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中的尋找

作者簡介：譚遜，男，（1989—），重慶師范大學文學院2011級現當代文學，研究方向：當代文學。

摘 要：作為二十世紀著名的現代主義大師，塞繆爾·貝克特的小說以其獨特的創作理念和形式實驗備受東西1方文學評論界的關注。就題材和主題而言，貝克特在自己的作品中展現了一幅幅令人心碎的人類受難圖，形象地描繪了人類生活在荒誕世界的孤獨、痛苦和乏味。本文試圖以貝克特“新小說”的三個特征為方向，解讀其小說《一個黑夜》，從而達到對其小說的更好的理解。

關鍵詞：貝克特；一個黑夜；新小說；荒誕性

中圖分類號：1210.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6-026X（2013）1-0000-01

一、荒誕的現實

“從不同角度描寫現實的荒誕，人們在這樣的現實中難以生存下去”，這是貝克特“新小說”的第一個特征。而在這荒誕現實中一切現象，包括等待、孤獨、異化、衰弱、死亡等等，隱喻的都是人類的生存狀況。在小說《一個黑夜》中，我們同樣可以發現這樣的現實，這是一個關于老婦人尋找的故事。“她漫無目的地尋找著野花，僅僅是黃色兒的”。她為什么尋找？她的尋找又有什么意義？黃色兒的花又有什么象征意義呢？通過查閱典籍，我們知道在西方文化中，黃色有時象征著快樂、喜悅和樂觀主義。所以她想尋找黃色的花兒，僅僅是她想尋找幸福。

但她卻尋找到一具尸體，這不是她想要的。她開始疑惑，“這是出生羊羔的時節。可并不見羊羔。”“羊羔”在西方典籍中具有特殊的含義，“羊羔象征耶穌及其追隨者。施洗約翰宣布約翰是帶走世上罪的上帝的羔羊”。她開始擔心起來，這是否意味著死亡即將來臨？她“狂熱地尋找野花……但終不見人煙。終不見羊羔。終不見野花……行走途中腳震動了一具尸體。”一切都已消失了，什么都沒有了，野花沒有了，羊羔沒有了，幸福沒有了，希望也就沒有了。老婦人終于想起，終于看見“一張曬焦陳舊的面容”，終于知道那具尸體就是自己。原來自己一直是與自己尸體遭遇的，一直都在經歷死亡。既然在經歷死亡，那尋找生的幸福、生的希望又有什么用呢？原來自己的一切都只是徒勞，因為在黑夜里，你是永遠也找不到的！

因此，老婦人的這種尋找只是一種浮現，一種荒誕現實里的浮游和沉潛；一種害怕死亡，卻不得不面臨甚至經歷死亡的生存狀況。其實，在現代主義文學作品中，死亡的意義不僅是意味著生命的終結，還滲透在所有人的生命過程中。不管是戰爭還是和平，死神永遠與人相伴，生命的存在便充滿了痛苦和焦慮不安。當崇高被荒誕感所取代，他們不再為一個虛幻的目的受苦受難，因而死亡也就失去了任何積極意義，而只留下一種莫名的、強烈的恐懼與焦慮。他們對自我是什么以及我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的根本問題感到茫然。生存的意義和目的喪失了，生存成了一種痛苦和虛幻的生命現象。[1]在空虛的深淵中，唯一能使人心靈震撼的只有死亡。這也是老婦人對死亡恐怖的根本原因所在，不僅僅是對生老病死的害怕，更是對存在于荒誕現實中的生存狀況的害怕。

所以，《一個黑夜》給我們展示了一種生存狀況，一種荒誕世界里的生存狀況，一種對存在的永恒與合理性的懷疑和否定。

二、危境中的主人公

“以老人或奄奄一息的人作為主人公，而且他們的處境像地獄般可怕。”這是貝克特“新小說”的第二個特征。貝克特選擇瘋子、流浪漢、殘廢者、疾患者、將死的人等作為小說的主人公，一方面通過主人公在荒誕世界中的荒誕遭遇，來表現外在世界對人的壓抑、異化和摧殘。同時，他又回避外在世界，避開具體的社會生活，讓主人公在一個“自由虛空的界域”活動著，通過“沒有風格”的語言和“只有短語”的形式實驗來展示人物心靈的虛空狀態，以及人的意識中的混沌、混亂和無序狀態，從而讓自己的小說超越具體的現實和社會，達到某種對人的形而上的意義上的深刻思考和揭示：人的生存沒有目的，沒有意義，也沒有任何價值。

