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沒有表情

姚紅氣喘吁吁趕到會議室時，剛好八點。

經理說，你倒掐得準，不浪費一分鐘。

姚紅抬眼就看見經理的臉上全是諷刺和不滿。姚紅張張嘴要解釋，經理擺著手不耐煩地叫她進去，說明天開始，所有人提前十分鐘到。教練已經開始講禮儀的起源禮儀的內容禮儀的要求……

坐下聽講時，姚紅心想明天早上再起早點把兒子弄好送過去。兩歲的兒子跟著爺爺去了電影院門口，姚紅心說不要摔傷了就好。

姚紅的公公在電影院門口擺個爆米花機子。公公叫她安心去培訓，說找個工作不容易，他會看好寶寶的。姚紅幫著公公把板凳、玉米包放到了三輪車上，眼看著公公帶著寶寶騎著三輪車咯噔咯噔走了。

在想什么？哎，說你呢！教練點著姚紅吼叫，你發什么愣？來點表情好不？沒睡醒還是沒吃飯？

偌大的會議室里，教練的吼叫機關槍般向姚紅掃射，噠噠噠，猛烈，兇狠。姚紅的臉倏地紅了，看教練因憤怒而變形的胖臉，臉頰的肉嗦嗦嗦跳個不停，內疚地想對教練笑笑，卻差點把眼淚擠出來。

教練翻了姚紅一個白眼，眼瞪得燈泡般，一對粗黑的眉毛跳著，不耐煩地把手拍得啪啪響，嚷嚷，微笑，輕輕的笑，不卑不亢的笑，明白嗎？不是四顆牙八顆牙的事情，是從內心發出來的笑，明白嗎？內心，是由衷的，是放松的，是為自己為工作為酒店感到自豪而笑，明白嗎？教練在姚紅的身邊走來走去，白胖的手在臉上比來比去，說話的聲調越來越輕柔。教練看著她，說，對了，就是要這樣的笑，要讓自己的內心沉浸在流淌的音樂中一樣，給客人恬淡、輕柔、歡喜的感覺。

果然響起了音樂。

大家聽聽這首曲子，用心聽，放下所有的不快和煩惱，讓心跟著音樂飛翔……

教練還在引導大家安靜、放松。姚紅聽著曲子，有一刻她似乎忘了孩子忘了公公，可在沒完沒了的音樂中，姚紅趁著教練看了別處，悄悄掏出手機看了下時間，還有兩個半小時培訓才能結束。姚紅的心又惶惶了。她又擔心起了孩子。她有些后悔把孩子交給公公照看了。可不給公公照看，誰能幫她呢？男人在外打工。小區幼兒園要等孩子三歲了才收，而且費用高得嚇人……

突然，會場安靜了。姚紅看見教練走到一個女人面前，嚷道，你不會笑？微微笑，好，就是這樣。你們都應向她學習，看，笑得多美。教練說，你，你，還有你，尤其是你。教練的手又指向了姚紅，不會笑？怎么一上午了跟個木頭一樣一點表情也沒有呢？不知誰嘀咕了一聲，誰不會笑？這還用培訓？教練肯定是聽見了，剛剛還笑容可掬的胖臉倏地就換了面孔，臉頰的肉又嗦嗦嗦地跳了起來。教練暴跳著，怒吼著，真費勁，我搞禮儀培訓多年了，就沒見過像你們這些人跟個木頭石頭一樣沒有表情，真是可笑，真是費勁。

培訓在教練一會兒高興一會兒惱火中終于到了下班時間，姚紅掏出手機準備問公公跟孩子吃飯了沒，經理來了。經理不叫散會，說要考試，說誰過了誰回家，過不了的暫時就不考慮上崗了。

姚紅一下就緊張了起來，也顧不上給公公打電話了，站在窗戶前，回想著上午學的內容時，經理就走到了她跟前。

經理說，你講講禮儀的起源禮儀的內容禮儀的要求……

姚紅看著經理一張干瘦的瓦刀似的臉，沒有一點表情地對著她，她的心就突突突突跳得紛亂。她想了半天，什么也想不起來，好像是，一上午她什么也沒學到。姚紅努力地向經理擠出了個微笑。姚紅知道她的笑肯定比哭好不到哪兒去。

經理說，下午繼續。

姚紅看著經理木然的臉，心呼通就沉到了黑暗處，“下午繼續”，就是說她還不能上崗，就是說她還不能拿到工資。經理嘀嘀咕咕地還說了些什么，姚紅都沒有聽見，她滿心里都是兒子。趕到電影院時，兒子遠遠的就看見了她，就媽媽媽媽地喊。姚紅看著兒子的小臉上雖然抹了一團的白一團的黑，可那笑是那么的香甜、好看。突然的，她就想起了今天的培訓——禮儀的起源禮儀的內容禮儀的要求……所有的竟然都想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