韻度清越

一、元代江南文人畫家群體分類

騰固先生在《關于院體畫和文人畫之史的考察》一文中將元代的文人畫家歸屬為一種不甘囿于法度，傾向于玩世高蹈的“高蹈型式”，而綜合元代歷史背景、文人個體的特殊性以及時代的階段性可以將當時的文人畫家分為三個群體：首先是“不管六朝興廢事，一尊且想畫圖開”的情結根深蒂固群體，對新政權憤恨不滿，錢選、龔開為這一類型的代表。其次為“人生有才不盡用，古來埋沒皆如此”的失意之士，他們仕途為官卻因族群之異而備受排擠與壓制，郁郁不得志而黯然南歸，借助筆墨來抒發懷才不遇之苦悶，黃公望、王蒙、柯九思為典型代表。最后是“野飯魚羹何處無，不將身系做官奴”的閑放文人。擁有雄厚的資產，尊榮的紳士地位，對那些閑放文人來說，沒有比安于現狀更好的選擇了，風雅集會，文學圖事則令他們所向往，“聊以自娛”這種自我滿足的思想在曹知白、倪瓚等人身上得到了很好的體現，細分而言，曹知白又與倪瓚不同，由于他特殊的身份背景書寫著別具一格的藝術特色。

二、藝術特色及形成原因

（一）南北風格—兼收并蓄

黃公望在《寫山水訣》中說：“近代作畫，多董源、李成兩家法，樹石各不相似，學者當盡心焉。”而在曹知白的作品中，既有北方山水的雄渾厚重，又有南方山水的典雅清麗，創作理念可謂南北兼容。他的《雪山圖》《松亭圖》《寒林圖》是師學李、郭一路風格之作。前件作品構圖法、山坡橫皴的筆法似郭熙《幽谷圖》，層疊山峰折轉有致，形姿雄偉，也是郭熙山水的造型特點?！端赏D》寫高大偉岸長松數株，頂虬曲如龍，與郭熙法一脈相承，樹木畫法類李、郭，用筆挺健有力，松針細而剛勁，枯木寒林，出于李、郭之間，枯枝槎柯，疏密有致，穿插自然，蟹爪法用得精到得體，寒林平原構圖脫胎于李成，故明代何良俊說他“其平遠法李成，山水師郭熙”?！妒枇钟尼秷D》《群峰雪霽圖》和《雙松圖》等作品風格有元人體格，《疏林幽岫圖》全圖以簡淡枯干的筆法繪出，猶如倪云林。

究其緣由，曹氏家族聲名顯赫。元代文學家貢師泰所著《玩齋集》卷十《貞素先生墓志銘》曾詳細記錄了曹知白的家世：“先生諱知白，字又玄，號云西，先世有諱靄者在唐中葉自閩之霍童山徙居溫之許峰，沒而為神，有驅歷捍患之功，祀久不絕，其族益繁衍。”由蕉城霍童遷入溫州瑞安曹村的曹氏家族，歷代名人輩出，簪纓不絕，曹村歷史上出了八十二名進士，被稱為“中華進士第一村”。曹知白家中殷實，身為元代江浙地區三大富豪之一，毫無疑問雄厚資財為他提供了堅實經濟基礎。首先他愛好收藏，“實所蓄書數千百卷，法書墨跡數十百卷，非徒藏也，日展誦之，所得者深廣也”，因此他之文學素養、師承寬度亦皆非常人可比，黃公望贊其有“王摩詰遺韻”。其次，他“風流雅尚，好飾園池”，家筑莊園，軒敞清幽，聞名一時。他常常邀集文人墨客，論文談玄，“晚益治圃，種花竹，日與賓客故人以詩酒相娛樂，醉酒漫歌江左諸賢詩詞，或放筆作圖畫”，四方士大夫聞其風者，爭相與其結交，據史料記載，到曹家雅集的文人，最多達四五十人，陶宗儀說他交結的這些文人勝士，“皆吉士，趙，鄧，虞，黃，陳，杜，李”，即趙孟頫、鄧文肅、虞文清、黃公望等人。他早年師馮覲，結識趙孟頫之后，從他傳世的畫作中，可以看出趙孟頫對他的影響，因此他壯年的畫大都以李、郭畫風，筆墨雄渾蒼潤，同時也模仿董源、巨然，至晚年則融入董、巨筆意，漸趨簡略平淡。

