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通過對美國通識教育變遷的回顧,筆者發現在美國教育發展的歷史上,專業教育和通識教育呈現鐘擺式發展模式。本文試圖應用相關的組織理論解釋在不同歷史階段、不同制度環境下,美國通識教育在外部制度環境影響下的狀況,從而從外部環境因素的角度理解美國在不同時期通識教育和專業教育鐘擺式發展的原因。
關鍵詞:通識教育 制度變遷 環境因素
美國通識教育的發展蘊含在美國歷次大學發展史的重要階段中,“甚至可以說,通識教育的演進史就是大學發展史的主軸或縮影。通識教育在大學里受到重視的程度起起伏伏,正好說明了大學每一個階段的蛻變。”[1]正如康德爾所言,影響一國教育的因素,其政治、社會、文化方面的影響,有時比教育本身的力量還大,而通識教育是美國大學教育的重要一環,其演進和大學的發展息息相關。
著名高等教育專家阿什比曾經指出,大學是遺傳和環境的產物。[2]組織轉型具體表現有兩個方面:一是挑戰,即社會需求與大學反應的失衡。二是轉型,即對社會需求與大學反應失衡的應對。轉型成為解決現代大學與其環境之間的不平衡問題、提高大學反應能力的一個重要手段。[3]詹姆斯·杜德斯達的研究也認為:大學組織的轉型必須重視環境的變化,關鍵是要認識到,在一個迅速變化的環境中,大學組織轉型不僅能適應多變的環境,而且在一定程度上還能夠改變隨后幾十年中大學所處的環境。[4]
由此可見,大學組織環境對大學教育制度和理念的重要性,以下就是美國大學通識教育在外部環境不斷變化的影響下變遷的過程。
1.通識教育的萌芽及產生(17世紀初~19世紀30年代)
在獨立戰爭以前的英國殖民地時期,美國的高等教育機構幾乎是按照英國大學的模式建立的,最為典型的當屬1636年成立的哈佛大學,其建構模式幾乎是遵循英國牛津、劍橋等大學的模式,其目的在于培養牧師和律師,學生人數很少,修習“七藝”[5]和文雅學科,稱之為博雅教育。
17世紀以來,北美殖民地不斷擴張,隨著殖民地居民不斷增強的獨立意識,美國爆發了獨立戰爭。美國獨立之后,美國人一方面希望在情感上割裂英國的遺風,一方面又需要培養各式各樣的人才作為建國和開發之需。大量的自然科學、工藝技術等新興科目開始不斷涌現,傳統而“腐朽”的博雅教育遭受到不斷的質疑。“1776年,美國擺脫了英國殖民地的統治,成立美利堅合眾國,為了適應經濟發展需要,學院不得不紛紛開設自然科學、工藝、法律政治等實用性的職業課程,這動搖了傳統的培養牧師、紳士的博雅學科設置的基礎。”[6]
18世紀的獨立革命和19世紀的工業革命使社會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人口中富裕資產階級的比例大幅提高。人們對大學教育的期待發生了變化, 學生中以從事宗教事業為職業目標的人數大大減少。這樣, 當時的大學所開設的課程對他們缺乏吸引力, 必修制的開課方式也不能滿足新一代學生的需要,選修課程開始出現。
1828年,正是在這種實用思想和古典思想的混戰中,耶魯大學的教授們為了維護古典博雅學科,發表了著名的《1828年耶魯報告》。報告中強調了大學的目的在于“提供心靈的訓練和教養”。在耶魯報告發表之后的第二年,派加德在《北美評論》中發表文章支持耶魯報告,并用“通識教育”(General Education)強調共同科目學習的必要性,這是“通識教育”第一次在美國正式出現。[7]
2.通識教育的衰落,學術自由與專業教育的興起(19世紀30年代~20世紀初)
美國建國時期,標志著殖民地時期結束的一個著名事件就是西進運動。1803年美國購買了路易斯安那的土地,隨后,佛羅里達、得克薩斯、俄勒岡相繼歸入了美國的版圖,領土的擴張和西進運動隨之帶來了快速的經濟增長。
18世紀末,德國大學制度越來越成為美國大學制度的典范。大量的美國大學生前往德國大學留學,將德國大學學術自由和注重研究的態度帶回美國。這段時期,受到德國大學自由教課和學習自由的影響,以及美國對西部開發的需求,美國大學自由開課和選課的需求不斷發展起來。1861年~1865年,美國爆發了南北戰爭,最終奴隸制被廢除,美國也開始了緩慢的重建。這段時間也是一個空前的移民高潮期,有3,700萬人在1840年~1920年間移居美國,移民來自歐洲、非洲以及亞洲。這段時間美國利用其充足的人口、國內工業發展和一系列的國際投機活動,令美國國際影響力迅速攀升。在19世紀末期,美國已成為世界工業大國。
