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在新制度主義框架下研究我國政治體制改革可以發現,我國政治體制在新中國成立后60多年發展過程中所形成的路徑依賴現象是當前我們進一步深化政治體制改革的困厄所在。這種路徑依賴,就是我國具體政治體制在變遷的過程中對核心制度的高度依賴,它一方面使好的政治制度得以延續,可以為以后的政治發展提供一個基本的模板和發展指向;另一方面,它可能使一個壞體制“頑強”地生存下去,要改掉它比建立一個新的體制還要艱難。要打破政治體制變遷過程中的“路徑鎖定”,必須進一步解放思想,在黨政關系、改革理念和權力制衡等方面實現創新,為建立現代政治文明架橋鋪路。
關鍵詞:政治體制改革;路徑依賴;制度變遷;收益遞增;制度創新
中圖分類號: D034文獻標志碼: A 文章編號:1672-0539(2013)04-0018-08
胡錦濤同志在十八大報告中強調:“必須以更大的政治勇氣和智慧,不失時機深化重要領域改革”[1]18。政治體制改革作為全面改革的重要組成部分,在我國經濟體制改革取得初步成功的今天,是經濟體制改革和其他方面改革能否進一步取得突破的關鍵。然而,“改什么”和“如何改”卻成了當前深化政治體制改革的難題,改革到底是堅持模式導向還是問題導向仍是學界爭論不休的話題。一段時間以來,有學者主張可借鑒外國制度模式來推動我國的政治體制變革,也有學者建議要針對我國政治體制所存在的問題并結合國情深化政治體制改革。分析學界同仁們的觀點,反觀他們的對策和建議,總體來說都有一定的道理;但筆者認為,大多數學者都是從影響我國政治體制改革的內外部因素來尋找產生問題的原因,而少有從政治制度本身的屬性特點來分析政治體制改革所遇得到的困境并給出應對之策。
政治學的制度主義是從新制度經濟學移植過來的,因此也很自然地克隆了新制度經濟學在方法論上與新古典主義經濟學的論爭。盡管如此,但同樣源于杜威的實用主義哲學的馬歇爾的折衷主義方法,可能是解決這些爭論并構造出一個新的統一的制度主義政治學的方法論選擇。20世紀70、80年代,西方社會科學領域\"重新發現\"了制度分析在解釋現實問題中的地位和作用,進而形成了新制度主義分析范式。20世紀90年代以來,新制度主義分析范式已經變成超越單一學科,遍及經濟學、政治學、社會學乃至整個社會科學的分析路徑。豪爾和泰勒認為,在政治科學中就至少有三種不同的新制度主義,即\"歷史制度主義、理性選擇制度主義和社會學制度主義\"。這些不同學科、不同流派的制度研究共同建構了新制度主義的理論體系。
從制度主義視角看,新中國成立后的政治發展,具有明顯的制度變遷的痕跡,其制度主義取向十分顯著。作為新經濟史學派的代表格拉斯·諾斯認為,某種制度即使是低效的,政府也會對這種低效率的制度加以維護,因為制度存在路徑依賴的現象。路徑依賴理論的提出是政治學研究的一場革命,為一些具有制度主義取向的制度變遷提供了一個嶄新的解釋和探究的視角,使從事政治研究的學者們又多了一個研究制度替換的原因、過程和結果的新工具。本文試用路徑依賴的理論對具有顯著制度主義取向的當代我國政治體制改革所面臨的困境和破解之道給出分析,以饗讀者。
一、路徑依賴:當代中國政治體制改革困境的癥結所在
作為一門跨學科的前沿理論,路徑依賴首先在生物學領域得到廣泛運用,后來,科技領域中的技術變遷理論研究也使用了這一理論。所謂路徑依賴,一般是指:“一種制度一旦形成,不管是否有效,都會在一定時期內持續存在并影響其后的制度選擇,就好像進入一種特定的‘路徑’,制度變遷只能按照這種路徑走下去。”[2]路徑依賴在制度經濟學中,一般可分為良性的路徑依賴和惡性的路徑依賴。良性路徑依賴是指初始制度設計比較合理且會隨著條件的改變而進入一種良性的發展路徑,實現了經濟增長,達到收益遞增的目的,從而出現路徑依賴的正效應;惡性的路徑依賴是指由于原初制度配置不科學,致使其沿著錯誤的路徑越走越遠,使自己陷入了 “閉鎖”的路徑循環狀態,導致社會發展遲緩,經濟停滯不前,從而出現路徑依賴的負效應。
