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編者按:
可能是軍人和警察的出身背景促使著布魯斯·海利早期的攝影主要聚焦戰爭及余波,拍攝沖突中的亞洲、非洲、歐洲和前蘇聯。他置身于激烈的戰爭沖突,在叢林之中經歷扣留、關押、骯臟、痢疾、艱難的隨軍跋涉、研究炮彈知識以求在戰場不被擊中……同時他目睹著人類的仇恨、流血、傷殘、死亡。這真實的“吃苦耐勞和勇敢堅強”,反過來也印證著他的軍警職業素質。而照片刊發后震驚世界,隨即又招來“扶手椅批評家”帶動的廣泛爭論和聲討……影像背后這位國外攝影師的攝影人生值得我們關注。因此,繼2012年2期本欄目刊發他的前蘇聯時期廢棄的工業基礎設施遺跡專題“Sunder”之后,我們從他的網站摘編了部分文字內容,配以他的戰爭沖突影像再次刊發。有些照片因畫面太過血腥沒有刊發,希望不會因此減弱戰爭沖突攝影直面現實殘酷性的特質。
我的靈感來源
是世界和生活賦予我靈感!我保留著一種對世界以及對攝影這一媒介可能性的好奇感—當我拿起照相機,我仍和剛開始拿起它時一樣興奮。
自1988年以來,我一直希望我的生活之路每一天都因攝影而始。我注意每一個地方,即使在駕駛,我也是以攝影的視角看待,只有在睡著的時候我不在心里構筑畫面。我感覺自己某種意義上是在爭分奪秒,因為有太多要用相機做的事,緊迫感持續增長……
由于我沒有藝術和攝影的專業背景,完全靠自學,我的攝影教育包括我買的所有相機的使用手冊(我仍在用的尼康FM2)和一些破舊的書:《柯達攝影樂趣》及《更多柯達攝影樂趣》—就這些!我獲得的關于我作品的唯一忠告是在1988年之后,當霍華德·查普尼克接受我成為“黑人之星”代理,并告知了我著名的羅伯特·卡帕的咒語:“如果你的照片拍得不夠好,是因為你離得不夠近。”
很久以前我對攝影感興趣,開始買、借并學習每一本能讓我親自實踐的經典藝術的書,這些給了我巨大的幫助,因此當我最終做攝影時已能很好地把握構圖、透視、光、明暗等等。實際上,我花在繪畫書上的時間仍然多于攝影書,我有很多收藏,重點類別如:前拉斐爾畫派、巴比松畫派、法國農村傳統畫派和象征主義畫派;威廉·布萊克、塞繆爾·帕爾默、但丁·加布里埃爾·羅塞蒂、讓弗朗索瓦·米勒、朱勒·布列塔尼、喬治·因尼斯、查爾斯·伯奇菲爾德、愛德華·霍普、安德烈·懷斯—如果我不把時間花在這些偉大的藝術家身上,我的生命就會荒廢!
有兩本書我推薦給每一位攝影師:《人們為什么拍照—羅伯特·亞當斯》和《安德烈·懷斯的二維世界:與安德烈·懷斯交談—托馬斯·霍文》,兩本都很便宜且容易找到。不要因為懷斯僅僅是一個畫家而扔掉他的書,仔細閱讀此卷會汲取巨大的洞察力。
就攝影而言,我有三個主要靈感來源:約瑟夫·蘇德克、艾伯特·蘭格-帕斯特、保羅·斯特蘭。如果讓我列前五名,我會加上弗雷德里克·伊萬斯和安德烈·柯特茲。由于我也已經人到中年,我欽佩這些攝影家無疑最至關重要的一點是:他們從事幾十年超強度工作,涉獵主題廣泛而且不躲入安樂窩—這使藝術生命永駐!