19世紀50年代,布朗學院一位很有遠見的校長弗蘭西斯·維蘭德批評當時的課程設置單一、入學要求太低、教學內容簡單以及管理制度僵化。他指出,雖然需要大量的土木工程師來幫助修鐵路、建工廠、開煤礦,但是大學在培養這類人才方面幾乎沒有任何幫助。1862年,《莫雷爾法案》頒布以后,各州紛紛成立以農工為主的州立大學,各種專業教育猶如雨后春筍一般,紛紛涌現。
3.通識教育的回歸及繁榮(20世紀初~20世紀50年代)
第一次世界大戰使歐洲元氣大傷,美國卻因置身事外,損失不多,聲望大為增加。其逐步成為世界舞臺上一個富裕、強大的國家,到“一戰”結束時,美國產生了兩百多萬富翁。但是,這個時期個人財富之間的巨大失衡導致私有資本主義和公共福利之間的關系變得更為緊張,經濟富裕是否能代替精神上的滿足呢?如何協調富人與窮人的矛盾?如何協調精神需求與市場規律之間的沖突?一系列問題困擾著美國高等教育的發展及其所應扮演的角色。
隨著入學人數的增長,以及農工商業對教育的需求,課程變得更加職業化和多樣化。隨著大量專業課程的引進,課程爆炸式的增長,大多數通識教育的嘗試都被迫停止了。大學逐漸不是以傳授基礎知識和價值觀為目的,而是以增加入學人數、為青年人從事各種職業做準備為目的。課程體系呈現出過于自由的選修制度、凌亂的課程設置、過度集中且狹窄的學科領域等特征。學生沒有共同的思想基礎被眾多學者所詬病。為拯救這種亂象和危機,“第二次的通識教育運動”出現了。[8]
首先開始這次運動的是哈佛的勞威爾(Lowell)校長。他取消了推行了40年之久的自由選修,推行主修制度,要求學生最低限修的16門課當中,必須有6門課集中于某一個領域,科系(department)因此而產生;4門則必須在文學、自然科學、歷史、數學四個分類當中各修一科;另外6門才由學生自由選修。[9]
二戰給人類帶來了空前的震撼、破壞和反思。大學應該扮演什么角色,大學教育的功能是什么,在戰爭期間和戰后初期不斷困擾著高等教育的領導人士。1943年,哈佛大學的校長科南特(Conant)從通識教育的問題入手,任命哈佛的教授和學界知名人士組成“通識教育的目標”委員會。1945年,哈佛大學出版了《哈佛通識教育紅皮書》,其被稱為“二戰”后通識教育的圣經。書中指出:通識教育的目標是賦予人們生活中必須的各科知識、能力、思考、信念、修養等的教育,培養情感和智力全面發展的人,使個人需要和社會需要結合起來。[10]二戰結束后,美國成為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隨之開始扮演世界警察的角色。此時,美國的目光已經從本土移到了世界。在國內,美國需要達到“二戰”后心靈重建和整合美國思想的任務;在國際上,美國需要利用思想和意識形態的有力武器,借以“自由、民主”的名義維護自己的全球利益。“二戰后,美國大學的角色功能,自然就不再局限于本土的中西部開發而側重實用技藝,更不拘泥于殖民時期和建國初期的西方文雅教育,美國人開始承擔了世界責任,其大學教育的眼光從美國本土到西方社會又投向世界全局,因而通識課程的內容和教學,自然具有全球視野和考慮。”[11]
4.通識教育的迷失(20世紀60年代~20世紀80年代)
1944年《退伍軍人安置法案》的頒布宣告了美國進入高等教育大眾化時期。在1,500萬復員軍人中,大約一半人受益于這個法案:29%的人進入大學學習,其他一些人參加大學預科和職業課程學習。詹森總統“Great Society” 的高等教育政策也是“廣開大學之門,擴充大學教育。”大學生人數急速增加,大學生的異質性也大幅提高。各類大學生要求平等自由的呼聲也越來越高,在《民權法案》和《平等對待法案》的催化下,大學校園的課程、教學、生活和住宿等各方面,對于種族、性別、宗教、殘障和年齡等,不能有任何歧視或差別待遇。“罪犯、精神病患者以及同性戀群體都在積極爭取平等的地位。”[12]
1969年,常青藤聯盟的布朗大學,在激進學生要求下,將大學的原有課程,包括通識教育和專門教育,均做了革命式的改變,朝向自由化的方向發展,幾乎取消以前的修課規定,只要求修滿最低學分即可畢業。在大學校園運動和騷亂當中,學生紛紛把持校政,要求課程由學生自主決定,甚至學習方式和教學實踐等也由學生安排。在這個迷失困惑的年代中,大學畢業尋找一份好工作成為具體的實際需求,學生怎能靜下心來研讀“古圣先賢”呢?