由于政治市場也存在發育不完全的市場以及政治制度也會出現收益遞增,所以政治發展的過程中也明顯存在著路徑依賴現象。政治所內在的不對稱性、強制性、復雜性和集體性等特點決定了政治制度具有收益遞增的特征。政治制度在變遷的過程中由于自我強化,使得舊制度很難被更優的制度所替換。路徑依賴存在于政治制度變遷的過程中,這也表明了“惰性”是政治發展內在秉性,具體體現在:政治制度的規模會隨著其沿著既定的方向發展而不斷擴大,若改變其發展軌跡,必然要付出高昂的代價,縱使另一種制度路徑可能是更好選擇,新制度也會由于初始制度的選擇而被扼殺。簡言之,初始制度的選擇是路徑依賴理論重點,即歷史對路徑依賴理論是非常關鍵的,順序上的變化與時間安排的不同會出現不同的結局。這種新型歷史觀是以路徑依賴理論為基礎,雖然有不少缺點,如不能預測將來、難以驗證經驗、對內生性制度變遷不能給出合理解釋等,但它為我們分析制度替換提供了一個嶄新的分析手段,尤其在分析我國當代政治體制改革時,這種分析視角更是發揮了獨特的功能。
(一)收益遞增與當代中國政制的初始選擇
制度的初始選擇是路徑依賴理論的重點,因為將來可能的選擇會受到歷史選擇的影響。制度初創時的性質或稱結構性價值偏向,決定于不同行動者之間的博弈;制度的性質取決于不同行動者之間的實力對比,不同行動者在制度架構中的既得利益格局的形成,也由制度初創時的結構性價值偏向所決定,并且影響著將來可能的制度變遷。由于政治市場的不完全性,不同行動者所享有的政治資源和既得利益是不平等的。具有較強的行動力、享有較豐富的政治資源和獲得較多的既得利益的行動集團就會處于強勢地位,其他行動者之間因為自身的弱勢地位而陷入了“集體行動”的困境,不能對強勢集團進行有效約束,使得原設的制度成為強勢行動集團“精心設計的改變博弈形式的產物”[3]。弱勢行動集團迫于壓力,只能接受這種初選的制度。按照西方經濟學中“經濟人”的假設,政治活動的參與者具有“經濟人”的本質特征,作為獨立利益的追求者,強勢行動集團在制度初創時會動用各種政治資源,以自身的利益為優先來選擇初始制度,這種制度框架必須保證能使自身利益最大化,并在這種制度架構中實現社會資源配置的模式化和固定化。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的政制變遷是顯而易見的,其后果也十分重要。新民主主義革命勝利后,通過革命方式走上執政地位的中共以蘇聯政制為模板建立了以自己為唯一執政黨、其他民主黨派參政議政的政治體制,同時也構建起了全能型的政治社會關系模式,這是新中國政治制度中最核心的制度,它決定了國家權力(最為重要的政治資源)在不同行動集團之間的原始配置。尤為重要的是,在制度的初創時期,制度機構就出現制序化的傾向,即某一行動者只要進入這一初始的制度架構中就能受益。當初選的政治制度隨著外界環境的變化而發生轉型或外圍結構出現微調時,他們可能發展成為強勢行動集團,并且個體行動者不但在思想上會為該種制度辯護,在行動上也會自覺維護該種制度的秩序,從而使他們日益成為這一精英機制的主要組成部分。與此同時,一些從其他精英機制中脫離出來的行動者或者社會上的“自由人”進入這種政治結構中時,不得不轉換角色,由“自由的言說者”變得“入鄉隨俗”了,在忠誠與利益的權衡中逐漸被同化。這一過程中,制度所具有的超強自主性和自我實施性特點一覽無遺。毋庸諱言,在當今中國政治制度中,這種以革命為主要方式構建起來的初始制度架構仍然處于核心地位,并表現為明顯的路徑依賴特征。建國60多年以來,我們黨之所以能平穩度過各種危機,保持執政黨的合法地位,就在于這種初創的制度架構使其擁有豐富的政治資源和實際優勢,并在應對各種矛盾和問題時游刃有余。尤為關鍵的是,它可以合法地壟斷合法的政治組織,對于其他的政治組織,尤其是非法的、有可能危害社會穩定和挑戰政府權威的政治組織(如全能神等組織),我黨時刻保持高度警惕的態勢。所以,自1978年以來,任何政治體制改革都必須以這一最核心的初創制度架構為前提,任何企圖避開這一制度的行動注定不會成功。