（二）畫品如人品——韻度清越

中國畫自古講究人品與畫品的統一。人品既高，氣韻不得不高；人品不高，落墨無法。曹云西盡管家世顯赫，資產豐厚，常在家中宴請賓客，但曹知白骨子里仍是喜靜，不愛喧噪的，為人比較清素，喜歡黃老道家之說。他的性格外和內剛，寡嗜欲，學者們尊稱他為“貞素先生”，并稱頌其“有司馬子長之風”。此外他非常重情誼，“篤于友義”，對待文士詩僧，“生則飲食之，死則為治喪葬”。就是這樣的名門貴族，不惜功名利祿，曾被薦為昆山教諭，不久辭去。一度北上大都，旋即南歸隱居不仕，直至終老。他的山水作品一如他的為人，有一股沉靜清穆的氣息撲面而來，品其畫《群峰雪霽圖》以疏朗柔松的簡略筆致見長，清淡溫和的墨色領勝，從簡筆淡墨里反映出來的乃是江南雪景，把北方的“河朔氣象”化為靜謐恬適的情調，這正是他的用心所在，刻意追求清肅秀美的風格，給人一種清氣可愛的文秀氣質。他融合個人心境形成了自己以簡馭繁，避重就輕，一派清靜的畫風。王冕詩云：“流水涓涓石鑿鑿，一嘯長林風雨作。豈云筆底有江山，自是胸中蘊邱壑。昨日亭東白云起，悵望吳淞滿江水。安得先生乘興來，寫我江南千里雪。”詩中充分表達了對曹知白繪畫創作的向往以及人品畫格的稱賞。品《松亭圖》，在一片空曠的平地上，遠處有低矮草亭，空無一人，蕭疏而外兼有簡遠之趣，平遠幽深，時人評其“風流文彩，不減古人”，可見他是個生活閑適、才情橫溢的文人士大夫。黃公望年81歲時就曾為曹知白《山水》軸題跋云：“云老與仆年相若，執筆濡墨，既有年余，老而益進，于今諸名勝善，畫家求之，乃畫者甚多，至于韻度清越，則此翁當獨步也”，“韻度清越”一言以蔽之。

此外曹知白山水畫中，尤以畫松稱雄，松樹一身孤傲，四季常青，千古難改的品質是崇高的象征。先生寫《松亭圖》長松數株，高大偉岸，虬曲多姿，用筆沉著老練，藝術極具筆力，尤其是松針用線剛勁有力。無獨有偶，所著《雙松圖》虬松拔地而起，勢如參天，松之堅拔。無論是高山危巖之中，還是舒緩平坡之上，頂天立地，都達到了一種精神高度，與同時期畫家筆下略帶書法性夸張的松樹相較，先生在樹形及用筆上，展現了平實的個人風貌。明代何良俊就曾說：“吾松善畫者在勝國時，莫過曹云西”，他的畫松風格對同時期以及后來的畫家有一定的影響，明代董其昌的山水畫，如《己亥一月山水圖》《仿倪瓚松亭秋色圖》畫松之法，不出曹知白左右。

參考文獻：

[1]中國畫藝術專史-山水卷王璜生胡光華著江西美術出版社——2008/12

[2]元代繪畫藝術張書珩李濤著 遠方出版社——2006/10

[3]中國畫論輯要周積寅江蘇美術出版社——2005/7

[4]中國繪畫精神體系 姜澄清 甘肅人民出版社———2008/6

[周潔，揚州大學藝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