我非常尊敬一些人走的路—他們幾十年來努力做到真實完整,例如,他們可以將所獲獎金全部捐贈,而自己依然住在小鎮里開著舊車,討論現實生活,討論在攝影人生的框架內如何進一步最大限度地有效改變和提高認知……他們都保持著謙遜和親切。其實我們都可以做這樣的人。
我的攝影歷程:從“關注黑暗面”到“縫隙中透出希望”
作為攝影人生信條,我愿意借詩人葉甫圖申科的話:“沒有憐憫的選擇,但肯定有救贖。”
我可能算一個“潛在癡迷于啟示錄”者,這影響貫穿著我所有的工作。關于信仰,我也在思考:你相信慈愛的上帝真的在關心凡間大眾嗎?當你去到少數戰爭和饑荒地區,看到那么多無辜死去的孩子,然后再來回答這個問題?但與此相反的是:我又曾在這個小小的行星上遇到過那么多這樣的人—他們實際上在遭受著那樣沉重的苦難,同時卻依然顯現出最大的忠誠信仰……記得我早期一直著迷于事物的黑暗面:作為一個孩子我貪婪地讀科幻小說、恐怖故事,并沉浸在動物學、自然現象、超自然;后來是著迷于阿萊斯特克勞利“金色黎明”,詩人布萊克、葉芝、波特萊爾、蘭波……我之所以提這些,是因為一個攝影師在選擇關注點、鏡頭對準的地方時,實質上是要袒露對象的心靈,即使有盜尸者、幽靈和四腳獸也包含其中。
我做攝影有些晚,20多歲作為愛好拿起相機,直到31歲才將攝影作為職業。之前我在軍隊,是一名傘兵,在陸軍偵察突擊學校做過教師,之后是警察和特警。這是我的過往,然而,時間促使我決定做職業攝影師,我認為我選擇的主題確實是我以前的生活經歷所決定的。如果你也獲取了前面提到的所有影響,并將其帶入你的攝影工作,它們被掰開揉碎后再注入頭腦中,你可能會得到像我一樣的作品主體,因為這個特殊羅盤的指針毫無疑問地指向了事物的黑暗面。所以,我覺得我是不可避免地深入到戰爭沖突攝影中的吧。我原本沒有一絲媒體和專業從業經歷,完全是自學。因此,我知道必須發揮我的長項和軍隊經歷的優勢,這就是為什么頭幾年主要集中在那些艱難困苦的地方,我不得不花很長時間在山區或叢林深處長途跋涉,同各種游擊組織在一起,隨同他們一起作戰。我的信條是:如果有150個攝影師在同一個地方,就不需要第151個。我會努力尋找更合適的地方。而為什么150個攝影師都在同一個地方?因為那個地方在某一時間,雜志和報紙都感興趣,正購買那里的圖片。
從一開始我的理想主義的花盛開著,就全然不顧商業意識,這聽起來很酷,但問題是,沒有多少雜志愿意先付鈔票給一個長達數月漫長旅途到無可救藥的骯臟和問題積聚之地,而且是大多數人都從未聽說過并且在地圖上也找不到的地方。所以,如果真要做這樣的追蹤報道,它將是自己的事,回來后銷售圖片可以做,但也很可能適得其反。例如,1992和1993年兩個不同的報道告吹使我遭受了經濟挫折—有兩個報道我很想做,我花了大量時間確立這些旅行,獲得了兩個不同地區游擊組織的同意。我飛越了半個地球,去到偏遠地區等等。而最后關頭這兩個組織卻退縮了。原因也許是涉及偷運、越境、看守嚴密和地雷……乃至找不出理由的退縮。我再次聯絡最初提出整個設想的人,這個特殊游擊組織的上層領導之一,表達我極度的不滿……接下來的一年我妻子一直擔心我們全家被暗殺。