在政治制度創建和發展過程中,政治體制改革非常重要,因為政治要為經濟服務,經濟關系發生變化,政治體制也應做出相應變革,否則會遲滯經濟的發展。但是,在具體的政制結構內,因為不同的行動者在個人喜好、觀念、社會地位等方面有所不同以及他們處于不同的利益格局,使得他們做出的行動并不完全符合所有個體的利益。因此,當政治制度在履行強制性配置資源和利益的基本功能時,就面臨著“兩難”的策略性選擇,即尋求公共利益最大化還是實現少數政治精英的利益最大化,能否做到兩全其美呢?公共選擇理論給出了否定的答案。因為政治過程的行動者是作為獨立的“經濟人”面目出現的,追求自身利益的最大化是他們始終不渝的目標,而不是扮演“道德人”的角色去追求公共利益最大化。縱觀30多年我國政制的演進軌跡可以發現,最重要、最核心的政治資源仍然掌控在部分政治精英手中,這些以黨政官僚為主體的政治精英們不能受到有效監督,所以當前無論是作為政治系統核心的黨和國家,還是系統內個體行動者,都有一個共同的首選目標——追求利益最大化。但難題出現了,二者之間的目標雖然一致,又不可避免地產生對立,作為政治的組織機構黨和國家(尤其是最高層組織)為了維護自身的權威和提高政治存在的合法性,在不斷鞏固自身領導地位的同時,需要對政治組織進行適時調整和改革,發揮其公共職能的作用,以實現利益最大化。這種政治體制既是為了實現收益遞增的預期,也是為了迎合民眾的期許。但這又與制度架構內既得利益者的利益訴求相悖,遭到他們強烈的抵制。我國政治體制改革一路走來,雖然也取得了一定的成績,如技術官僚的構建、廢除領導干部終身制等,這種制度架構的外圍調整和內部要素的輕微變動,也引起少數政治精英和部分既得利益者不少詬病,甚至是抵制。因為這種改革沒能滿足他們實現收益遞增的預期,甚至使他們利益受損,改革一詞表面上也進入他們的主流語境,但他們嘴里喊著“改革”,行動上卻“摸著石頭不過河”,維持現狀才最符合他們的既得利益。
(二)當代中國政制在收益遞增驅動下自我強化
建國以后,黨和政府利用豐富的軍事資源和強大的政治力量,對絕大部分社會資源和權力實行管理。1978年以來,黨和政府通過不斷推進的改革將原本屬于社會的權力和資源交還給社會,但核心權力保持黨的生存和發展的資源以及政治戰略性資源仍然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中國這種政治制度呈現的強大剛性特征,是應對各種對關鍵性制度挑戰行動所必須具備的制度屬性。當然,這種剛性的制度屬性需要黨和政府的體制具有自我發展的能力,包括更新組織的能力、建設和同化的能力、學習能力以及應對各種危機和挑戰的能力,否則難以克服路徑依賴的“惰性”,最終可能成為破壞政治體制的核心要素。
從政治制度架構的內部來看,在國家政治制度的核心制度中,關鍵性的組織和資源控制比較集中,控制的途徑是通過組織(如黨管干部)來實現的,這稱為同化機制,它所具有的控制力遠比道德教化更有威力,個體在同化機制作用下不斷加強對黨組織的依附和追隨,保證了個體的行動在價值取向上與政治組織基本要求的一致性,一般不會出現與政治組織基本價值取向不同的個體行動,因為這需要個體行動者付出較高的成本,即使出現某種偏離“航向”的行為,也是個別行動者的行為,難以形成集體的意向,更不可能改變整個組織的基本價值取向。進入體制內的個體行為和思想已經被附著在既存的制度架構中。不可否認的是,隨著市場經濟體制的建立,以權尋租等權力腐敗以集團和群體的形式加速向外擴散,這是政治制度中具體體制不完善導致的結果。少數人利用體制的漏洞通過非法手段尋求正常收益以外的高額報酬,這種與政治組織基本價值取向相反的行動(反向行動),是威脅政治制度穩定和可持續發展最大核心要素。
