第505頁。

⑦王世杰：《關于四國會議問題節略》（1943年11月11日），見葉惠芬編：《中華民國與聯合國史料匯編——籌設篇》，臺北“國使館”2001年版，第50頁。

⑩轉引自張其昀：《開羅會議紀實》，中華文化出版事業委員會1953年版，第7頁。

12《擬就琉球政策兩點敬祈核示》（1947年4月22日），中研院近代史研究所檔案館藏“外交部”檔案（以下簡稱“外交部檔”），419|0005，第40～41頁。

13本文不再一一列舉，具體內容可以參見《對日和約國內各方意見輯要》（領土組，1947年7月——10月），《與日本和約國內各方意見輯要》，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藏檔，18|761。

14《琉球革命同志會會長喜有名嗣正謁王部長談話記錄》（1948年8月3日），“外交部檔”，419|0005，第11～1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