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了整整一個上午,屁股有點麻有點木。他站起來想活動活動,踩到了一地散亂的煙蒂。看看周圍,好像也沒什么變化:學校的大門還是漆黑油亮的。旁邊的“朗朗書屋”和“大發”照相館還是緊挨著。那一溜小吃店他再熟悉不過了,尤其是那個“好哥們”酒館,他一直瞇著眼睛瞧,哦,“好哥們”酒館原來的紅油漆牌匾換成了燈箱。
十分鐘前,一個扎著領帶夾著黑包的人過來問他會不會通下水,他憨笑著擺擺手。他能通下水,也做過,但現在不行,他不能穿著自己最好的一身衣服去通下水,那是幾十個工才換來的,不值。他回頭看了一眼身后,不遠處的馬路牙子上坐了好多找零活的人。“電視里不是說馬路市場取締了嗎?”他想,“至少,不應該離學校這么近吧?”
太陽又向西挪了挪。
冗長的下課鈴聲一口氣響完后,有學生從大門涌出來。小吃店飄來的菜香讓他忽然覺得有點餓。是到吃午飯的時候了。他猶豫了一下,又使勁吸了兩口煙,把剩下的半截煙頭扔掉,踩滅,之后,走進“好哥們”酒館。人不多,他徑直走到靠窗的位置坐下,要了一盤麻辣豆腐、一瓶啤酒,他決定繼續等下去。
坐在沙發上的感覺比坐在石墩上的感覺好多了。他挪了挪屁股,換了個姿勢。
小酒館的一切似乎和三年前一樣,只不過多了一臺吊式風扇。還有,那胖乎乎的女服務員不在了,給他上酒菜的是一個小伙子,估摸十七八歲的樣子,白色的工作服有點臟,像個幫廚打雜的。
猛灌了一大口,啤酒的清涼從嗓子眼兒一直傳到胃。頭頂的吊扇呼呼地吹著,他覺得燥熱全無。三年前,就在今天,就在這個小酒館,就在這張桌子上(那時是個大圓桌),他和同寢室的鐵哥們吃的“散伙飯”。當時他們觥籌交錯,喝到高潮處個個淚流滿面。他們擊掌為盟:三年后的今天,無論各自身在何方,就在這個小酒館,不見不散。
想想,老大軍子煮的面最香,老二余成最勤快,總幫他洗衣服。他是老三,最大的毛病就是腳臭,多虧了老四維昌,如果不是維昌從家里拿了一瓶黃色的藥水并教他如何泡腳,他的腳不臭到現在才怪呢!老五尹陽最聰明,數理化拔尖兒,考試時沒少給他丟紙條兒,尹陽也是他們兄弟五個當中唯一考上北京一所名牌大學的。
他這樣想著,又美滋滋地喝了一口。記得他去年秋天去縣城賣糧,那么巧邂逅了余成。這家伙胖了一大圈兒,胳膊上吊著一個女孩,女孩的金發紅唇晃得他有點暈。余成夠意思,請他在一個大酒店搓了一頓。他那時才知道,余成是他老爸飼料公司的銷售經理。從余成嘴里,他知道了老大軍子當了一個建筑工地的包工頭,兩年的時間就買了車、房子;老四維昌承包了某所大學食堂,也結了婚,還大把大把賺錢;老五尹陽大學畢業,正準備出國呢!
就我沒出息,修理地球呢,呵呵。他訕訕地笑。
行行出狀元嘛!余成拍拍他的肩膀哈哈大笑。
他就這樣想著,喝著,喝著,想著。黃色的液體在他的舌尖上忽然沒有了辛辣的感覺,桌子上已經堆了好多綠色的瓶子。窗外,不知什么時候亮起了街燈。這是城市的夜晚,燈火中晃動的是行色匆匆的人,可是卻始終沒有他熟悉的面孔。
不會來了嗎?他們不會來了嗎?
他喝掉了杯里的最后一滴酒,站起來,搖晃著,去了趟廁所。出來的時候,工作服有點臟的小伙子不耐煩地過來結賬。“他們怎么不來了呢?我們……我們說好了的啊……”他一邊沖著小伙子咕噥著,一邊掏著最里邊的衣兜,摸出幾張皺皺巴巴的票子遞過去。
他忽然后悔自己沒買個手機。“呵呵,要那玩意干什么?打給拉犁的老牛嗎?”他自嘲。不過,沒關系的,哥兒們一定會寫信給他的,他已經把詳細地址寫在一張紙上交給了余成,并拜托他一一轉告了。
可能信不會走得那么快,山村太偏太遠,山路又太陡,郵遞員都懶得去呢。他一邊想,一邊挪出了小酒館。
斜對面的練歌房有人扯著嗓子恣意地喊:“欲望帶來了什么?世界如此顛簸,欲望帶來了什么?你我如此寂寞?……”
風有點涼。他站了一會,又抬起頭看看,天上一彎冷冷的月。該回家了,還有幾十里的山路呢,晚了媳婦要罵。
他慢慢地,慢慢地走向墻角一輛破舊的自行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