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石林：“紅墻第一修版師”

新中國成立后，我國一共發布過四版毛澤東的標準像，很多人一定會猜想，這肯定是由國內最優秀的攝影師拍攝的。其實不然，這幾幅標準像從選片、修版到制作，均出自被我國攝影界尊為“一代暗房宗師”的陳石林之手

陳石林是攝影師出身，卻以“修版師”出名；他從未給毛澤東拍過照片，但毛澤東的四版標準像無一不是經過他的手而修制完成。由他制作的毛澤東標準像已成為廣泛使用的政治視覺符號，無論是天安門城樓上掛的毛澤東像還是老百姓使用的百元面額人民幣上的毛澤東像……

2012年國慶節過后的一個陽光燦爛的上午，在陳石林那個四周布滿了各種圖片的房間里，他娓娓地向筆者講述了那些藏在光與影里的故事。

從集體合影中“挖”出第一張毛主席標準像

毛澤東的第一張標準像誕生于1950年6月。在此之前，毛澤東像一直是用延安時期穿著土布服裝的老照片。時任中央新聞攝影局局長的薩空了向新聞總署署長胡喬木建議，應該為毛主席拍一張標準像。黨中央同意了這個建議。

于是，攝影局立即派記者去給毛主席拍照，誰知這幾位記者見到毛主席后既興奮又緊張，加之燈光、拍攝時間等許多客觀條件的局限，拍出來的照片并不理想。那時毛主席非常忙，讓他抽出大塊的時間去拍照也不現實。

一天，薩空了在隨便翻看畫冊時，突然靈機一動脫口說道：“有辦法了！何不找人選出一張毛主席的照片，然后通過暗室加工，‘創作’出一張標準像！”于是“創作”毛主席標準像的任務便落在了陳石林身上。

陳石林接到任務后，查看了大量毛主席照片，最終選定一張毛主席不久前會見全國戰斗英雄和勞動模范時的合影。照片選定后，他便立即全身心地投入制作中。

他將照片中的毛主席像從上衣第三個紐扣處剪下放大，用鐘表的發條磨成刀片當工具，去掉了毛主席右后側的人像。

接著，他又對照片上毛主席的面部和頭部等處進行了修整，最后翻拍出底片，再放大成照片。

就這樣，僅兩天時間，他就制作出了這張毛主席的標準像。

很快，這張照片就作為我國政府發布的第一張毛主席標準像向國內外發行了。

不到一年時間，就印制了兩千多萬張，傳遍了四十多個國家。

一直到2000年，我國發行的二十元和一百元面值的人民幣上使用的毛主席頭像，用的還是這張照片。

與毛主席標準像的不解之緣

由于第一版毛主席標準像是側面照，1951年，中央又指示攝影局再制作一張毛主席的正面標準像，這個任務自然又落到了陳石林的肩上。

據陳石林回憶，第二張標準像也是從一張集體照中摳出來的。這張標準像一直用到20世紀50年代末，當時出版的《毛澤東選集》內封頁上采用的就是這張像。

1952年，攝影局合并到了新華社，陳石林也隨之進入新華社工作，擔任新華社攝影部技術組組長，繼續負責領袖照片的修版工作。

1959年國慶十周年前夕，中央決定制作第三幅毛主席標準像。

第三幅標準像起初是請照相館的高級技師修整的，結果由于修得太過仔細，看上去有些失真，只好把底片拿回來讓陳石林重新修整制作。

陳石林回憶說：“我關起門來，整整修了一個星期，反復做了二十多張，最后留下一張最好的?！?/p>

從1960年到1966年，天安門城樓上懸掛的毛主席像就是以此照片為摹本繪制的。

1976年毛主席逝世，在天安門廣場舉行萬人追悼大會時，懸掛的毛主席像就是用這一版標準像放大的。

毛主席第三張標準像流傳最為廣泛，鮮為人知的是，陳石林在暗房中曾為毛主席整過兩次領子。他涂抹掉照片背景上露出的燈罩，消掉了衣服上的褶皺，還把毛澤東白襯衣的領子勾畫齊整。