改革開放30多年來,我國政治體制改革是在較強的結構性制度依賴的背景下進行的,改革也取得了一定的效果,如擴大黨的執政基礎、吸納社會文化精英和社會賢達進入體制之內、黨的領導人更替的制度化、加強黨內監督和黨內民主等。但政治體制改革又難以適應經濟改革的需要,并且從已經實行的改革來看,它是以既存的體制為前提,呈現一種“內卷化”的傾向。所謂“內卷化”,是指改革對“傳統的基本運作模式更加堅持,著重內部的細致與修飾以及瑣碎的技術與重復運作,所顯現的是一種社會或文化模式,其在發展到某種確定的形式以后便停滯不前,或無法轉化為另一種高級模式的現象”[4]。這種“內卷化”的制度變革,往往強化了現存政治制度具體體制的路徑依賴,使得低效率的體制難以及時克服,改革的效果有限,如當前政治體制改革的重心還基本上徘徊在行政體制層面,法制改革更多偏向經濟立法,多年的政治體制改革某種程度上被法律改革所代替,依法治國側重于“依法治經”,人事制度改革還停留在“鐵飯碗”時代,黨政關系難以明晰和界定,等等。
從政府與社會的關系來看,改革開放以來,由于政治體制內外環境的變化,促使黨和政府與社會的關系由 “全能主義”過渡到“權威主義”。隨著社會經濟日益活躍,利益主體多元化趨勢日益明顯,社會階層分化日益加劇,不同階層要求分享更多政治權力的呼聲越來越高,黨和政府本著與時俱進的原則對他們的利益訴求采取不同策略,如對中等收入者階層和文化領域的知識精英實行吸納的政策,讓其進入體制內分享部分利益和權力,并以立法的形式保障私有權,允許民營企業家參政、入黨,對其既得利益實施法律確認,確保他們的政治要求得到合理滿足。然而,民營企業家和中等收入者雖然對民主和法制有相應要求,但出于“利維坦”的畏懼,即他們中的大多數對以黨和政府為中心的權威體制產生與生俱來的畏懼感,只能采取與這種體制合作的態度,并與體制內的個體行動者(黨政干部)建立某種聯盟,以合法、制度化(或非法的、非制度化)方式獲取利益最大化。在這一過程中,可能產生權力和資本的勾結,即少數民營企業家利用強大的資本實力收買個別掌握核心權力的官僚,從而左右著政府政策出臺,以實現兩者利益的“超大化”。同時,一些文化領域的知識精英在市場經濟趨利的背景下也發生變化:有的從感性回歸現實;有的隱遁于“象牙塔”之中;有的屈服于權力和金錢,選擇與政治精英和經濟精英進行合作,“經濟精英、政治精英和知識精英三大群體實現了同步化的發展,改變了以往政治精英群體一枝獨秀的局面”[5]。這樣,缺乏有效監督的權力、膨脹的資本和壟斷的話語權緊密結合在一起,如果沒有受到必要約束,最終會演變成為具有“霸權”性質的精英聯盟,它是以侵蝕社會底層民眾的經濟利益和政治權利為代價,從而加劇了不同階層之間的矛盾,并“對民主構成了一個結構性束縛”[6]。
二、制度創新:我國深化政治體制改革的本質
江澤民同志指出,“創新是一個民族的靈魂,是一個國家興旺發達的不竭動力,也是一個政黨永保生機的源泉。創新包括理論的創新、科技的創新和體制的創新”,中國政治體制改革的核心必須突破原有的“路徑鎖定”,實現制度創新。從民主制度較為成熟的國家來看,政治發展過程其實就是一連串制度創新的過程。我國政治體制改革,必須明確改革的最終目標,即進一步實現社會主義民主政治的制度化、法制化、程序化和規范化,將社會主義民主政治的制度優勢充分發揮出來,為社會主義現代建設事業提供健全完善的制度保障。同時應當認識到,我國基本的政治制度,如人民民主專政制度、人民代表大會制度和政黨制度等是沒有問題的,只不過為基本政治制度服務的具體體制出了些問題,需要改革。
(一)實現黨政關系的規范化,為制度創新提供制度基礎
