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德國接受了兩周的血小板血漿治療后,安德魯-拜納姆的膝蓋似乎隱約感受到了一絲在受傷前應有的活力,但遺憾的是,每當他嘗試進行跑跳活動時,現實又一下子把他給擊沉了——他脆弱的膝蓋還遠遠未能支撐著他打完一整場比賽。
國外治療未果,國內卻在此時爆發出了一連串針對拜納姆的負面新聞:被檢察官以無厘頭罪名起訴、76人隊管理層對其慵懶態度的忍受到了極點從而發出了最后通牒、自己下家的去向和下一份合同的金額到底能否填飽自己越發龐大的胃口?最終,拜納姆決定結束在德國的治療,登上了回國的飛機,在大洋彼岸現在正有兩群人期盼著他的回歸,而那些有待他解決的問題,也是時候來個了斷了。
拜納姆的心緒從坐上回國飛機的頭一刻起,就沒有真正放松過下來。
拜納姆知道這次回國后,等待他處理的問題,將會比他以往面對過的問題總和還要多,而且擺在他面前的這些問題里,有很多不是他一個人能解決得了的。比如在下機后他要趕往76人球館的內部會議,會上將會對拜納姆近期的傷病狀況和未來去向作出討論。球隊總裁亞當-阿隆和總經理托尼-迪萊奧此刻正在等待拜納姆的到來。
原本拜納姆預期在德國的治療時間要比現在長半個月,之所以讓他下定決心放棄治療,中途折返美國的最大原因是他對近期那些針對他的流言蜚語實在有點看不下去了:因為一直因傷缺陣的原因,一位名叫塞斯-威廉姆斯的費城當地檢察官正考慮以“盜竊服務和欺詐”的罪名對他進行深入調查。讓拜納姆氣憤的是,76人隊在得知如此荒唐的消息后,竟然沒有出面阻止相關的調查和報道,而是任由這種毫無根據的論調繼續在坊間流傳。
盡管已經邁入了四月天,但費城的天氣在早晨和入夜時分還是會適時地降溫,飛機的降落時間剛好是傍晚六點,天還是灰藍色的,沒有暗下來的意思。但溫度已經降下來了,下午還烈日當空可以短袖上街,如今已經涼風颼颼添起衣服來了。
和拜納姆隨行的只有他的經紀人大衛-李一人,他的助手和當初去往德國的團隊在拜納姆登上飛機那一刻或許正在熟睡,他希望這一次和球隊的會晤一切從簡,盡量低調。
大衛-李在飛機上的工作除了安撫拜納姆的情緒之外就是在無休止地準備著接下來將要和球隊談判用到的資料,身為一個經紀人,他當然不能像拜納姆哪般意氣用事,他知道在注重績效影響的聯盟里,只有拿出真實的數據和論據說話才能讓人信服,但鑒于拜納姆這半年來的無所作為,他也沒十足把握在接下來的談判中獲勝。
“先到會議室和他們談談,別浪費我時間,最多在那里停留一個小時。然后我還要去另一個更重要的地方。”拜納姆走在大衛-李的前頭,不經意間顯露出一副老大哥的氣派。
費城的天說黑就黑,還沒到七點,已經一下子暗了下來。
拜納姆到達76人隊總部會議室時還在低頭抱怨著這詭異的天氣不如德國的氣候宜人,抬起頭來時一眼就看到了道格-科林斯,這個最近四處散播言論說拜納姆已經像個不會打球的家伙的老頭。
“嘿,這個有拖延癥的家伙總算到了,這次你又要我們所有人等了你將近40分鐘,盡管不是每一次遲到都能找到合理的解釋,但我還是想聽聽你會怎么為自己開脫?”柯林斯開始了他那出了名的嘮叨話,之前拜納姆就曾對外抱怨過老帥的這種話語會讓自己感到厭煩。
拜納姆沒有搭理柯林斯,在和迪萊奧打過招呼以后直接找座位坐了下來。
“嘿,伙計們,別浪費時間了,讓我們開始吧。我想知道為什么……”拜納姆第二次提到了別浪費自己的時間,但亞當-阿隆并沒有讓他繼續說下去。
“我比你更加想知道,到底你什么時候才能給我滾回球場上來。”阿隆是個心直口快的人,這應該也是為什么他平時說話多數會開罪人的原因。
“嗯,首先,我們需要知道拜納姆的傷勢現在到底恢復到什么程度了?然后,我們需要知道他本人對下賽季的去向有什么樣的期望,最后,我希望我們管理層和球員的目標能達成一致。”迪萊奧用公關發言的口吻對會議的議程向大衛-李作了交代。
拜納姆由坐下來到現在,身體就沒有停止過躁動,不是一時背靠著椅子擺出一副困倦的樣子就是下半身在不停別扭地轉動,在他看來,剛才迪萊奧說的那些都不是自己關心的問題。
“別再在我面前打官腔了,這些問題你們都心里有數。我唯一想知道的是,為什么當有不知名團體對我的名譽作出詆毀時,你們卻坐視不理?在你們看來,我如今在球隊的存在價值到底還剩多少?“拜納姆這些憋在心底良久的話終于爆發了出來。
太衛-李見拜納姆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緒,干脆將錯就錯借著這個話題的頭,試探起球隊管理層對拜納姆當下的態度,“阿隆,托尼,安德魯和所有處在叛逆期的孩子一樣,他希望自己受到重視,他希望別人能直截了當回答他的問題,僅此而已。并無惡意。”
阿隆似乎已經意識到會議會被拜納姆的臭脾氣給叫停,他隨手一揮示意了一下迪萊奧,后者也知曉了他的用意。
在你想要得到什么之前,首先問問你自己到底為此付出了什么?