陳石林深知，記者們在拍攝時，是不可能動手為毛主席抹平衣服上的褶皺、整理好衣領的。

第四幅毛主席標準像已經在天安門城樓上懸掛了數十年，照片拍攝于1964年。

陳石林回憶說：“當攝影師拍攝完成拿回底片后，發現毛主席的影像在底片中比例很小，感光也不夠，畫面中陰影濃重。攝影師看后害怕了，那時主席是‘神’啊！他把底片非常慎重地交給我，一句話都沒說，也不敢說，說了就可能成為毛主席的缺點，后果不可想象。在暗房里我發現，這張底版需要修整的地方太多，由于感光不夠，陰影很濃，層次不夠清晰，眼珠和眼皮都分不開……”

面對這張照片，陳石林深感任務艱巨，責任重大。他把自己關在制作室里，用“透正拷負”的最新工藝，對底片進行修整。

經過一周的辛勤工作，終于制作出了層次豐富、質感很強的第四版毛主席標準像。

陳石林興奮地說：“現在懸掛在天安門城樓上的巨幅毛主席像，就是以此為摹本繪制的，從1967年元旦一直懸掛至今。”

“一代暗房宗師”

新中國成立以來，毛主席的四幅標準像出版、印刷已多達上百億幅，創下了世界之最。

這四幅毛主席標準像從選片、修整到制版，不僅都出自陳石林一人之手，更重要的是，印刷時，新華社要先把底片和標準樣品發到各地宣傳出版部門，同時發布生產技術程序及質量標準。各地在正式印制前，必須將樣片返回新華社，經陳石林審驗合格后才能開機印制，而這項工作幾十年來從未出過差錯。

正因如此，陳石林被人們尊稱為“一代暗房宗師”“毛主席標準像的守護神”。

但他不同意這樣的贊譽，他謙遜地說：“過高了，‘暗房宗師’實不敢當，修版是每個搞攝影的人都應該會的技術，國際上有很多著名攝影家，照片都是自己加工；至于‘毛主席標準像守護神’就更不敢當了，那是我的工作，僅此而已?！?/p>

在幾十年的工作實踐中，陳石林逐漸摸索出一套修版方法，用此方法修版后，照片看上去既神采奕奕，又栩栩如生。

在陳石林看來，要讓照片看上去“最像”毛澤東，關鍵是要對領袖的氣質心領神會，仔細觀察，取長補短，突出神韻。比如，毛澤東頭上的光線，該亮的地方一定要亮；毛澤東的額頭上有“龍骨”，智慧紋很細，略微有一點亮光比較好；而毛澤東晚年的眼袋比較深，這里可以柔和一點；毛澤東的眼睛原來是很明亮的，年紀大了有點混濁，就要在眼白部分稍微提高一點亮度。

陳石林說，領袖人物的像有特殊性，在沒有電腦的年代，只能用透明水彩涂染，哪個地方該濃，哪個地方該淡，靠的是對影像的感覺。

曾有人問陳石林，為什么照片上毛主席的牙齒顯得那么白？因為抽煙，毛澤東的牙齒顏色很深，拍照的時候一笑，就更明顯了。

陳石林解釋說，逢有毛主席把牙露出來的照片，一定要把牙齒的黑色修掉。

那么，這是不是違反真實性原則呢？

陳石林認為，修整好領袖照片的前提是真實，就是照片的影像結構不能動，在這一前提下的適當加工，并不違反其真實性。

有一張毛主席在谷子地里的照片，好多人對這張照片并不陌生。陳石林說：“其實那里面還有一個人，那個站在毛主席背后的人是劉少奇，后來被去掉了。這張照片是1957年拍攝的，照片里劉少奇低著頭?？赡苁怯X得今后用不上了，這張照片被持有者丟在了檔案館里。后來一直到‘文化大革命’，才給找出來修好……”