在1956年我國社會主義改造完成以后,我國已經建立了先進的社會主義制度,為生產力發展開辟了廣闊的道路,也為制度創新提供了一個遼闊的制度平臺。同時我們也應清醒地認識到,由于社會主義制度建立時間還不長,一些具體的制度如政治體制、經濟體制等還不能完全適應民主政治發展和經濟社會發展的要求,存在著不少問題,還有許多政治權力結構關系不合理、不科學的問題。因此,在堅持社會主義基本制度的前提下如何改革既存的政治體制,使政治權力結構的關系更為科學合理,為制度創新營造一個和諧的制度環境,成為當代中國政治體制改革的一個緊迫任務。
在當代中國的政治權力結構關系中,黨政關系在各種政治關系中有著十分特殊的地位,各種紛繁復雜政治關系中都包含著黨政關系的因素。改革開放以后,我國陸續頒布了許多法律,使各種政治權力關系更加明確,提高了我國政治體制的民主化程度,政府的權力受到一定程度的規范,公民各項基本權利有了較好的保障,但在具體民主實踐中,因為政治體制改革導致政治要素之間的關系出現混亂,甚至顛倒,黨政不分的現象十分嚴重。所以,當前深化政治體制改革必須對黨政關系進行規范,它是深化政治體制改革中各項改革的邏輯起點,也是理順權力結構關系的首要任務。早在改革開放初期,鄧小平就指出:“改革的內容,首先是黨政分開,解決黨如何善于領導的問題。這是關鍵,要放在第一位。”[7]因此,規范黨政關系是當前政治體制改革不可回避的命題,任何試圖繞開這一命題的想法和行為都是不可能的。實現黨政關系規范化,首先必須加強黨的領導,這是黨政關系實現規范化的前提。我國憲法和法律必須規定以加強黨的領導作為政黨關系規范化的前提,規范黨政關系的根本目的就是要黨把不該干涉政府部門具體事務的權力收回來,使黨在思想、政治和組織等宏觀背景上成為政府部門的領路人而不是鋪路人。同時,黨的領導方式也需要不斷改革和完善,各級黨委需要遵循協調各方、總攬全局的原則實現對同級政協、人大和政府的領導。鄧小平指出:“黨同政權機關的性質不同,職能不同,組織形式和工作方式不同,黨不能代替人大行使國家權力,黨的政治領導、思想領導和組織領導,要通過政治原則、政治方向、重大決策的領導和思想政治工作、向國家機關推薦重要干部等方面來實現。要善于把黨的有關重大事務的主張,經過法定程序變成國家的意志。”[8]所以,實現黨政關系規范化的前提是既能保證黨的領導地位和執政地位,又能使黨和國家機構之間的關系實現正常化,防范和杜絕黨政不分和以黨代政的現象出現。首先,在政治體制改革中如何找到一個黨和國家政權機關的最佳平衡點是實現制度創新的核心問題。其次,人大的作用要得到充分發揮。在我國,各級人大是人民實現當家作主的載體,同時,全國人大作為國家的立法機關擔負著將人民的意志上升為國家意志的重任,它是人民意志與國家意志的有機統一。所以,發揮人大作用是實現黨政關系規范化的題中應有之義。充分發揮人大的作用,應從發揮人大的橋梁作用、加強人大的監督作用以及規范人大的立法程序等方面著手進行。再次,黨政關系的法制化需要進一步加強。法制化的關系具有權威性、科學性、穩定性和連續性,因此實現政黨關系的法制化是實現政黨關系規范化的保障。當前,應當建立健全規范政黨關系的法律體系,在法律范圍內對黨政機關的權限進行科學合理的劃分,構建科學的領導程序,要更加強調憲法的權威性,讓政黨關系置于憲法的監督之下。第四,黨政信息公開機制需要完善,這是實現黨政關系規范化的突破口。黨政信息公開應將黨政的政策執行、決策程序、立法活動等相關的行為、過程和結果公開,將黨政的職責范圍公開,以及加強媒體等社會輿論對黨政活動監督的力度。
