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陳振鐸二胡音樂作品的創作及審美意義

摘要：陳振鐸的二胡音樂作品在社會上廣為流傳，他為中國二胡事業的發展作出了巨大貢獻。文章從審美的角度對陳振鐸的二胡作品進行了初步分析，試圖通過這一分析進一步加深對這些作品的全面認知，并從中獲得審美體驗。以此，為學習和傳承優秀的二胡作品提供一份珍貴的文獻資料。

關鍵詞：陳振鐸；二胡作品；審美意義

中圖分類號：J632.2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2172（2013）04008504

在浩瀚的中國民族音樂作品中，有無數經典名著陪伴我們走過了歷史的長河，而這些能夠流傳至今的經典民族音樂作品都會和“美”結下淵源。在我們看來，“東方音樂是美麗的，美就美在旋律，那流暢的曲調，舒展的線條，具有中國民族特色的音階調式，具有中國山水畫般的深遠意境，無一不使人為之贊嘆！這就是中國民族音樂的神韻”。①

中國的二胡音樂作品亦是如此，從二胡發展短短的一百多年歷程來看，二胡不僅在外觀形制、教材應用、人才培養及地位的提升上都有了較大的進展，而且重要的是，在眾多的二胡音樂作品中脫穎而出了大批優秀的作品，極大地豐富了二胡的演奏及發展。沒有作品的支撐，一件樂器是無法獨自發展下去的。二胡能有今天這樣高度的社會認知地位，也是和大批優秀的二胡作品的出現分不開的。這些優秀的二胡作品除民間流傳外，主要是源于劉天華的創作和他的學生們的繼續努力的結果。劉天華對二胡音樂的貢獻之一，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成功地培養了一批優秀的學生，尤其是陳振鐸、蔣風之、儲師竹這三位高足，他們在我國的二胡事業發展歷程中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現就對陳振鐸的二胡音樂作品的創作及審美意義進行分析、介紹。

陳振鐸（1904～1999）我國著名二胡教育家、演奏家、作曲家、中國當代民族音樂奠基人之一，劉天華最得意也是最后的一位學生。他一生經歷豐富，歷經坎坷，無論在任何境遇下他都始終致力于中國的二胡事業，毫不懈怠，因此獲得了業內給予的最高評價；“與世無爭，德高望重”。

陳振鐸從小生活在齊國古都；山東省淄博市邵家圈素有傳道授業的“稷下學宮”的故鄉，這里孕育了不知多少學術門第，是傳播知識的大學堂。這里不僅僅有儒道學說，它的民間音樂也豐富多彩：盛行各種戲曲、民歌、說唱藝術和民間器樂曲等。受這種民間音樂及大自然的強烈熏陶，陳振鐸自幼就非常酷愛音樂。從10歲起，陳振鐸便自學笛、簫、京胡和民間鑼鼓，為一生從事音樂工作打下了深厚的基礎。1928年他考入上海國立音樂院，與冼星海結為同窗好友，期間，他師從代院長蕭友梅先生學習和聲學，師從李思科、朱荇青、吳伯超先生學習鋼琴、二胡和作曲。1929年，他轉學到北平大學音樂傳習所，開始師從著名國樂大師劉天華先生學習二胡，同時，師從趙麗蓮教授和張友鶴先生學習鋼琴和古琴。1932年他從北平大學音樂傳習所畢業后，經劉天華先生推薦留在北平大學音樂傳習所任教。1939年，陳振鐸參與了重慶青木關國立音樂院的組建工作，1949年夏，南京音樂院搬遷到天津，籌建中央音樂學院。1950年，陳振鐸親自參加了創建當時還是中央音樂學院民樂組的工作（民樂系的前身），并任組長，1953年陳振鐸又參加了籌建中央音樂學院民樂系的工作，并于1956年完成了新中國誕生后創建的第一個民樂系。1961年陳振鐸服從組織需要，從中央音樂學院調到中央民族學院藝術系（今中央民族大學音樂學院）工作，擔任民樂教研室主任。他還曾擔任中央音樂學院民樂系教授、天津音樂學院教授、中央民族大學教授及藝術系民樂教研室主任、中國音協二胡學會名譽會長、中國民族管弦樂學會名譽顧問、中央音樂學院學位評定委員會委員、中央民族大學學術委員會委員、國務院學位評定委員會委員等職，是繼劉天華先生之后我國繼往開來，堪稱“南胡圣手”、“一代宗師”的二胡教育家、演奏家、作曲家。