1965年，毛澤東重上井岡山，拍攝了一張面帶笑容、情緒很好的照片。但畫面左右兩側都有人在東張西望，顯得很不協調，如果把兩邊剪掉又會失去現場的氣氛。

于是，陳石林用了三張底片合成放大，去掉了畫面上的左右人群，還原了場地和樹木，突出了毛澤東歡快的笑容。

在那個特殊年代，陳石林成了制作領袖標準照第一人。在制作毛澤東照片的同時，陳石林還加工制作其他國家領導人的照片。

1978年底，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他為劉少奇同志制作了一幅標準像。那時劉少奇的照片資料還被封鎖著，陳石林與攝影家協會的同行合作，從老攝影家、老記者，以及王光美同志的個人收藏中精選上百幅照片并進行加工。

1979年5月，黨中央在人民大會堂為劉少奇舉行追悼會，由他和同事們制作的《少奇同志生平》的大型攝影圖片，也在各省、自治區、直轄市展出。

鄧小平九十華誕時，陳石林又參與組織制作了《小平你好》大型圖片展。

平時只要毛澤東或者其家人的照片需要修整，都會找到陳石林。

在紀念毛澤東一百一十周年誕辰之際，他曾經為邵華加工過一張與毛岸青的合影。他還幫助邵華找到了一百一十位攝影家，共同制作展出了一百一十張毛澤東在各個歷史時期的珍貴圖片。

青年成名，張大千“拜師”

陳石林1929年出生在江蘇揚州一戶普通人家。他的父親早年投身革命，后來成為我黨的地下工作者。

1944年，十五歲的陳石林考進揚州中學，卻因為學不好日文，被開除。

他隨后到一家照相館學習照片制作。兩年后，父親從揚州調到南京工作，他也到了南京一家大照相館，其間接觸了著名畫家張大千等進步民主人士。

那時，張大千等人都很喜歡陳石林，尤其對他的修版技術多有褒獎。

有一次，陳石林正在給一張照片加工著色，張大千看了連聲叫好，拍著他的肩頭說：“你著色水平很高，顏色也很鮮艷，是我的小老師喲！”

從1948年到1950年，陳石林曾在香港、臺灣工作過，主要為香港大光明電影公司工作。

這期間，他接觸到了歐陽予倩、夏衍等進步民主人士。

1950年，陳石林從香港回到內地，憑借高超的照片加工技術，成為新中國成立初期照片制作的領軍人物。

在為領袖照片修版的同時，陳石林還在1957年開發了大量復制底片的技術，生產了數以百萬計的底片，作為資料供全國各媒體使用。

2007年春，一位收藏家收藏的毛澤東標準像拍出了七十二點六萬元的高價。

這張照片能拍出如此高價，最重要的原因是照片的背后有陳石林寫的一段話：

這張天安門城墻上毛主席正面標準像，是我1964年9月加工修整而成并提供給天安門管理處，供他們做繪畫使用。該照片是我用原底版制作的。因此，照片上的影調層次、質感都比較突出。

——陳石林2001年12月11日

這證明了此照片是當年制作天安門城樓上毛澤東像的照片母本。

陳石林回憶說：“2002年，有位朋友買了一張十二英寸的毛主席照片，拿來讓我鑒定，這是我看過后在朋友的要求下寫的?！边@張照片拍出高價后，有好友對陳石林說：“這是你的作品，你應該主張版權，起碼要求分一半錢！”陳石林聽后淡淡地笑著說：“即便我有這個權益，我也不要這個錢，人家能把毛主席的照片作為經典藝術品拿出來拍賣，這個人不簡單啊！”

因為在新華社工作時拍過不少故宮里的陶瓷珍品，陳石林在拍攝過程中發現瓷器的色彩運用與攝影作品的后期制作有著異曲同工之妙。于是，退休后的陳石林又迷上了中國古代陶瓷的收藏與攝影。

如今，已屆耄耋之年的陳石林仍在忙碌著，作為中國攝影家協會理事、全國領袖照片工作組組長，繼續為自己所鐘愛的攝影事業做著貢獻。

（責任編輯/穆安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