迪萊奧拿起早就準備好的一份《費城日報》,體育版的大標題是“拜納姆膝蓋終日難愈,恐繼奧登后塵選擇告別”,而報道的篇幅也足足占了兩大版,“看看,你已經被人們用來和奧登相比了,你還需要我們在你身上花費多少耐心?”
“重要的并不是別人怎么看,而是你們怎么想。”拜納姆越過了大衛-李,直接把話搶了過來,“費城對于我的重要性不必多言,我愿意在這里呆下去,如果最后事與愿違的話,問題肯定不是出在我身上,而你們這群整天受輿論影響的人,就等著在夏天收拾殘局吧。”
照拜納姆現在用這種咄咄逼人的口氣和管理層說話的態度,他可是一點都不擔心自己身為非限制性球員在夏天的前途:76人會和他續約嗎?會將他先簦后換嗎々如果續約的話,值得嗎?如果放棄的話,球隊舍得嗎?其他球隊又會不會因為他的傷病史望而卻步呢?這些終究會出現的問題,在拜納姆看來,一旦等到他重新回到球場拿下場均20+10的數據以后,一切都會引刃而解。
阿隆深呼吸了幾下,盡量抑制住自己早已激動不已的情緒,從座位里站了起來,拿起迪萊奧剛才放到桌面上的報紙,翻了幾頁。
“在很多年前,有人問我為什么要把阿倫一艾弗森重新招回費城。我當時只是開玩笑說是為了更好地賣票,但真正的原因是因為。我總覺得這座城市欠了他很多,像他這種純碎為了籃球夢想而戰斗的勇士,就應該歸屬于費城,而不是其他地方;而現在,對于你,我將面臨同樣的問題,到底要否把你留在費城7我想在回答你問題之前,你自己先要反思一些事情:你說費城對你而言很重要,但我至今沒有看到你對于缺席了球隊一整季的比賽表現出有一絲的內疚感,相反你競然會覺得我們對你的忍耐應該是理所當然的,在你想要得到什么之前,首先問問你自己到底為此付出了什么吧,在你趾高氣昂地耍性子之前,還是先看看籃球對于你來說是否已經降格為掙錢的工具了?”
根本不需要拿現在和過往所受到的待遇作對比,一個只懂得活在過去的人是何其悲劇。
現場陷入了幾秒鐘的沉寂,誰也沒有開聲說話。突然間一陣敲門聲打破了這一尷尬的氣氛:“安德魯,時間到了,杰克正在催你赴會呢。”
敲門的人叫奧古斯丁,他和杰克還有瓊斯這三人已經在門外等著拜納姆了。原來在下飛機時拜納姆口中的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是和他們的這次約會,這三人號稱是拜納姆的鐵桿粉絲,他們從2006年開始就迷上了拜納姆,通過社交網絡論壇而結識,在這7年間,他們創建了拜納姆的民間官方網站、策劃組織了不下于500次的球迷活動、出版了一本專門以拜納姆和所在球隊為題材的期刊。每當拜納姆遇到煩心事時,他都會主動找上這三個家伙促膝長談,他把他們看作是最懂自己的人,每一次交談,他總能在他們身上學到點什么,想通點什么。
這一次的會面因為準備時間倉促,所以只能屈就在球館里的一個小包廂里進行。
“離我們上一次見面已經過去半年了。那時候賽季才剛開始,我也有想上場比賽的沖動,但現在,我不得不承認,我已經喪失了那份熱情。”拜納姆首先發的話。
“我不認為你會對籃球喪失熱情,每一個熱愛過籃球的人,只要不是中途出了大意外的話,這個陪伴他成長的東西,始終是難以割舍的。你現在最大的問題是,你猶豫著自己的決定,不知道內心到底迫切需要些什么東西,這種狀態太可怕了。”奧古斯丁接話了,他算是三人中的老大哥,平時網站和雜志的一切責任事務都要他經手。
“我不知道,可以給我舉個例子嗎?比如說,我需要?”拜納姆說。
杰克是個大嗓門加急性子,他早已看不慣拜納姆沉溺于這種混沌的狀態中,為此他還寫過幾封信給拜納姆,但一直收不到回信,“這不是我以往認識的拜納姆,他原本是一個目標明確,雷厲風行的人,但現在竟然變成了一個游離分子。這真是天大的笑話。”
“你還是別插話,讓他自己說說看,到底他此刻最看重的是什么。”瓊斯是三人中性格最為內向的人,平時負責網站寫手和活動策劃的職務。
“尊重,我需要得到外界的尊重和理解。以往我在湖人隊,管理層的壓力和科比的地位把我壓得有點喘不過氣來,而現在我已經由當初被費城萬千寵愛變成了全民公敵,我不知道在我身上變化為什么會如此之快。”拜納姆說。