陳振鐸從事二胡藝術教育事業已有六十余載，為繼承、傳播和弘揚民族音樂藝術做出了卓越貢獻。這位耕耘半個多世紀的園丁，把“厚以待人，謙己之短，褒人之長”作為自己的為人之道，藝術態度、藝術修養之本，還強調“學我者生，似我者死”“個性化乃藝術之生命”等理念。陳振鐸兢兢業業，拓道輔路，培養了大批優秀的二胡演奏家，還在二胡作品的創作上投入了大量的精力。陳振鐸在創作上廣收博采，取精用宏，他創作的作品廣為流傳，深入社會，極大地豐富了二胡曲目，在今天也幾乎成為了每位二胡演奏者必練的曲目。

豐富的生活閱歷和幾十年的勤學歷練，陳振鐸創作了一大批優秀的二胡作品，如《山村初曉》《芭蕉夜雨》《田園春色》《明月流溪》《鳥雀呼晴》《一葉知秋》《良夜之歌》《秋夜》《嘉陵江泛舟曲》《映山紅》《春城無處不飛花》《弓橋泛月》《秋江晚霞》《雨后春光》《紅光》《花開滿園》《相見歡》《歌頌十三陵水庫》等優秀曲目，另有由他打譜、訂譜的《漢宮秋月》《三寶佛》等曲目。

從審美的角度看；一首音樂作品從創作到付諸實踐，是一個從理論到實踐的過程，也是個人審美觀的集中體現，“是一種受審美經驗支配的創造性勞動，而這種勞動的最后結果就是藝術家把內在的胸中之意外化為藝術作品的形式。”②

縱觀陳振鐸的二胡作品雖然大多篇幅不長，但卻是立意新穎，樂觀豁達，愛國愛家，寓意美善，充滿了對祖國、家鄉及大自然的贊美之情，而情到之處旋律優美、清秀委婉。由于這些作品的創作來自生活，同時又高于生活，離普通大眾非常親近，所以作品演奏極易上手。從每首作品看：旋律精干、抒情柔美、細膩流暢構成了陳振鐸教授二胡作品的重要美學特點，這個特點正符合了我們中國音樂的淡雅、平和、中庸的審美理念。

華夏民族是一個“美學”之邦，民族音樂的美學特征在于：和的精神、虛的意境、“線”的形態。二胡音樂恰恰體現著美學特征的要求，強調音樂表現的中和、簡約、適度，追求含蓄、空靈的美的表現和創作境界，注重“線的藝術”帶來的委婉細膩、渾圓潤美的音響效果。二胡這一樂器充分代表了東方民族文化的特質和鮮明個性。正如張彗元教授的一段精辟的論述：“二胡是以展現旋律為主的傳統樂器，不論是傳統音樂或是新音樂作品，旋律總是合理地置于作品的不同形態之中，有機組合，形成相互表現的動態機制。”③

陳振鐸的二胡作品在調式色彩上充分運用了中國民族的五聲音階調式、七聲音階調式，在轉調上多用同宮體系內調式交替，在節奏的使用上屬律動舒緩、平穩流暢、自成一體，而這種旋律線的發展往往給人留下深刻印象，聽后就像甘甜的清泉耐人回味。下面就從音樂欣賞的聽覺美學上去感受陳振鐸二胡曲中的旋律線條的運動美感，以及逐次體會二胡藝術獨特的跨世滄桑、庸和涵養的內在韻律。

《山村初曉》創作于1940年秋的重慶青木關國立音樂院，這是一首初級階段的樂曲，它用優美的旋律沖淡了練習曲的枯燥與乏味，將初學者對二胡的興趣立刻提升起來，由此進入到美妙的音樂世界中。《山村初曉》是一首在一把位進行的樂曲，旋律線條平緩慢妙，沒有太大的起伏，節奏上有四分、八分及附點音符，極易掌握。因此這首樂曲成為初學者的首選。

《田園春色》創作于1941年4月的重慶青木關國立音樂院，是一首迄今被認為在原把位表現最豐富，旋律最流暢，清新優美的一首樂曲。全曲以一個規整樂段及一個帶擴充的發展樂段組成。樂曲一開始就用簡單的旋律、樂句的對比、內外弦的交替，給人一種朗朗上口，恬淡怡然，滿目春色的感覺。這首樂曲中多次出現的同音內外弦交替，可以對初學者對照外弦空弦音，盡快地按準第一把位內弦四指的音有著搭橋的作用，它也可進行四指的內外換弦練習，現在很多業余考級的教材都把這首樂曲作為必考曲目，充分體現了它在二胡教學中初級階段學習的份量。著名作曲家劉文金先生曾說：“陳老師的這首樂曲，雖然簡短，但用一個把位，寫得這么流暢，確實是難得的佳作”。2003年在上海，著名二胡演奏家閔惠芬舉行從藝50周年演出，在節目的謝師篇中，第一首樂曲就是演奏的《田園春色》，受到與會者的贊賞和歡迎。著名青年二胡演奏家宋飛在她的教學錄像中也談到：《田園春色》是一首非常動聽的在一把位上完成的樂曲，這在創作中也是很難得的，這也是一首標題和內容結合得非常好的樂曲，從現在社會的反映來看，很多音樂院校及個人的音樂會上這首作品都成為經常出現的樂曲。也正是因為有了這樣一種簡單易記的旋律感，這首流傳了半個多世紀的樂曲的美學價值顯得尤為突出。

