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和諧的社會與人生系統里悠游

張維佳：北京語言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北京語言大學科研處處長。漢語言文字學碩士點學科帶頭人，上海高校比較語言學E-研究院特聘研究員，王力語言學獎獲得者，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基金項目通訊評審專家。

經歷：歷盡艱辛，走直彎路

一個十五六歲手執鋤鎬的新農民娃，行走在關中平原的田野上，而他的目光卻始終投向遠方。作為一個上山下鄉的知識青年，除了與其他人一樣做各種農活，他還始終保持著對知識和技術的濃厚興趣。1977年，張維佳成為恢復高考后的首批大學生，畢業后被分配到一所重點中學擔任語文教師，強烈的求知欲促使他繼續拼搏，從外語零基礎開始，先后考上了漢語史專業碩士研究生和歷史語言學博士研究生。

用他自己的話來說，他是一個喜歡“瞎想”的人，做什么都喜歡問個“為什么”。當知青時，曾對農作物移栽技術感興趣；參加高考時，因為對中國畫的神秘意蘊感興趣，毅然放棄理工科轉而報考藝術學院；因種種原因考入大學中文系后，又因為對語言及其規律和運行機制感興趣，而轉向了語言學學習與研究，并在大學階段就發表了學術論文。碩士階段他師從四川師范大學冉友僑、劉君惠、郭誠永、杜道生、張振德等五位導師，學習傳統語言學和語言文獻學。畢業后，張維佳到了陜西教育學院教書，講授《語言學概論》。1991年，一次偶然的機會，他承擔了陜西省高校地方課程教材《陜西方言與普通話》的撰寫工作，開始走出書齋，走向田野，對陜西近百個縣市展開調查，探索陜西方言共時差異和歷史演變規律及其與漢語普通話的關系。《陜西方言與普通話》出版后，很快成為陜西高校廣泛使用的地方教材。這項工作為他后來重視活的語言、從事歷史語言學和語言地理學的研究積累了豐富的材料。

從傳統語言學到現代語言學、從關心文獻材料到關注活的材料，進而尋找語言發展、演變的規律。整個治學理念發生變化后，張維佳覺得還需要進一步深造。1996年，他考入上海師范大學，跟從潘悟云教授學習歷史語言學，攻讀博士學位。由于之前便有了方言調查材料的準備，張維佳僅僅花了兩年便完成了博士論文《演化與競爭：關中方言音韻結構的變遷》。

博士畢業以后，張維佳來到了北京語言大學。已是不惑之年的他，面對著一個全新的環境，一切都從頭開始。在這里，他首先站住了講壇，從給零起點的留學生教漢語開始，以自己獨特的風格和頗具魅力的聲音，吸引了大批學生。于是他很快受到校領導的重視，被調往語言研究所工作。在語言所工作的一兩年中，他整理了學校過去的許多研究成果，發表了一些文章。后來，以其多方面的才能、良好的綜合素質，被調往科研處擔任處長至今。

多年的拼搏，是“將彎路走直了”。從一個城市青年變為下放到農村的知青，從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村生活到書卷飄香的學者生涯，張維佳的每一步都走得如此艱辛，爬過了人生的第一道坎，前面又有無數個彎。無論道路如何曲折，心中對學術的熱愛和堅持卻始終未變。這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有多少人能堅持20年？

學術：上“接天線”，下“接地氣”

張維佳在學術之路上不斷創新，收獲頗豐，發表了數十篇優秀的學術論文。更重要的是，他將基礎研究和應用研究完美地結合了起來。

所謂“接天線”，就是指基礎研究必須要在學科前沿問題上提出自己的主張，占居領先地位，獲得學科話語權。研究不僅要針對國內，而且要對世界語言學有所貢獻。2003年，他的博士論文《演化與競爭：關中方言音韻結構的變遷》作為專著出版以后，榮獲了北京大學第十屆王力語言學二等獎。王力語言學獎可以說是語言學界的最高獎，在整個人文社會科學界有很高的認可度和知名度。該書以當時頗具創新力的歷史層次分析法，從演化和競爭的視角，把積壓在現代關中方言中的不同層次一層一層剝開，用方言共時差異觀察歷史演變，解釋它發展的機制。在歷史層次理論初步提出、概念尚不明晰的當時，張維佳可謂是走在了理論的前沿。博士畢業以后，他沿著歷史語言學的道路，先后發表了《遠指代詞“兀”與突厥語》《朝鮮漢字音的層次及來歷》《關中方言果攝讀音的分化及歷史層次》等重要論文。