然而,在政治體制改革中,調整黨政關系是否會削弱黨的政治地位?黨政分開是否會弱化黨的領導地位?這種擔心不是空穴來風,前蘇聯和東歐社會主義國家在改革過程中由于改革政策的失誤導致共產黨最終喪失執政的地位。可是,這種擔心如果在黨內產生難以克服的“自我革命”的內在悖論,就會導致群眾對政治體制改革逐漸失去耐心,黨群關系可能日益疏離,從而形成對黨的執政權威的巨大威脅,蘇共垮臺“從某種意義上說,正是蘇聯黨群關系的解體,才導致了蘇共和蘇聯解體的悲劇”[9]。共產黨在中國的執政地位是歷史的選擇,社會主義道路也是人民的選擇,共產黨是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領導核心這是確定無疑的,我國民主政治道路的發展必須在確保共產黨的領導和執政地位的前提下進行,這是政治體制創新之根本。
(二)改革理念的創新是制度創新的根本
當前,中國學者關于政治體制改革的性質基本達成共識,即政治體制改革是社會主義制度的自我發展和完善,它是在堅持社會主義基本政治制度前提下的一種體制和機制的革命性變革。這就需要我們繼續解放思想,擺脫陳舊意識的桎梏。在過去30多年改革過程中形成的改革文化和改革意識是我們繼續實施改革的精神動力,但同時也可能成為繼續前進的精神枷鎖,馬克思指出:“一切已死的先輩們的傳統,像夢魔一樣糾纏著活人的頭腦。” [10]改革實踐已經進入到深層領域,改革意識也必須與時俱進,不能停留在過去的改革氛圍中。胡錦濤早在十七大報告中就說過,解放思想是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的一大法寶,我們也可以說,解放思想也是政治體制改革成功的一大法寶。先進的意識形態是解放思想的源泉和動力,改革理念的創新本質上就是意識形態上的與時俱進。在中國民主革命和社會主義革命時期,馬克思主義所提供的意識形態支持對于革命的成功是毋庸置疑的,并且在社會主義建設初期這種革命型的意識形態的指導也發揮了關鍵性的作用。可以這么說,“在經典體制建設的過程中,所有‘層面’都涂滿了意識形態的涂料。意識形態與社會主義體制的發展、穩定并最終固化密不可分,因為在這一過程中,意識形態始終發揮著重要作用,并為現實中出現的東西提供了合法性支持”[11]。然而,當“以經濟建設為中心”日益成為社會主義實踐的中心議題時,特別是改革開放以來,解放和發展生產力已經成為全民的共識,傳統的革命的意識形態與以經濟為中心的建設實踐相脫節的現象開始顯現。這種意識形態與具體實踐不協調、難統一的主要表現是:首先,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實踐與經典馬克思主義對社會主義的描述存在一定的差距;其次,“由于革命型意識形態的階級運動主張與建設型社會的核心實踐要求之間、人們對于意識形態的期望和實際生存需要之間的客觀差異的存在”[12],導致兩種意識形態邏輯(革命的意識形態邏輯和改革開放的意識形態邏輯)出現對立現象,并且很難協調,如果當前繼續以革命的意識形態作為指導,則會出現難以解決的悖論,表現在:如果二者是統一的,黨則難以有效地凝聚改革的思想資源;如果二者是矛盾的,黨的執政的合法性依據也將喪失。其實,我國30多年的改革開放一直糾結在這種悖論之中,兩種意識形態之間的矛盾使得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一直面臨著三種路徑選擇:向封閉疆化的老路轉向的路徑趨勢,即改革開放的合法性一直受到質疑;向改旗易幟的邪路轉向的路徑趨勢;
繼續沿著既定的改革開放的路徑堅定地走下去,堅持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三個有利于”標準雖然平息了在改革開放過程中一度出現的“姓社姓資”的爭論,并為以市場為取向的經濟體制改革提供了意識形態的支撐,但政治體制改革難以借鑒經濟體制改革經驗,因為指導我國社會主義現代建設的意識形態處于難以厘清的縱橫交錯的關系結構之中,導致市場經濟、民主憲政與政黨(國家意識形態)之間關系十分緊張。
