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斯塔法的戰爭

用戰爭來形容體育比賽，已經沒有半分新鮮感覺，尤其比賽發生在兩個擁有深厚歷史糾葛的國家之間。

穆斯塔法大叔是個在伊斯蘭堡街頭賣水果的小販，每天傍晚，我在回家的路上總會經過他的水果攤，老遠就看見他拿塊臟兮兮的破布，不停驅趕落在水果上的蒼蠅，從來都沒停過。除去開齋節或宰牲節這樣的大日子，他幾乎天天都在。我也總會在他的小攤兒上揀幾個蘋果，心安理得地享受他對“中國老朋友”的優惠。但幾天前他卻告訴我，年底和年初的幾天，可能要歇業幾天。因為印巴板球系列賽就要開打，并一打就是5場，他可不想錯過“這場戰爭”。

用戰爭來形容體育比賽，已經沒有半分新鮮感覺，尤其比賽發生在兩個擁有深厚歷史糾葛的國家之間。比如足球場上的英格蘭與阿根廷，1982年馬島海戰失利的陰影仍在潘帕斯草原上揮之不去，4年之后馬拉多納就用一個“上帝之手”讓全阿根廷人相信，這是神的旨意為阿根廷挽回顏面。再比如2004年亞洲杯決賽，中日兩國的終極對抗引爆北京工人體育場，6萬余名現場觀眾竟配備警力6000多名，近乎10人一警，儼然全城戒備。對于印度與巴基斯坦這對“吵鬧的鄰居”來說，這種“戰爭”更是被人念叨多年。

我原本沒有太大興趣聽穆斯塔法的嘮叨，但大叔卻抓著我不放，掰著指頭向我講起“他的戰爭”。

自從2008年孟買恐怖襲擊以來，因為印方始終指認兇手來自巴基斯坦，持續4年的和平對話就此中斷，兩個板球大國也因此斷了往來。直到2011年3月，兩國才在當年的板球世界杯半決賽中狹路相逢。兩隊此前各自有過兩次決賽經歷，并且都拿過一屆冠軍，如果戰勝對手，不僅在進入決賽次數上超過對手，還有可能比對方多拿一個冠軍獎杯，氣死人不償命。主場作戰的印度隊最終拿下比賽，甚至越戰越勇，在決賽中又干掉斯里蘭卡，一舉奪魁。眼睜睜看著死對頭踩著自己奪冠，穆斯塔法至今仍咽不下這口氣，“就像1971年的那場戰爭一樣，讓人感到屈辱。”

1971年，穆斯塔法18歲，正是滿腔熱血、意氣風發的年紀。那一年，經過家人撮合，他討到一個小他5歲的老婆，正憧憬著過上幸福新生活；那一年，中國與美國這兩個超級大國正端坐在一張小小的乒乓球臺兩邊，小心翼翼地試探對方；那一年，比第一屆板球世界杯開幕還要早上4年，而印度與巴基斯坦兩個國家也還沒有心思為小小板球傷腦筋。因為相對體育場里的較量，有一場貨真價實的戰爭即將上演。

穆斯塔法至今仍清楚記得，戰爭打響之日，正是天氣轉涼之時。當東巴基斯坦（今孟加拉）持續的動蕩和分裂主義情緒最終演變成一場內戰，集結許久的印度軍隊終于找到時機，于當年11月率先打響了第三次印巴戰爭。由于軍事力量本就不夠平衡，加之印度國土將東西巴基斯坦一分為二，位于西線的葉海亞總統根本就無暇顧及東線戰事，打了不到一個月，巴軍東線主將A.K.內亞茲率軍棄械投降，東巴就此淪陷。“在夢游中與印度交戰”的后果不堪回憶：9萬將士成為俘虜，近半國土就此淪陷。戰敗消息傳來，幾代巴基斯坦人為之感到屈辱和憤怒，怒火在民間燃燒，穆斯塔法甚至多次夢想響應新領袖阿里·布托“為克什米爾奮戰一千年”的口號，奔赴北方邊境作戰……直到后來巴基斯坦奮起直追，與印度共同加入“核武俱樂部”后，才多少又挺起腰桿……

盡管回憶里滿是創傷，但穆斯塔法的臉上卻遠沒有當年的崢嶸。年近60的他僅比這個國家的年齡小上4歲，幾乎經歷了建國之后的所有戰爭、動蕩、天災抑或是人禍。盡管仍然堅持“克什米爾的全部都屬于巴基斯坦”，但這位花白頭發的老人卻再也不愿重溫戰爭的記憶，哪怕北部邊境仍不時傳來擦槍走火的消息。

眼看天色變暗，我不顧穆斯塔法談興正濃，執意告別。沒走幾步，又被老人家叫住：“就讓一切，都在戰爭中做個了斷吧！”

我當然知道他說的戰爭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