2002年前后，他開始研究語言地理信息系統。一方面把中國所有地名輸入電腦，通過程序管理來進行分類；另一方面，鉆研這個軟件本身，試圖弄清語言地理和自然地理、人文地理的關系。接觸了理工科的東西之后，他對文科領域的理解更新更深了。這是張維佳治學方法上的一個變化，即在充分利用現代技術手段的同時也由此開始了語言地理學的研究。他提出了基于GIS系統的語言地理研究的理念和路徑，之后發表的《秦晉之交南部方言宕攝舒聲字白讀音的層次》《建立漢語方言地理底圖和坐標編號系統的設想》《山西晉語指示代詞三分系統的來源》《漢語方言卷舌音類的地理共現與共變》等文章都是這一方面的力作。

2004年，對于張維佳的學術研究來說，又是飛速提升的一年。這一年，他來到香港，跟隨著名語音學家朱曉農交流學習。在此過程中，讓張維佳受益最深的便是科學主義的精神和科學技術的重要性。語言學在現今的時代背景下已經不能再走惶惶乎“我注六經”、玄玄乎“六經注我”的老路，而應該使用現代科學與哲學興起以來的研究方法，聊備一說、自成一家言的注解方式已經登不了大雅之堂。另外，技術的革新也大力推動著語言學研究的快速發展，便捷、高效、高精度的儀器設備能夠提供更精確的數據、更多維的觀察視角。所以，張維佳說 ：“我們必須要有‘三個走進’：走進田野、走進實驗室、走進社會。”為了推進國內基于現代技術的語音研究，他翻譯了國際語言學界有重要影響的《語音學教程》（賴福吉著）和《世界語音》（賴福吉、麥迪森著），并正在組織翻譯《語言地理學方法》（柴田武著）。在基礎研究方面，他還前沿性地提出了語言 “歷時”“視時”“瞬時”等音變及其歷史研究“宏觀”“中觀”“微觀”等視角和觀點，并開展了相關的深入研究。

除了“走進田野”“走進實驗室”以外，他認為，“走進社會”也是必不可少的。這就是所謂的“接地氣”，即研究必須要對現實有用。從近處來說，要對教學有用，再說遠一點，要為社會的教育、文化、經濟服務，更遠一點要為國家戰略和國家利益服務。在語言政策規劃、漢語國際教育等方面他都提出了很多詳細的構想。近年來，張維佳致力于“語言文化建設”工作，并對此有了新的認識。他說，過去我們談語言文化，只是一個表層的文化，談的是語言和文化的關系，是從文化的角度解釋字形、字義、字音的變化、演化。現在我們談的語言文化，是指有關語言的文化、跟語言相關的文化。語言是文化的載體，它本身也是一種文化，和語言相關的文化我們都要研究，通過對語言文化的研究，來為社會、文化、經濟服務，如研究行業用語、廣告用語、民間曲藝形式等。同時，可以生成語言產品，可以服務于語言培訓、語言測試等，甚至還能為國家安全服務，如建立大數據的音庫，可以為刑事偵查服務。另外，語言文化也可以展示優秀的地方文化，張維佳目前正在做的課題“北京語言文化資源數據庫建設與研究”，便對古詩文吟誦、北京三山五園的楹聯牌匾、口傳文化、地名文化等問題進行研究，服務于北京文化建設和世界城市建設。

行政：兼容并蓄，融會貫通

如果說人生的經歷和學術的歷程，足以展現張維佳艱苦卓絕的奮斗精神，那么，身兼數職的行政管理工作和社會工作，更能展現他高超的管理才能和人生智慧。

張維佳現今擔任著多個職務：首先是教授、博導，需要從事教學和科研工作；其次是管理者，是北京語言大學科研處處長、校學術委員會委員兼秘書長；另外，還是民盟海淀區委主委、民盟北京市委常委委員和高教委員會主任、北京市人大代表、海淀區政協副主席、海淀區人民法院陪審員。在這些多而繁雜的工作中，張維佳能充分展現自己的智慧和境界，把各種性質不同的工作做得都很出色，并且能夠將學術研究、科研管理、社會工作和諧地統一在一起，使其互為支撐，形成巨大的合力。