《一個黑夜》中的老婦人就是這類人的代表。她在茫茫荒原里不斷進行尋找，卻遇到尸體、看到太陽、希望下雨等等奇怪的事。作者這樣寫，正是寓意于表現老婦人生存于困境中，其真實困境又是外在環境對她的壓榨和摧殘。同時，老婦人一會兒希望找到黃花兒，一會兒又覺得尸體在哪兒見過，一會兒希望太陽升起，一會兒又希望趕快進入黑夜。這些跳躍而無聯系的話語正反映了老婦人意識的混亂和無序，進而可以看出老婦人對死亡的恐懼。最終，我們可以真正了解老婦人的生存境況——她的的生存沒有目的，沒有意義，也沒有任何價值。她只能在尋找的沉浮中消磨自己的生命！

《一個黑夜》里的老婦人形象不是孤獨的，她是作者對處于困境中的現代人的高度概括。她深刻地反映了二戰后西方社會中的人們的扭曲的靈魂，具有一定的典型意義。

三、一種中性的、混亂的語言

“語言的含混、自我否定、難以捉摸、無感情色彩、無邏輯性和無意義廢話的插入”，是貝克特“新小說”的第三個特征。貝克特的小說一向以反叛傳統和標新立異為主要特征，這在他小說語言的表現上尤為突出。他顛覆了傳統的語言結構，摒棄了正統的語言思維方式和感受方式，采用一種簡約干練、不事雕飾的“零度語言”風格。[2]因此，其小說無論在形式上還是在內容上都越來越抽象、越來越純粹、也越來越邁向“虛空”的境界。

同樣，在《一個黑夜》中我們也可以看到貝克特式語言。整篇小說雖然只有一千多字，但句子之間卻彼此沒有聯系，不講邏輯，更有讀不通的句子。最令人驚奇的是在全文很短的篇幅里竟然出現了四句重疊句！這四句重疊句用在這里意義何在，其本身又有什么含義，是很值得我們探討的。四句重疊句第一句是“沒有誰惦記他，沒有誰尋找他”。作者分別在文章開頭和結尾兩次描寫，其寓意是以此顯示出老婦人所處環境的孤獨和寂寞，從而表明害怕孤獨和寂寞是人類最深的狀態，是人心最深的恐懼，同時也突顯出荒誕現實里的生存困境。第二句是“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這句話是全篇中為數不多的時間話語，但作者的意圖卻不僅僅是突顯時間意識，作者兩次重復使用這句話只是為了更突顯老婦人的時間意識的模糊性及所處狀態的混沌性，從而更加突顯這荒誕現實中的荒誕性。第三句是“乍看也吻合”，這句話分別在句首、句中和句尾出現三次。它表明老婦人需要尋找的不過是一種乍看也吻合的狀態，或許她深知她所關心的尋找沒有完全的明確意義，或許她已深知自己所尋找的根本就不可能找到，一切的結果“不過僅此而已”。第四句是“可并不見羊羔”。羊羔的不出現預示著死亡的即將來臨。作者兩次寫下的這句話或許是渲染這種死亡氣氛，或許是為這荒誕現實奠定下沉重的基調。

總之，《一個黑夜》用極其混亂的語言和句式突顯了貝克特的創作特點，表達了作者的創作意圖，是其荒誕性表現的一個不可或缺的因素。

可以說，在貝克特眼中，生活就是混亂的、荒誕的、不斷變化的，秩序只不過是一種人為的假象。換言之，“現實就是混亂”。因此，他無意用藝術創造秩序，也無意用秩序來扭曲現實，他只是用混亂對應混亂的現實、用無序表現無序的世界。《一個黑夜》所表現的就是這個混亂現實、無序的世界。老婦人的尋找到底有何意義？我們無從知道，但我們又何嘗不是一個個老婦人呢？我們也在尋找，也在各自的荒誕世界里尋找。尋找已不僅僅是我們的行為，更是我們的生存狀況，是我們對荒誕現實的一種反抗。黑暗中，老婦人在尋找，我們也在尋找……

參考文獻：

[1] 塞繆爾·貝克特.無法稱呼的人[M].余中先，郭昌京譯.長沙：湖南文藝出版社，2006：232.

[2] 陸建德.自由虛空的心靈——薩繆爾·貝克特的小說創作[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