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跨進臘月,老孫頭就有些顧不過來了,十里八鄉的刀幾乎都要磨一遍,可磨刀的就他一人。老孫頭每天蒙蒙亮把磨刀的板凳一扛就出門了,到天黑才能摸著回家。老伴心疼他,每天傍晚去村口的老槐樹下等他,等著了就接過板凳來幫著扛回家。回到家里,熱菜熱飯熱酒擺滿一桌子,老孫頭就優哉游哉地消磨著一天的疲乏,老伴則在一旁清理著一堆小山似的零票。屋外寒氣襲人,屋內老兩口心頭都熱熱的。
就剩一個舒垸村了,趕緊點,我看兩天應付得過來。老孫頭抿了一口酒,對老伴說。
等忙完這兩天,好好歇一陣子,看你那雙手都皴得像烏龜殼了……老伴的語氣有些埋怨。
能歇嗎?要過年了,家里的事多,你一個人也忙不過來。
忙不過來,我就喊桂蘭過來幫一把,你歇你的,也像老劉一樣披件大衣,端個茶盅去村里走一走。
老劉是當過干部的人,端個茶盅都有補貼拿,我哪能和他比。
人分貴賤,皮肉一般,你掙的錢比他的補貼多,咋不能和他比……
老倆口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不覺酒杯見底了,零票也理順了,老伴便起身,安置老孫頭去睡覺。
第二天一早起來,開門一看,啊,滿世界都是雪,地上一片白,天上的還在往下落,一陣比一陣緊,那勢頭不像一時三刻能消停的。
老孫頭略一猶豫,就開始張羅著,準備出門。
雪這么大,路又遠,年前就別去了。老伴阻住老孫頭。
臘月刀價浮了一塊,有錢哪能不賺呢。
咱不缺那幾個錢。
就是不浮一塊也得去,快過年了,殺雞宰鵝的都等著刀用,不然,翻過年來怎么見人。老孫頭邊說邊系緊棉帽,披上件擋雪的外衣,扛起板凳就出了門。
哎——要不,你今晚就借一宿別回來!風雪中傳來老伴的呼喊聲。
老孫頭回頭看了一眼倚著門的老伴和風雪中的小屋,加緊步子往前奔去……
傍晚的時候,覆蓋在地上的雪增厚了不少,肆虐的北風一陣陣從村口刮過,卷起地上的雪沫,呼嘯而下。老伴佇立在老槐樹下,久久地凝望著,仿佛成了一個雪人。
這鬼天,他該借宿了吧!老伴在心里默念著。
但不遠處出現的一個身影,讓老伴的期望落了空。老孫頭一準也看見了槐樹下的老伴,摁響了安裝在板凳一端的擴音小喇叭:磨剪子來——戕菜刀——
戕你個頭,還知道樂!老伴口里罵著,腳已經邁開了,去迎接老孫頭。
早晨分別的一對老夫妻,在風雪交加的傍晚相會了。整個村口茫茫雪原就他們兩人。老伴奪過板凳扛上肩,剜了老孫頭一眼,數落著,不是讓你在外借一宿嗎,真是賤骨頭!
老孫頭嘿嘿一笑,說,我要是借一宿,你還不得站一宿。
站你個頭,我才不像你一樣犟!
回到家,老孫頭直接去灶頭,揭開鍋蓋,端出熱氣騰騰的飯菜和酒來,沖著老伴嚷道,你讓我借宿,這些酒菜是給誰溫的?
快灌你的貓尿吧!老伴回應著,氣好像還沒有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