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峰畢業于省城一所技校,專業是機械加工,沒用上。先去北京一家公司給人收費,活輕錢也少,一個月只能拿千元工資,在那個國際大都市,僅能養活自己。
后來,他就去了廣東。他先到了廣東曾城市新塘鎮。新塘鎮是中國牛仔服裝名鎮,據說每天至少加工生產250萬件牛仔服裝,源源不斷地賣到世界各地。魯峰先在一家牛仔褲工藝廠當學徒,干了半年,學會了手藝,剛成為一名計件工人,工廠就倒閉了。
魯峰憑著技術,又改換門庭進了另一個廠子,不料干了不到兩個月,剛進的廠子也倒閉了。由于經濟危機,魯峰一連在新塘干了4個廠,倒閉了3個。倒閉的原因是那些廠規模太小,只有幾十個工人,沒實力,頂不住沖擊,說倒就倒了。
后來,魯峰就去了東莞一家制作牛仔褲的廠子。這是個大廠,四五百工人,計件算薪,魯峰一個月能掙4000多元。他說不少老鄉都失業了,自己能有這份收入已很不錯了。魯峰很滿足。
魯峰也是我們鎮上人,家里兄妹三人,父親多病,他又是老大,家庭重擔基本就落到了他身上。魯峰的父親叫魯全來,原來是個船工,在潁河里擺渡。擺渡是個苦活,冬天里寒風刺骨,掂篙的手上常有水,見風就成了冰。夏天河道里沒遮攔,毒太陽能把皮膚曬焦。魯全來撐了大半輩子渡船,老了身上全是病:骨節放大,喉嚨里就像拉風箱。記得魯峰娘是個比較丑的婆娘,常去鎮衛生院婦產科里幫人洗產包,血血水水的,用一個白色的瓷桶拎到潁河里洗涮,洗一桶兩元錢。洗產包常遭鎮里人反對,因為碼頭上洗衣服和洗羊頭雜碎的多,所以魯峰娘必須到很遠的下游去洗。那里沒有馬腳,她只好蹚水到淺水的地方洗。洗好了,拎上來,再赤著腳到碼頭上洗腳穿鞋。
魯峰就是在這種家庭里長大的,所以他很能吃苦,可以說他能把苦不當苦。現在每個月能掙4000多元,那簡直是一步登天了。他頭半年的工資除去花費全寄回了家,讓家人還清了自己上學時欠下的債務,然后就每個月固定寄回500元,剩下的全攢著。他說要積攢些錢,才有底氣,有了底氣才能應付突然而來的困難。在他鄉工作,無親無故,只能自己愛惜自己,而錢才是最可靠的后盾。
經過幾年的努力,魯峰攢了一筆錢,他原想用這筆錢干點兒其他事情,比如辭去工作租個店做買賣,發展自己的事業,然后再由小做大,當老板。不想這時候,他爹卻執意讓他回家蓋房。原因是他家的老房太破了,而且周圍鄰居全將舊房翻了新,將他們的老屋夾在中間,一看就是“第三世界”。市電視臺每拍農村變化,總將他們的老屋作陪襯,直接影響了他們家的聲譽,連弟弟的婚事都因此而告吹了。萬般無奈,他只好先放棄自己的宏偉計劃,回到鎮上將舊屋扒去,蓋起了幾間新式平房。本來積攢的錢就不是太多,這一下,算是又一次“一窮二白”了。
錢雖然沒有了,但畢竟有幾間新房立了起來。房子蓋起了,外人并不知道魯峰沒錢了,都還以為他在南方掙了大錢,于是,媒婆就找上了門。找上門的媒婆并不是給他弟弟說媳婦,而是直接針對著他。
媒婆說哥是哥,弟是弟,哥哥還沒找怎能輪到弟,決不能大麥不熟熟小麥!這一下,魯峰真有點兒措手不及,因為他壓根兒就沒想在老家找對象。他的計劃是在廠里找一個志同道合又學歷相當的打工妹,并且已作過一些努力,曾物色過一個四川姑娘,只是剛接觸兩次人家換了廠子,從此勞燕分飛了。他原想等攢下一筆錢后先立業后成家,不想現在錢剛剛變成房媒婆就跟來了。
媒婆是鎮東街的一個寡婦,能說會道,愛做善事,常給人拉纖搭橋。媒婆說的是鎮北趙村一個姓趙的姑娘,并將那姑娘夸成了一朵花。魯峰覺得好奇,答應先見一見,便隨媒婆去了趙村。不料魯峰一見那姓趙的姑娘,笑了,原來是他的初中同學趙雅云。趙雅云這幾年也在外打工,只是沒去南方,在省城里轉來轉去。她一見魯峰,也笑了,說媒婆真會擺迷魂陣,只她一人明白,將我們倆全蒙在鼓里。魯峰說咱倆見面好有一比,這才叫“一見如故”。趙雅云說應該叫“一見如初”。這下,二人笑得更盡情。魯峰雖然這幾年沒見過趙雅云,但也不斷聽到她的情況,知道她初中畢業后就再沒上學,也是因為家庭條件太差。趙雅云上初中時很一般,不想這幾年不見竟出落得像換了個人,魯峰就覺得自己有點配不上她了,自然很樂意。心想這真是緣分趕的,七拐八磨竟在這兒等著。趙雅云很冷靜,說你比我學歷高,又在南方掙到了錢,俺怕配不上哩!魯峰說:“比你多上幾年學是實,在南方掙了點錢也是實,只是眼下文憑不頂錢了,掙的錢蓋成了房了,你我也平等了。你若不嫌棄,咱就一同去南方發展;若不同意,我也不勉強!但有一條提前說明,你我兩家都底子薄,若咱倆結合,是弱勢對弱勢,屬弱勢夫妻,肩挑兩個困難的家,要比別人付出得多才能改變現狀,不知你怕不怕?”趙雅云說:“我窮慣了,再窮也不怕!”魯峰說:“只要不怕窮,就能變富。當然,要付出努力!”二人越說越投機,最后達成了協議:先一同去南方,兩年后再談婚論嫁。
幾天后,趙雅云就隨魯峰去了東莞。
兩個人本想到南方大干一場,不料剛到東莞,魯峰的父親魯全來終于沒熬過病魔,離開了人世。魯峰得知消息,急忙回去盡孝。連待客和來回的路費,花了好幾千元,拉的全是饑荒。埋葬過父親,又急急趕回東莞,不想廠方嫌他連著兩個月不上班,給除名了!沒辦法,他只好帶著趙雅云另找廠子。怎奈正趕上金融危機,到處裁員,他們跑了幾天,也未能找到工作。后來,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小廠,人家卻要他不要趙雅云。沒辦法,他只好進廠先干著……
魯峰對趙雅云說:“你看,由于咱們底子太薄,一點兒也經不住折騰,多脆弱呀!”趙雅云說:“要不,咋叫弱勢群體呢!”魯峰說:“看來,咱們倆真是苦命人!”趙雅云卻不以為然,笑道:“苦不盡甜怎來!”
魯峰一下抱緊了趙雅云,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