一般來說,在先進意識形態指導下建立的政治體制,初建時期一定是先進的,能有效促進生產力的發展。由于政治體制具有某種惰性,一般不會隨著生產力的發展而主動調整,當經濟環境發生改變時,更為先進的意識形態難以發揮作用。在政治體制改革時期,落后的意識形態對改革的阻滯作用更加明顯,只有變革舊的意識形態,才能迎來新一輪思想解放運動,才能進一步深化政治體制改革,實現制度創新。當前,中共在深化政治體制改革中所遇到的意識形態羈絆比經濟體制改革更多、更為復雜。從某種意義上說,我國深化政治體制改革的根本問題就是我們黨如何在觀念上從革命黨思維向執政黨思維轉變,建立先進的意識形態體系。那么,先進的意識形態應具有什么樣的特征呢?首先,它必須具有現代性、建設性與和諧性;其次,它“既尊重差異、包容多樣,又有力抵制各種錯誤和腐朽思想的影響”[13];第三,它必須以民主化、科學化、以人為本為價值取向。
(三)對權力進行有效的約束是制度創新的關鍵
眾所周知,制度與體制在政治體制改革中具有重要而特殊的意義。在政治體制改革初期,鄧小平就非常重視制度與體制問題,認為要實現國家長治久安就必須首先從制度和體制入手加以解決。對于過去犯過的各種錯誤,鄧小平指出:“我們過去發生的各種錯誤,固然與某些領導人的思想、作風有關,但是組織制度、工作制度方面的問題更重要。這些方面的制度好可以使壞人無法任意橫行,制度不好可以使好人無法充分做好事,甚至會走向反面。”[14]實際上,政治體制改革以來,改革黨和國家權力的結構體制就成為重要戰略任務之一。但長期以來,我國的政治體制改革因為受到路徑依賴的影響,主要在行政層面的改革有所推進,但對于國家權力結構層面的改革只是淺嘗輒止。雖然政治體制改革與經濟體制改革不同,它所面臨的問題更為復雜,但不能因此就止步不前,這種現象,引起了國內學界一定程度的憂慮。當前,在思想領域出現了不同程度的混亂,就是因為民眾對改革的期待與現實的巨大落差以及存在的各種社會矛盾所造成的。例如,對于腐敗問題,群眾頗有微詞,少數年齡較大的同志以回憶改革開放以前政治清明、路不拾遺、萬眾一心的方式來表達對腐敗官僚和社會失公的不滿,這種心情可以理解,但如果一遇到問題就從歷史中尋求解決之道,而不從現實尋找問題的突破口,這種思潮不僅在理論上極易造成思想混亂,在實踐上也會形成一種惡性循環和歷史倒退。所以,只有根據中國的國情,借鑒吸收其他國家先進的政治文明成果,通過漸進式的政治體制改革,構建完善的民主憲政體制,使公權力在陽光下健康運行,才可能避免“歷史周期律”的支配,走出“人亡政息”的怪圈。
如何治理權力的濫用和權力腐敗問題,本文認為,只有加強權力對權力的有效制衡,實現權力對權力的有效制約,才是解決這一問題的根本之道。以權力之制約權力,首先要求執政黨實現執政權的超脫,即權力制約的首要前提是黨要管好黨。黨權不能濫用,不能越權,也就是黨不能“越俎代庖”,代替國家行使權力,否則會出現黨政不分、以黨代政現象;其次是通過國家權力機關來加強對權力的制約,即通過強化各級人民代表大會及其常務委員會的立法權力來實現對權力的制約。第三,必須對行政權力進行合理的分解,形成縱橫交錯的網狀制約架構來實現權力制衡。經過三十多年的民主政治的發展,我國已經進入“權利時代”,廣大人民群眾的權利意識不斷地覺醒和復蘇,他們強烈要求將“權力之虎”囚禁到“權利之籠”,但現實與人民群眾的愿望是不一致的,當前“權力之虎”有掙脫“權利之籠”發威傷人之勢。實踐證明,權力只有在得到有效的制約和制衡下才能代表權利,源自權利的權力才能真正代表權利。黨的十八大報告中充分肯定了分權制衡正當性和必要性,報告認為:“堅持用制度管權管事管人,保障人民的知情權、參與權、表達權、監督權、是權力正確運行的重要保證。要確保決策權、執行權、監督權既相互制約又相互協調,確保國家機關按照法定權限和程序行使權力。”