《弓橋泛月》創作于1941年秋的重慶南泉，這是一首練習揉弦、換把過程的好教材，樂曲仍然是如行云流水般流暢動聽，演奏這首樂曲有如暢飲甘甜的泉水，真是有在河中泛舟賞月的感受。樂曲用了較多的富有推動性、動感流暢的附點十六分音符和無附點十六分音符，加上八分音符的交替，就出現了上面所描述的情景。這是一首用簡單的旋律加簡單的節奏構成的二胡曲。陳振鐸的學生，著名二胡演奏家陳朝儒先生談到這兩首樂曲時說：“《田園春色》《弓橋泛月》這兩首樂曲影響面廣，習奏的人多，社會效益高，是二胡演奏者必拉的樂曲。它教育了一代又一代的后習琴人，引領我們走上了二胡演奏之路。我要向老師深深地鞠上一躬，表示我對老師的敬意和感激之情。”④

《雨后春光》創作于1934年5月17日的天津女子師范學院，1950年12月修改于中央音樂學院。顧名思義，這是一首描寫春日雨后風光的抒情性樂曲；這首樂曲一共有五大段，從旋律的發展結構上看，樂曲通過波折的線條來推動音樂的發展，在具體處理上用了調性轉換、節奏轉換，特別應用了歡快活潑的四分之三的節奏，以加強旋律的動態感，同時體現了春日無限好的自然景象及蘊涵在樂曲里的美學思想。這首樂曲的特別之處，作者創造性地首次應用了拉彈并舉、顫弓加打音的新技法。這種新技法的使用在當時的二胡演奏中是一項突破性的技術體現，具有很強的創新性，給當時的二胡演奏帶來了一股新風。著名二胡演奏家、教育家楊光熊教授在談這首樂曲時這樣說到：“大膽運用快速雙音內外過弦的演奏技法和60年前在《雨后春光》作品中加入彈、顫弓和顫指音都是很難得的歷史貢獻，現在的人看起來沒什么，但在當年是要有點技術含量和藝術魅力的”。⑤《雨后春光》這首樂曲還被四川二胡考級委員會納入考級曲目。另三首樂曲《山村初曉》《田園春色》《弓橋泛月》也分別被中央音樂學院、上海音樂學院等考級委員會使用。

陳振鐸的另一首樂曲《花開滿園》作于1935年5月的天津，也是一首很有特點的樂曲。從演奏特點上來看，比較有代表性的演奏首推著名軍旅二胡演奏家許講德的演奏版本。她的演奏錄音被收錄在《中國音樂大全二胡卷（下）》和她的二胡專輯之中。這首樂曲據作者回憶：“是在1935年5月看到報載冀東軍隊主動抗日取得勝利后，心情激動，受到極大鼓舞，我才在極其愉快的心情下而寫作此曲。全曲表現了極其興奮愉快而又滿懷希望的思想情感。我把此戰役的勝利，喻為一朵美麗的花朵，希望這樣的花朵開遍滿園，即開遍全國。”⑥樂曲的第一段是特別具有歌唱性的慢板，它用娓娓的敘述和深情贊美般的旋律，猶如迤邐綿長的歌聲，描寫出大勝之后的極其愉快的心情。在這一段里作者用了少見的五/四拍，這種拍子有延緩旋律進行，加深印象的作用，這在當時的二胡樂曲里還是首次使用。在第二、三兩段里，表現了由于贊美而引起的波瀾起伏的思想情感，“用猶如滿園處處花開，蝶群飛舞的樂音思維來象征歡欣鼓舞的心情”。為了表現這種明快的情調，在樂曲的第三段里也運用了顫弓加打音的手法，打音加顫弓特別能起到明快而強有力的作用。這首樂曲在中國二胡學會會長、著名青年二胡演奏家宋飛編輯剛出版的《中國二胡60年經典曲集》上也有收錄。

