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繪黑水（組詩）

黑水

背靠九寨之藍

我只是在冰川面前

謙遜地黑

我只是在彩林的喧鬧中

稍顯深沉

黑水是因為血脈中

流淌著黑土地的精魂

而生養我的是千仞雪山

其實我叫猛河

一個很男人的名字

右挽草原千里遼闊

東攬天府萬頃良田

明媚的陽光下

我是唯一一道

可以奔跑的純色

最先在山外和春天會面

達古冰山

你來的道上必定鋪滿彩林

所以腳步要輕

不能帶一絲塵埃

在藍天與黑水間

我是達古冰山

一位滿頭白發的新娘

為你等候了千年

如果你能叫出卓瑪的名字

就請貼近我的腮邊

讓我啟開冰封的海子

向你敬一杯天堂之藍

然后我們隔著一層輕霧

彼此對望互相仰視

一瞬便勝過永遠

其實我很年輕

像一個冰清玉潔的少女

躺在天堂的臂彎里

漸漸被喧囂的人聲喚醒

清寂歲月落滿了雪

風吹老了山頂的月色

卻無法熄滅我內心的火焰

誰靠近我

就意味著

可以從我潔白的幽夢中

抵達遠古的水岸

如果你想在此刻

成為一個幸福的盲人

只需撩開我的面紗

目睹我的芳顏

彩林

那些狂放的風

在大山性感的胸腹部

用寬大的手掌反復搓揉

于是一個秋天就這樣熟透

深藏的激情被點燃

風又會煽動火四處延燒

連遠處打坐的雪山

也漸漸無法收束內心

在黑水

彩林是秋天最豐富的表情

而對于掙扎在紅塵中的人們

彩林則是一種真實的幻夢

站在奶子溝口

我看見微風用夕光的馬尾

在清掃光陰里的塵埃

枝椏上的清空

正呈現著一句詩的意境

一鉤新月天如水

而我只是空曠暮色中

一塊最凝重的陰影

酸菜

世上最普通的食物

盛在碗里

讓人想起翡翠的顏色

和一顆菜

生長的經歷

清香彌漫四周

將日子泡在民謠的湯里

滋潤操勞的心

一群回家之人啜飲的姿勢

充滿了幸福的味道

歲月因之有滋有味

延續這些習俗

到今天

我體驗真切的生活

看見養活一方人的一方水土

作物茂盛

一些稱為圓根或者白菜的植物

青翠欲滴

有美好的女人

流連忘返

一粒種子發了芽

又綠葉茵茵

呵護的心情如照料自己的女兒

佳肴于是帶著生機

走向生活

眾多的綠色融合于水

被半分面粉發酵

藏在土制的缸里

撈取的人隨意而自然

用一千種方式食用

就有一千種感覺

清爽來自天然的過程

我開放的胃口

食欲如此強大

健康了體魄

也就強大了追求的精神

酸菜

伴我成長的滋味

淡雅的色調搖晃于琥珀般的湯

里

映照了思想的品格

我回頭

白云上的寨子

依舊，氤氳了濃濃情意

遵循著山野的法則

將裝在碗里的風俗

演繹得淋漓盡致

洋芋糍粑

誘惑總從粉白的花朵開始

洋芋，羌山上簡單樸實的作物

藏在貧瘠的土里

悄然無聲

許多盼望皆在生長

碧玉般的葉

簇擁于深綠的枝

田野上鳥息鳥飛

等待急迫而幸福

我行走或者獨坐

都有自然之氣彌漫而起

陶醉敏感的心愿

食用始于秋天

挖取的心情很舒暢

背你們回家

散發了泥土氣息的堂屋

溫馨四溢

我沿襲祖先們的方式

蒸煮并且剝皮

夯砸的節奏比音樂明快

過程無限優美

每一次都擊打出民歌的聲音

洋芋糍粑

便結實地落在石窩里

灰白的色溫彌漫

那溫潤玉滑的感覺

像美人彈指欲破的肌膚

享受隨之美好起來

用一萬年的方法

切成片，切成條

清香飄浮的酸菜湯

豐盈如水

像魚兒般浮游的身影

充滿誘惑

我用雙手給你

點點滴滴的含義

都是深深的情

洋芋糍粑

羌人喜愛不盡的食物

隨意而自然

養育的民俗古樸悠遠

品質無限樸素

我回首

看見一群從遠古走來的人

生活溫文爾雅

蕎麥面

我首先想到了碧玉

研磨的粉

顏色一片墨綠

裝在松香尤存的柜里

日暖生煙

包含的詩意像日子般連綿

清苦之氣四處散開

山村如昔

純凈里的童年

生活，苦澀而透澈

食物的好壞來自饑餓的程度

日子秋黃不接

蕎麥生長起來

開粉紅色的花

結黑壓壓的籽

我驅趕一只鳥的過程詩情畫意

背一片青粉紅黑回家

溪澗上的磨

就咿咿呀呀

唱響了古老的歌

蕎麥面

歌聲里的產物

便紛紛揚揚地撒

如仙女拋出的花瓣

我用美好的情感轉動石頭打造

的磨子

身影似走動的時針

被彌漫的清香誘惑

勞作就有了幸福的味道

有了，讓生計持續的口糧

和樸素的希望

面條、蒸饃支撐的時光

從夏天到秋日

開始一片甘甜

淡雅的食物

似翡翠，似綠線

盛在碗里

品讀的是歷史的綿長

裝在包里

感覺的是清心平和的境界

我回味

歲月依舊豐滿

特別的感受留給特別的記憶

蕎子常長常新

誰仍在相伴中度日

生存的哲學

盡是遵循自然的道

金裹銀

羌寨大富大貴的食物