[1]28-29這種觀點不僅在理論上是正確的,在實踐中也具有可行性,得到了學界和廣大民眾的廣泛認可,其政治價值非常巨大,但由于以下原因,使得構建權力制衡的政治結構面臨許多實際的難題。首先,“一方面,黨政不分的國家體系本身就是一個扭曲的國家權力結構。另一方面,國家權力體系的軟化就更是注定了這一權力結構運行的乏力處境”[15];其次,前蘇聯政治體制改革失敗的前車之鑒,使我們黨在權力分配問題上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擔心以制衡權力為核心的政治體制改革會引發社會動亂,這種憂慮當然是必要的。另外,一些拉美國家仿效美國民主政體所引發的社會失控現象,是又一個生動的反面教材,使我們堅定了繞開西方民主化道路另辟蹊徑的決心。
雖然政治文明具有普適性,但政治體制模式卻沒有這個特點,西方國家的政治體制與我國的國情不符,這已經被中國近代政制發展的歷程所證明,如果生搬硬套,結果肯定是南轅北轍。所以,在政治體制改革中,我們必須保持清醒的頭腦和必要的警惕性,要“堅定不移高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旗幟,既不走封閉僵化的老路、也不走改旗易幟的邪路”。但是,對西方的三權分立制度,我們也要辯證地看待,既要看到它是資產階級用以調和內部矛盾的一種工具,也要看到這種體制對權力的確起到了一定制約作用,這才是科學的態度。
當代中國政治體制改革是一項復雜的系統工程,除了上文提到的規范黨政關系、改革理念的創新以及對權力進行有效的約束以外,還需要在黨內民主方面狠下功夫,黨內民主建設是提高黨的執政合法性的關鍵,能夠為推動我國政治體制改革提供強大引擎。同時,因為選舉權和被選舉權是憲法規定的我國公民所享有的最基本的民主權利,是公民參與管理國家和管理社會的標志和基礎。因此,深化政治體制改革應從深化我國選舉制度改革開始,這既是人民當家作主民主權利的充分體現,也可以有效遏制腐敗和消除用人制度的弊端,激發人民參政的熱情,從而促進經濟發展、社會和諧和政治清明。另外,憲法司法化也是當代我國政治體制改革繞不過去的命題,限于篇幅,本文不能一一詳述。
三、余論
毛澤東指出:“認清中國的國情,乃是認清一切革命問題的基本的根據。”[16] 當代中國的政治體制改革,“絕不能照搬西方政治制度模式”。作為后發型國家,中國必須借鑒西方發達國家政治文明的有益成果,但在制度創新過程中,必須立足國情,走出一條中國特色的政制發展之路。當前,在深化政治體制改革、實現制度創新方面應努力做到:
(一)持續健全和完善政治制度系統,賦予其開放的品質
我們要從舊制度的崩潰中吸取教訓,時刻檢視自己的路徑問題,避免重蹈舊制度“路徑鎖定”的命運。認識到制度變遷存在依賴現象,這是路徑依賴對我們的最大意義。我們應當根據外部環境的變化,及時了解自己所在的制度系統處于何種狀態,并適時對其調整來應對外部條件的變化,“不要等到問題成了堆,鬧出了許多亂子,然后才去解決”[17]。我們要有前瞻意識,以宏大的歷史視野,跳出系統看系統,審視政治發展的趨勢。
(二)尊重規律為制度創新創造必備條件
馬克思指出:“人們每次都不是在他們關于人的理想所決定和容許的范圍之內,而是在現有的生產力所決定和容許的范圍之內取得自由的。”[18]這就是說,制度創新雖然是人們主觀創造的活動,但任何事物的發展都有其內在規律。創新也要“循規蹈矩”,在各種條件還不成熟時,盲目行動必然導致失敗。這就要求我們在政治體制改革過程中,高度關注各種已存的客觀條件,并在充分發揮個人主觀能動性和遵循客觀規律的基礎上創造各種有利條件,實現制度創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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