而由此階段我的攝影題材有了重大改變,我試圖克服開始時對媒體的無知,并讓自己認真學習研究攝影史。我利用陪同英國議會代表團去納格爾諾-卡拉巴赫實地考察的機會,他們只逗留一個星期,而我去參加所有的官方會議和活動,然后又呆了六個星期,只是漫游,這是我聚焦點的重要轉折點。亞美尼亞和阿塞拜疆一直爭奪納格爾諾-卡拉巴赫,一個停火協議已經形成并執行。有悲傷和哀悼,但也有希望及基礎設施和生活的重建。人們正試圖恢復正常,尤其是為了孩子。我只是讓自己沉浸到努力捕捉所有這些感覺和呈現在膠片的恢復過程。多年來,我大部分的工作是和很多喚起強烈直覺反應的題材打交道:像打仗、死尸、饑荒和難民。而當我回家處理這些片子時,我很驚訝我對這個新作品的的反應。它依然充滿疑難和黑暗,但從縫隙中透出希望。這是我攝影生涯巨大變化的開始。從業務上講是短期的,像這樣的圖片不是那么容易找到,但從長期的角度看,十多年了,我還在出售那次旅途的照片。那開始了我一段時間的徘徊—主要是整個東歐和前蘇聯,但也下到南美。攝影媒介對我真正打開了。之前,我一直把注意力集中在沖突上,就好像我被蒙上了眼罩。我拍攝35毫米、中畫幅、大畫幅、全畫幅……人、街頭攝影、肖像、日常生活、宗教朝圣、傳統鄉村建筑、城市景觀、工業等等。
我的方式是從四下找我感興趣的拍,到更集中精力地努力。比如,我開始對羅馬尼亞感興趣和著迷,1996年和1997傾注了大部分的努力尋找那些被剝奪權利的,或是居住在廢棄的公寓樓房的,或是在垃圾旁的,或是在沒有電的臨時帳篷里的那些群居人。一旦找到了,我說服他們讓我進去。很明顯,羅馬尼亞人有時會是相當封閉和多疑的局外人,當然有他們的原因。但是最終,在兩年的過程中,我找到了一些允許我進入他們中間的群體,允許我花時間在他們中間拍出真正坦率的照片。在這種情況下,我出現時會先不帶相機,只是和他們交談,解釋我想做些什么。如果他們允許我再來,我把相機放在拉上拉鎖的包里,只是和他們一起交談和喝酒。直到我作為一個人和作為一個攝影師在他們面前出現,他們毫無拘束時,我才會把相機從包里拿出來。
我的羅馬尼亞圖像展示的只有最窮困的地方,詳細描述了這個國家的城市衰變、農村生活和工業污染用地等等,而沒有表現布加勒斯特的那些新的高層豪華公寓、巴庫街角上的肯德基、在迪斯科舞廳衣冠楚楚的孩子們……我承認,我在攝影上忽略了這些事情的罪名成立。在羅馬尼亞時有一個年輕人給我當了幾年助手,我們成了很好的朋友。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他成了一名激烈的民族主義者。
我的攝影歷程:下一個巨變
我工作的下一個巨變(我目前仍然在那個變化里)開始于1999年到2000年間,在某些方面,我覺得我個人和家庭的問題在這個變化里起了很大的作用。直到那時,我的大部分工作重點放在人上,但這之后,我照片上的人物大大減少,到2002年最后一個人從我的取景框中消失。
1991年,我住在俄勒岡州的鄉村,一個傳統伐木業經濟區,但是木材行業受到重創。我開始了一個系列攝影記錄被關閉的紙漿廠、造紙廠、木材廠,以及那些被推倒的木材廠等等。此后不久,我開始了在東歐和前蘇聯的工業系列,都是一些地球上污染最嚴重的地方。一方面我厭惡它對環境和周圍民眾身體健康的破壞,但另一方面,我又被這些如同出現在后啟示錄和科學幻想電影里的地方和它們的幾何形式抽象特性所吸引。在像往常一樣,令人沮喪地為拍照權而爭取被允許后,我會花很多天探索和拍攝這個地方的每一個犄角旮旯,在我所能找到的最黑暗和最骯臟破爛的地方忘我地工作。
到1999年時,妻子和我意識到我們的兒子(1995年出生)不只是說話晚,而是自閉癥。于是我的大部分時間都放在了幫助他學會用字,然后基本的句子、回答問題、開始掌握對話的概念……同時,還要幫助他理解對我們大多數人來說是很自然的身體語言和面部表情的意思(我畫表現面部表情的簡單的畫,讓他死記學會它們)。所以在這幾年期間,在我花了無數個小時幫助兒子,教他如何和別人交往的同時,我攝影的人的因素越來越少,直到人從我的攝影作品里徹底消失。
