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四面皆山,不同季節有不同的野趣。二十個春夏秋冬,讓我在經歷了馬路由窄到寬、住房從小到大、縣城從猥瑣到氣派的現實變化,這其中的故事和感慨,非我三言兩語就能敘就。但小城的野趣卻是我始終不變的奢侈。
早春時節,我喜歡到城外的河邊或山坡上踏青,河邊的柳枝剛剛冒出嫩芽,陽坡地邊的薺菜就用它的嫩綠點綴了荒野。小小薺菜貼地而生,采薺須得帶上刀鏟之類的小工具。在外踏青回來,薺菜就端上我家的飯桌了。
清明過后,我們這些“城里人”常常喜歡帶著小孩子上山掐韭菜、打藤葉和摘叉叉果。韭菜在小城周圍四面坡上均有分布,甚至于城北的一條小溝就以韭菜作名。野生韭菜的味道之香濃絕不讓菜農園子的韭菜。藤葉顧名思義就是一種青藤的葉子。山上的青藤有很多種,唯獨一種黑莖白柄的藤葉可以食用,用之煮粥,清香四溢,亦可涼拌,別有風味。柞水人說藤葉就是專指此物。很多人用它來撈酸菜,可以經月不腐。當然撈酸菜最耐腐而又另具奇香的當數石臘菜了,石臘菜縣城附近沒有,要到紅廟河或黃花嶺等海拔在千米以上的高寒地帶才有。
紅紅的叉叉果是山里每年成熟最早的野果,從谷雨到立夏,城邊的山坡上隨處可見,形如伸著兩根胖乎乎指頭的小手,味道香甜,那是孩子們的最愛。他們常常在放學后結伴鉆進三道井公園的林子里,摘回一袋叉叉果,然后在一起歡快地分而食之,末了還要帶一些回家讓爺爺奶奶嘗個鮮。春天上山,你會聽到野雞打鳴的聲音,你攀著爬著,不小心就會驚動了正在產卵的野雞,“撲棱棱”,一只巨鳥從你身邊的草叢里笨拙地飛起,落在不遠處,但因為它的先飛,你便無法抓住它。幸運兒會在野雞飛起的草叢里拾到一窩新鮮的雞蛋。
槐花飄香之后,就到了端午節。采粽葉包粽子不須多說,我只喜歡端午節時滿城的艾香。端午折艾是這里世代相傳的習俗。農歷五月初,正是農人開鐮收麥的時候。初五的早晨,小城的人也會和鄉下人家一樣趕在日出之前到山坡割回一把帶著露珠的嫩艾插到自家的門楣之上,據說有辟邪驅疫之神效。當然收獲的不只是滿室清香,或許還會意外地成為某個孩子的“露水親”。因為這里還有一個鄉俗,孩子生下后如果災星多,父母就會請了算命瞎子來算,若是先生斷言孩子與父母命有不合,則要為孩子尋找有緣分的“露水干爹”或“露水干娘”。一般方法都是選擇在端午節的清晨,由父母帶著孩子,并用竹籃盛下事先預備好的四盤干果、一壺好酒,還有一條新褲帶,早早來到十字路口邊躲藏起來。只等第一個經過此地的行路者出現時,父親便拉住行人,母親按著孩子叩頭,拜行人為“干爹”或“干娘”,并要用新褲帶換下行人的舊褲帶,請“干爹”或“干娘”吃了果品,飲了酒才放行。舊褲帶由母親用紅布包裹縫制成中國結似的“長命鎖”,孩子一直要系到12歲后才可以丟棄。這種選擇完全是聽天由命,等待命運之神為孩子安排名分上的“親人”,而且拜過之后并不相認,所以叫做“露水親”。傳說有一對父母帶著孩子在路口等到日出也沒有等到有緣分的人,卻過來一只流浪狗,孩子母親靈機一動,就讓孩子給狗叩了頭,拜狗做了“干爹”。后來這孩子一生沒災沒病,做事順利,福祿雙全,鄉里人都說他是沾上了狗“干爹”的運氣。
與折艾不同,上山采杏則是初夏時節城里年輕人的浪漫情結。在晴好的日子,帶上自己的情侶或朋友,揣上相機、書刊,再帶上一點食品和水,鉆進縣城后坡的林子里細細地搜尋,或青或黃的野山杏讓人既解渴又解饞,讓人在樹林里待上一天也不想回家。
夏日的傍晚,小城人多在河邊磨蹭到天黑。人們扎堆兒擠在乾佑河里那些裸露的大石頭上,將腳伸在清涼的水里,享受著河谷涼爽的清風。一群一群的小魚兒循著腳汗味追過來,將人腳當成了它們的“面包”圍而攻之,腳一動,魚兒四散,腳一停,魚兒們又聚合過來,讓人覺得既癢癢又好玩兒。孩子們便拿來大人洗衣服的盆追著舀那小魚。如果一個男人端上一盆衣物下河搓洗,“模范丈夫”的桂冠這時就會在大伙兒的夸獎中塵埃落定。若有人捕魚,就會引來眾多人圍觀,然而這些年來捕魚人和水里的魚兒一樣在急劇地減少。當年憑雙手就可以在石縫里摸到、用竹篩做的“魚亮子”放在水里就可以誘來的魚兒,早已被電制打魚機和“魚騰精”所害,乾佑河有名的“桃花瓣”、“黃拉丁”、“泉魚”、甲魚幾乎絕跡,只剩下些寸許長的油魚還在頑強地掙扎著,堅守著最后的“領土”。釣魚人最期盼的是河里能漲大水,只有漲大水時才會有一些較大的魚兒從下河游上來。
如今城區橡皮壩蓄水工程的建成,給縣城增添了一道靚麗風景,但小城人下河洗衣服、戲水、逮魚那種愜意的生活已不可復求。
秋天的小城處處溢著豐收的光彩。大街小巷到處是核桃、板栗、獼猴桃,這些多是留給外來客商的,小城的人喜歡自己上山去采。城周的山上有很多野生栗子樹,多為早年植樹造林時城區機關職工所栽植。初夏時山上栗花開得像一朵朵白云,你記下了云朵的位置,中秋時便可直奔目標,大半天時光可拾得十幾斤“二栗子”或“油栗子”。核桃樹多生長在地邊,是有主人的,不可以亂打。獼猴桃卻是真正的野生,還有黑葡萄、八月瓜,這些都會給爬山的人帶來驚喜。今年秋雨較多,一次雨后登高,意外地拾得了幾斤“地耳”(也叫“地軟” ,一種可食用的野生菌), 讓我們幾個人興奮了好幾天。
冬日的山城顯得冷落,但也不乏上山之人,除了那些喜歡鍛煉的人外,還有一些拾薪者。城里幾乎沒有人再用柴灶做飯,拾回柴禾是為了生煤爐引火。山上多的是干枯的樹枝和松果,一個早上的勞動就足夠一冬之用。
這就是柞水縣城,一個時常讓我們有新的感受和新的收獲的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