用大米與玉米面做成

金黃的顏色

銀白的顏色

交相輝映于香椿制作的蒸籠

讓等待許久的節日

增添了另類意義

含金帶銀的習俗

便一片深遠

那時的年節等于一次帶米的晚

餐

心情無限激動

米粒白凈如雪

玉米黃燦如金

它們混合起來

土灶上的鐵鍋煙霧繚繞

我是最遠亦最近的渴望

桔紅的火心花怒放

笑聲從柴禾中響起

特別的香味

充溢了石頭壘徹的堂屋

也誘惑了饑餓的童年

吃總會被升華為一種享受

盛在碗里

色香如花散開

我記得村人的臉上盡是燦爛的

笑

幸福包含其間

愿望的滿足簡單如此

生活像歌

有希望就有熱情

最好的食物鋼一樣強壯了一群

人的身體時

也堅韌了千百年的精神

金裹銀

多么形象的名字

似開在記憶中的花

我懷念一去不復返的歲月

那些情懷

仍是今天的感動

咂酒

我記得最先沉醉的神

隱約于火焰的光芒時

鐵三角的四周

歌聲悠揚起來

盛酒的壇子

立在中央

搖晃了薩朗的節拍

酒香飄然而起

入夜

羌寨就迷醉了銀白的月兒

記憶于是走向深遠

我生活過的地方風清花重

糧食是一壇酒

泡在火塘的旁邊

青稞的芳菲溢滿老屋

我們走來

在一個叫羌年的節日

還愿的心情真切虔誠

儀式莊重

開壇的老者滄海桑田

敬天敬地敬神靈喲

指點四方的酒桿

通向了希望也通向了心靈

我要的感覺

隨后，伴酒而生

暢飲來自情感的奔放

將一瓢熱烈的泉水

倒入壇中

又吸進身體

飄然了的歌舞 一圈又一圈地唱跳

住在白云間的寨子

迷醉起來

穿透歲月的歌如泣如訴

麻線一樣牽引的

還有心的惆悵

咂酒

慰藉羌人所有痛苦與艱辛的液

體

如羊角花開放的美麗

我體驗制作與飲用的過程

意味深遠

忘卻與生俱來的憂愁

唱云朵上的歌

醉倒了的日子

每天都是真情

——如水在流動

燒饃饃

我首先想起了火

燃燒在山村的時空

鮮活的楊柳柴清香四溢

火焰如花

凋零后便是雪白的灰燼

一團面被精心打理

成圓，放進紫紅的灰中

三吹三拍之后

就成了日子的口糧

生命便有了支撐

像太陽一樣金黃的饃

背在身上

香甜的味道貫穿了坎坷的旅途

我在山野

云朵無限芬芳

采藥的過程詩一樣悠長

伴了樹木深處的民歌

坐在正午

食用的感覺很幸福

饃干脆爽口

被半壺涼水滋潤

喂養的力量

總強大起來

止回家的路輕快如連接音符的

線

神圣則來自鄉人的祭奠

臘月二十三的夜晚很神秘

你靠在灶臺中央

一盞燈指向的天空深邃無限

做灶神的午餐

游走天宇

我看見灰白的面容

仙風道骨

民俗純凈如水

被養育的日子

溫潤如初融的白雪

而裝你在心

我回首

憂傷和快樂相伴的往日

清新如昨

質樸的食物 已似祖先傳承的精神

老臘肉

記憶里的火唐

飄散了柏枝的青煙

火神住在自己的位置

如移過神龕的光影

上方是掛在木桿上的肉

吊下來

沐浴縈繞如夢的煙霧

羌山上的時光

便充溢了淡淡肉香

它們曾是憨厚的豬

樸實無華

生活在綠水青山

我是曾經的喂養者

背一簍青草和陽光回家

用最好的方式煮食調料

生長的質量

就是生活的質量

這使人對宰殺充滿渴望

豬的叫聲

總響在羌年的清晨

我記得黎明的天空星光閃爍

一堆火映照的夜

消隱于紅紅的光

儀式莊重而喜慶

傳統習俗像酒

彌香了村莊的時空

被喂養的動物

開始以另類方式

喂養羌人的身體

老臘肉

綠色自然的食物

掛在民風里全是鄉村的情調

與它們過相依相伴的日子

象征的意義無限深沉

我含半透明的品質

感覺別樣滋味

強壯了自己的身體時

也強健了將一條路

走向遠方的精神

手磨豆花

我想起了兒時的鄉村

很遙遠

房屋與房屋之間保持著自然的

距離

日子純樸

你轉動石磨的手

靈巧而滄桑

潔白地流淌的汁

如滋潤了某一個節氣的心情

總讓日子格外明亮

隆隆的轟鳴

便透過石頭建筑的墻

傳向歲月深處

如春天隱約的雷聲

急促而悠揚

我記得旋轉的磨

石質堅硬

推動的人節奏平穩

像舞蹈的身姿

搖擺了探戈的韻味

黃燦燦的豆

浸泡于清涼的水

它們被優美的動作

蜻蜓點水般送入石磨的心臟

便成了瓊漿玉液

豆奶的清香

開始彌漫起來

火比任何時候都溫暖

過濾后的漿

充溢了溫潤的誘惑

一滴鹵水就是一種凝聚的力量

你飽和如潔白的奶酪

蕩漾于清雅的水里

如花

開放了美好生活

這讓我仍能記得那些清爽

做山村最美的食物

手磨豆花

你是自然與傳統的精髓

一粒豆子的生長

和磨礪一群豆子的過程

純樸如亙古的民俗

迷醉于鄉村的風中

誰已超然如佛

將心靈棲息在了飄逸的云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