因為有著傳統知識分子的入世精神和現代知識分子的國家意識，張維佳樂于承擔各種社會工作。作為北京市人大代表和海淀區政協副主席，張維佳有三項工作得到了各界的高度認可：第一，他提出“充分整合轄區科研院所和中央高校的資源、全面提升中關村自主核心區的品質”的提案，后來海淀區提出的一個“1+6”政策，其中的“1”就跟它相關，在海淀區建立一個中知院研究所，主要任務就是整合資源，所以中關村、知春路、學院路聯合搞了個研究院，就是為了讓這些駐京高校和科研院所的科研成果落地。第二，他從2006年就開始調查研究中國高校在社會文化建設中的作用，曾撰寫《北京高校在首善之區建設中的作用》調研報告，其中《社會文化建設與首都高校的文化使命》榮獲了北京市統戰部二等獎。在這里面，他強化了高校的文化引領作用，并在推動方面做了不少工作，一些觀點被北京市教育中長期發展規劃采用。第三，他非常關注北京世界城市建設中的教育國際化問題，撰寫了《世界城市建設和首都高校來華留學教育》調研報告，主要從北京的世界城市建設這樣一個目標出發，來分析北京和巴黎、東京、倫敦、紐約這幾個城市在國際化方面，特別是在留學生教育方面的優劣勢。這個報告后來作為人大的一個提案提交上去，也獲得了好評。

在張維佳看來，做社會工作，可以對整個國家和區域的發展趨勢有比較透徹的認識，在為學校科研項目的策劃選題上就比別人站得高，從而拓展學校的科研空間。另外，通過社會活動可以接觸很多社會名流或者學術界的知名人物，能夠開闊視野，獲得更多的信息。至于對學術研究方面有什么影響呢？張維佳認為，它可以使你的學術跳出來，站在更高的層面上，能夠“站得高，看得遠”。“比如我搞歷史語言學，我就站在語言學的高度上；我搞語言學，我就站在人文社科的高度上；我搞人文社科，我就站在國家利益的高度上。”這幾個方面的工作對張維佳來說已經形成了合力，撤掉一個都會對其他的方面產生影響。“我覺得我把它們打通了，把它們形成了一個系統，要哪一個就把它提出來。”

人生：治學三境，游刃有余

在學生眼里，張維佳始終是一位充滿活力、干勁十足、心態年輕，甚至常常如孩童般純樸天真的老師。多才多藝的他，時時讓周圍的學生嘆服和仰慕。

曾經做過電臺主持人的張維佳，本身就擁有一副有磁性的好嗓子，再加上巧妙地運用語音學理論對其進行調節，他讓自己的聲音更富于親和力、感染力。除了朗誦、唱歌以外，張維佳對書法藝術有著極其濃厚的興趣。當然，書法在他那里并不僅僅是一個愛好，更是一種抒寫人生意境的方式。他說：“書法家不是練就能練出來的，其實當你的歷練、悟性達到一定程度的時候，一寫就會有了。這跟你的整個素質、跟你對社會的認知和人生的體悟相關。”

這么多的興趣愛好、這么多的社會角色、這么多的工作，在張維佳的生活里沒有絲毫沖突，他處理得游刃有余。如果說有什么秘訣，那就是“系統”二字。張維佳的心里，有一套和諧且開放的人生美學系統。生活中的所有大事小情，都被他納入這個系統中，各歸其位、各司其職，始終并行不悖地良性運轉著。所見到的新事物、所遇到的新問題，都被他處理為一個一個的“關系對兒”， 很多看似不相關的東西都被聯系了起來，這自然也成就了他開闊的視野和寬廣的心胸。“我愿意為大家服務，我不眼紅別人，別人好了我更好。”

張維佳常常用王國維的“治學三境界”來與學生共勉。不僅治學如此，人生亦如此。第一重“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斷天涯路”的階段，他也處過，當時總覺得“什么時候是個頭，我很辛苦，不知道自己方向在哪兒”。第二階段，“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正是他擔任科研處長之后尚未取得成果的那幾年的真實寫照，每天輾轉反側的都是工作上的事情。如今，他開始慢慢步入了第三個階段，“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已經能夠享受到成功所帶來的快樂。他完全沒覺得有什么勞累，因為這一切都已內化為了他的生活方式，融入到了他的人生美學體系里。在這個和諧的社會和人生系統里悠游，他樂在其中。

2012年12月，在張維佳帶領下的北京語言大學科研處榮獲了教育部中國高校科研管理先進集體獎，他本人榮獲管理先進個人獎，他的一項科研成果也進入了2012教育部人文社科優秀成果獎的公示名單。學術上、管理上同時獲得大獎，加之以往參政議政方面榮獲各種獎項，在他那頗具智慧、頗具美感的人生美學體系里，也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了。

（作者單位：北京語言大學）

[責任編輯：張 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