奧古斯丁很珍惜和拜納姆的每一個談話,所以他也是有備而來,面對當天可能被談及的話題,他準備了一個小本子,里面被寫得滿滿當當,“你根本不需要拿現在和過往所受到的待遇作對比,一個只懂得活在過去的人是何其悲劇。你需要思考的是如何在未來拯救費城或者如何讓自己的狀態重回巔峰,你知道,現在76人隊的球票在網上只需要一美元就能買到手,球隊現在正處于水深火熱的時期,你不能對這種情況置諸不理。”
顯然,富有人情味的費城球迷遠遠沒有到要放棄拜納姆的地步。
杰克深知拜納姆這種不打不成材的個性需要的不是奧古斯丁這種曉之以理的說教論調,而是需要帶有教訓腔調的命令式話語來讓他打起精神來,“這半年以來,除了能看到你拿頭上的發型來大做文章以外,我們幾乎對你那千篇一律的‘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時候能復出,可能還要等上一段時間吧,或許還要接受手術吧’的話感到厭煩無比了。”杰克的情緒開始激動起來了,他故意加快了說話的語速,“一直以來,你都是這個吊兒郎當的樣子,接受不了別人的一句批評,你明明可以帶傷上陣戰斗的,但你卻選擇了像個考拉一樣躲避現實,最致命的是,你已經開始變得頹廢和失去了方向,你的逃避最終會讓你墜落深淵。”
“巨人的膝蓋本來就是最脆弱的部件,我真的受夠了在湖人那段忍受傷痛打球的日子,我不想再挑戰自己的身體極限,我不想像羅伊那樣,意識到自己不能再打的時候,已經遲了。無論費城會否留下我,我都不會改變自己這個想法。”
“你這個幼稚的家伙,我現在才發現在你身上果然存在無數的缺陷,當初我是怎么瞎了眼的就崇拜上你的?”杰克接上了拜納姆的話,“也許在你真正成為球隊領袖干出一番大事業時,這些在如今看來荒唐的舉動會被詮釋為你身上與眾不同的個性,但現在顯然還不是時候。你以為聯盟缺少了你會變得停滯不前了,但抱歉,如今早已不是中鋒時代,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也沒有人會對此耿耿于懷。”
拜納姆朝杰克翻了一下白眼,很明顯杰克的話刺中了他的要害,“我要你們來是為了安慰和鼓勵我,并不是像現在這樣對我挖苦,否則你們和萬惡的媒體有什么區別?”
奧古斯丁這時候拿出了一份看起來像是精心準備過的數據調查表,上面的問題是“你們是否對當初球隊把拜納姆招致麾下而感到后悔?”調查結果顯示僅有30%的人表示對他感到失望而厭倦,而大部分的人選擇了愿意持觀望態度去看待他的未來。顯然,富有人情味的費城球迷遠遠沒有到要放棄拜納姆的地步。
“看著這些數據,你內心是否會重燃起一絲沖動?杰克說得其實沒錯,自從你離開湖人以后,你就像變了個人似的,在洛杉磯時有菲爾-杰克遜和科比從旁教導甚至厲聲呵斥,你尚能稍作收斂,但現在整支76人隊里幾乎找不到一個人能管得了你,當然,你享有了你向往已久的自由狀態和無拘無束的生活模式,但卻失去了那些唯獨能在球場上獲取到的快樂。”
“拜托,別把問題說得那么嚴重。我還能打,我還能拿場均20+10的數據,我還能成為球隊的領袖,只要我愿意。”拜納姆不依不撓地為自己辯護著。
在一旁沉寂良久的瓊斯拿著自己剛才做過的筆錄站了起來,“我始終搞不明白,為什么你硬是要把人們當初同情你遭遇的目光演變成現在被眾人戲虐嘲諷的不堪。誰也不可能完全明白你內心到底在想什么,你需要的到底又是什么?可能在這一刻,連你自己都沒有準確的答案,但沒關系,我們會像其余那70%的費城球迷那樣在陪在你身邊和你共度這個難關。”
簡短的和兩群人的兩次會晤,似乎讓拜納姆又重新認識了一次自己。對于他現在自由懶散的生活狀態和仍然幼稚的心智,你很難要求他在短時間內修補這些在個性和行為上的缺點,你也很難解釋為什么這個孩子看似和誰都沒有過不去的意思,但他還就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活著。回到阿隆的那個問題里去,或許他真的需要在談收獲前先想想自己的付出,在耍脾氣前先自問籃球于己的重要性。但這些問題要拜納姆來解答的話都會變得無比艱難。因為最了解和最不了解自己的人,也正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