就在美國向世界傳播“民主和自由”觀念和輸出其意識形態之際,其深陷在自己主導的越南戰爭中,難以自拔,美軍傷亡日漸增加而距離勝利卻遙遙無期。1974年,力倡“法律與秩序”、斥責濫用“自由與民主”的尼克松總統,卷入了“水門”丑聞案。大學生對社會和政治的批評,衍生到大學教育上來,特別是對通識教育的批判,認為通識教育迂腐且矯飾。通識教育的普遍永恒價值何在?在反戰、反權威的情緒中,傳統價值和通識教育也連帶遭殃。
1977年,《卡耐基報告》稱這段時期的通識教育為大學教育的大災難領域。
5.通識教育的復興(20世紀80年代以后)
20世紀70年代中期,大學生的校園運動和騷亂達到頂峰,學生的教育水平不斷下降,不少有識之士憂心忡忡,希望能力挽狂瀾。1976年,卡特當選總統,在其就職典禮中講到“世間有可變,也有不變”,希望美國人找回基督教傳統的價值觀和美國人無畏的創新精神。
1971年,德里克·博克(Derek Bok)被提名擔任哈佛校長。他于1973年任命主張對大學通識教育進行全面改革的亨利·羅索夫斯基(Hery Rosovsky)為哈佛文理學院院長,主持改革規劃。《哈佛大學關于核心課程的報告》于1979年5月發表,要用4年時間實施實驗改革方案,以核心課程取代原有通識教育課程,改革提出通識教育的目標是“培養有教養的人”。[13]
這次哈佛大學的核心課程改革對許多國家高等教育的教學改革帶來了巨大影響,許多發展中國家紛紛效仿。90年代以后,美國各大學又逐漸注重對西方文化價值的傳授,增設跨文化課程,倡導人文教育,成為美國大學教育理念新的發展趨勢。
綜上所述,和其他組織一樣,美國大學也是“鑲嵌”在美國政治、經濟、社會的發展中,教育理念、行為等無時無刻不受這些因素的影響。美國通識教育的演變進程可以說是美國教育發展的晴雨表,它的產生、發展、衰落、回歸、迷失、繁榮無不留下時代的烙印。
馬文·W·彼得森認為:“變化著的環境條件”直接通過“學校管理挑戰”或間接通過“我們主要行業的概念”影響或塑造著大學和學院的運行機制。[14]具體表現的一個方面就是挑戰,即社會需求與大學反應的失衡。在這一段時間,大學外部環境急劇變化,迫切要求大學作出適應性的應答。大學教育理念也隨之發生變化,而蘊含其中的通識教育也難以避免。美國通識教育的變遷反映了美國教育在變革與保守、傳統和創新、統一與分化矛盾中的不斷平衡和協調。在此過程中,通識教育與專業教育呈現鐘擺式發展。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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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馬文.W.彼得森,嚴鳳橋譯.“大學和學院組織模型:歷史演化的視角”[J].北京大學教育評論,2007,1:109-137.
(作者單位:北京大學教育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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