《歌頌十三陵水庫》是陳振鐸在新中國成立后創作的一首篇幅較長的樂曲，作于1958年7月的天津，這是他去十三陵水庫參加勞動后看到當時的火熱場面觸景有感而創作的一部謳歌祖國社會主義建設的作品。在這首樂曲里，陳振鐸第一次用了協奏曲的寫法：第一段里用散板的形式、擴張的音型、民間音樂中閃音的手法描繪出了自由豪放的氣勢；第二段，這是一段對勞動場面的描寫，十三陵水庫的修建是當時一個重大事件，火熱的勞動場景，漫山遍野的勞動者。這樣的氣勢用二胡來表現的確很難，但在這首樂曲里，作者用明快的附點節奏把人們喊著勞動號子，不畏艱苦、干勁沖天的場景形象地表現了出來，讓聽者確有親臨其境之感；第三段樂曲和前面形成鮮明對比，用緩慢如歌、優美閑適的旋律贊美了勞動者的偉大；最后樂曲進入全曲的高潮，旋律以歡快跳躍、鏗鏘有力的節奏結束了全曲。王安潮先生在分析這首樂曲時這樣說到：“《歌頌十三陵水庫》有四大段，節奏多變，情緒對比強烈，尤其是長段的引子，音區起伏很大，氣息綿長，調式和弦的單線延展等，在音樂對比變化中顯示出它具有協奏曲的某些手法特點，其中所運用的節奏、速度變化來構建樂曲的手法借鑒了中國古典音樂”。⑦

在陳振鐸的另一首具有劃時代意義的樂曲《紅光》（原為《銀光》）里（在重慶作于1943年2月，定稿于1947年的南京），第一次在二胡樂曲里使用了內外弦交替快速摸進技法，使二胡演奏技術在當時那個年代向高難度發展邁出了第一步。而在這首樂曲里，寫作的年代正是抗日戰爭時期，作者表現的是對自由、和平、真理的追求。在這首樂曲里一開弓便是非常生動地快速內外弦交替模進音型，隨著調式的交替，樂曲也舒緩下來，接著進入樂曲的展開部分，在經過了兩大段后，樂曲再次進入快速段落，但音型更加密集，整個段落向高把位迅速發展，尾聲則是在這種快速音型之后以一個四音一弓的連弓結束了全曲。

陳振鐸于1930年在北京打譜的《漢宮秋月》是一首深入人心的民族音樂精品。當時是將劉天華先生從留聲機樂曲中授課的此曲以樂譜形式重新進行了整理打譜，形成了現在陳振鐸版本的《漢宮秋月》。對于這首樂曲，張泗洋教授聽了“陳振鐸從教五十周年音樂會”上的演奏，在他的一封信里對陳振鐸這樣說到：“您的演奏那樣感人，表現力又是那樣深刻、豐富，把人的內心世界和感情恰到好處地揭示出來。如此纏綿悱惻、哀婉動人、聽時令人潸然淚下，同時也給了我極大的藝術享受，我感到每一個音符都牽動著我的心，使我真正領會到一種獨一無二的悲哀美。”⑧在這里，把《漢宮秋月》優美怨慕的意境、沉靜軒昂的感情、哀婉凄美的獨特美學特征、別具韻味的音樂形象表現得淋漓盡致。

除以上曲目外，陳振鐸還創作了很多小巧、精致、可當練習曲用的小樂曲，如《錦繡河山》《旌旗飄飄》《秋夜》《相見歡》等。另外就是打譜、訂譜、改編的一些曲目，如《秧歌》《北正宮》《蕉窗夜雨》《花歡樂》《虞舜薰風曲》等。這些曲目可謂曲調豐富，旋律多樣，民族風格突出，是陳振鐸二胡作品風格的大集結。

從陳振鐸的這些流傳了近半個世紀的作品中，我們可以得到一種啟示：一切藝術精品，都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的。正是有了這樣一種深厚的積淀，這些二胡曲里所蘊涵，并滲透出的，來自于民族民間的帶著豐富血肉的、包含濃重色彩的韻律，也就越發顯現出時代的審美價值和積極的現實意義。也驗證了“藝術是中國人人生哲學的延伸。中國的藝術傳統，是一部記載中國人生活品味和美感世界的活的圖畫，反映出中國人‘用美的方式生活著’的優雅心態”。⑨

責任編輯：朱婷

注釋：

①③關銘：《二胡音樂創作中值得重視的幾個問題》，《中國二胡第二輯》，2004年，第53頁。

②包德樹：《中國音樂審美導論》，中國文史出版社，2006年。

④陳朝儒：《恩師陳振鐸的〈田園春色〉〈弓橋泛月〉》，《樂器》，2004年8期。

⑤楊光熊：《劉天華演奏藝術的忠誠衛士——憶陳振鐸先生》，《樂器》，2012年，第65頁。

⑥陳振鐸：《二胡曲曲伴風雨》，摘自《風雨華年》。

⑦王安潮：《琴思弦韻》，《中國二胡音樂交響化發展的史學研究》，2013年，第109頁。

⑧楊光熊：《劉天華演奏藝術的忠誠衛士——憶陳振鐸先生》，《樂器》，2012年。

⑨葉朗，朱良志：《中國文化讀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