回顧這個階段我的職業生涯,我認為自己對個人生活中的人際交往過于重視,以致灰心喪氣和精疲力盡,所以把所有人形的痕跡徹底地從我的攝影中驅逐出去。我利用我的工作盡可能走到偏遠的地方,似乎離人越遠越好。從一些地球上受到損壞最嚴重的地方尋找逃脫和與世隔絕。或許還有另外一個方面:目前還沒有找到造成自閉癥的原因,但很多研究人員認為是一種環境引起的基因素質。從1999年至今,我的工作主要在環保上;從2002年起尤其如此。我想,我對自閉癥的介入和對世界污染和毒素給我們的孩子所帶來的危害深切關注是驅使我做這項工作的部分原因。
關于緬甸行刑影像引發的廣泛爭論和聲討;古老的“殺信使”綜合征
對緬甸行刑照片的爭論是一個研究媒體歷史的典型案例。雖然我當時的生活確實相當令人發狂,但畢竟不是很多攝影師都“榮幸”地被尊敬的倫敦《金融時報》在一篇社論中蹂躪,不是被他們稱作“攝影專業領域”的批評—《金融時報》提供一些老家伙來指責我的行刑照片!雖然沒提出什么對環境有錯的質疑和道德方面的爭議,但它極力煽動情感和意見,很說明問題。如康奈爾·卡帕對整個事件所說的,我只有兩個選擇:要么記錄,要么走開。很顯然當時我在場,而且事實上我有一臺相機,沒有影響處決。前幾天,它們曾經以同樣可憎的方式發生,但那天我不在場。
事實上,行刑令我非常震驚。我猜過他們可能會處決這兩個囚犯,但不知道他怎樣發生、以什么樣的方式。當第一個行刑開始時,開始得很突然,而且我又驚又怕,但還在不停地按快門。我感到在緬甸叢林深處,這兩個犯人在這一天以如此恐怖的方式死去,我至少可以講述他們死去的情節。可能這是很小很小的補償,也只是一個方面,與兩個年輕人被執行處決的悲劇人生,這種暴力的發生對經歷了幾十年叛亂的地區只是一個插曲。但顯然,很多人看到一本雜志封面,一個男人被綁在樹上,胸口被刺,而忽略了其他重要問題—不是聚焦在圖片本身的習俗—卻轉而對圖片作者進行人身攻擊。“殺了那個信使,該死的!”這一切歸結為古老的“殺信使”綜合征。
當然行刑照片不會自己發表,但這極小部分其中包含了編輯運用從行刑和近距離搏斗、受傷及死亡士兵的所有方面,直到難民和學校及傳統的舞蹈、風景,等等等等,有編輯對幾年來緬甸工作眾多照片的反映。這時,由于一個大出版商將行刑照片登載在封面并加上內部醒目的圖像,焦點變成了這些照片,然后轉向了我。很顯然,緬甸的情況如果不是更糟,也是同樣的糟。而公眾的反應沒有如我所希望的,許多因素帶來了動態效果。它應該投射到緬甸的局勢,可怕的執政軍政府才是這一天的電源。四年來我把大部分攝影工作用來記錄那個國家所發生的事,我要把聚光燈盡量聚焦在整個局勢上,而不是我身上或者是行刑照片上。但在現實的撞擊和冷光籠罩下,你往往是妥協,或更糟。但我從來沒有一刻后悔我這些年花時間做我能做的,并把它們報道出來。一路上,我有一些驚人的冒險和令人難忘的經歷——然而我希望永遠都不要再見證兩個人被屠殺。
我的器材
我仍在使用最早買的尼康FM2—我認為它是已造的最好的相機之一,這臺相機加一個35mm鏡頭,在我攝影的領域很適用;我也有一臺尼康F4,替代在緬甸掉進水中的F3。我還有一臺哈蘇Xpan,配有45mm和90mm的頭(雖然我從未用90mm的頭)。還有林哈夫TechⅣ、速構器及其他配件等等。我最新題材使用的相機是富山寬畫幅624,配尼康SW120頭;我也有定制的前檔。4:1的橫寬比是驚人的,構圖很難,然而它所呈現的作品是無與倫比的。
責任編輯/李紅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