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黎族民間歌謠的語言民俗

摘要：海南黎族人民創(chuàng)造了大量的民間歌謠，其中的勞動歌謠民俗事象獨特，文化信息豐富。粗放歌謠唱出了生產(chǎn)習俗，濃情歌謠傳達了民間禮俗，質(zhì)樸歌謠詠唱了勞動信仰。

關鍵詞：黎族；勞動歌謠；語言民俗

中圖分類號：J64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

黎族沒有文字，口耳相傳的民間歌謠是其文學樣式之一，是黎族民眾反映自己的社會生活和思想感情的一種文藝形式。勞動是歌謠產(chǎn)生的源泉，在漫長的勞動生活過程中，勤勞樸實的海南黎族人民創(chuàng)造了大量的勞動歌謠，其豐富的內(nèi)容、質(zhì)樸的語言，真實地反映了黎族人民的風俗習慣和生活信仰，傳達出獨特的地域文化信息。透過這些歌謠語言，我們可以領略黎族人民別具風格的勞動習俗。

一、粗放歌謠唱出生產(chǎn)習俗

歷史上的黎族人民多聚居在五指山區(qū)，直到1949年前，其還過著刀耕火種的生活，砍山、燒山、種山欄是其主要的勞動方式，因此產(chǎn)生了許多古樸粗獷的砍山歌謠。

“找地上高嶺，/嶺上有黃猄。/小山不用砍，/砍近舊山欄。/”[1]P61這是節(jié)選自黎族哈方言傳唱的一曲《砍山歌》。早期海南黎族的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以種植山欄稻（旱稻）為主，多采用游耕的方式進行，“砍山”是他們開辟新農(nóng)田的傳統(tǒng)方式。每至冬末春初，家家戶戶都要派一位有生產(chǎn)經(jīng)驗的男子到深山老林中選定地段，并打上“草標”以示此地有主。“嶺上有黃猄”意即開荒打獵兩不誤，“砍近舊山欄”，即選擇先前他人種山欄地段附近的土地一定不會有錯。

“山呀，樹呀！/我樣樣出刀砍，/砍得轟隆隆，/砍完一片山。/燒盡播下種，/再來管一管，/搭棚守山豬，/熟了快來捻。/” [1]P520此出自潤方言歌謠《砍完一片山》刀耕火種的年代，每年二三月間，黎族一家老小帶足口糧到選定地點安營扎寨，用鉤刀將灌木、荊棘砍倒，然后用火將曬干的樹枝、雜草、灌木等燒盡，除去斷枝殘燼。在開墾出來的土地上，用削尖的木質(zhì)硬棒（俗稱“種園棍”）戳地成穴（俗稱“點園”），往穴中下山欄稻種。以后不再施肥，也不翻土，只鏟除一兩次草，收成好壞全在天。收割之后即行丟棄，第二年下種之前再另尋土地，故須“年年上山砍”。杞方言諺語有云：“牛不輪養(yǎng)，地要輪種；衣要勤換，田要輪作”， [1]P248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砍塊小山園近村，/砍塊大山園近家，/等村里人殺豬，/讓我有機會幫忙。/“[1]P518此亦出自潤方言《我砍山近村》。擇地耕種是游耕農(nóng)業(yè)的特色，種山欄、忙家事兩不相誤也是擇地要考慮的因素。“搭棚守山豬”，山欄稻成熟期間，需要有人守護山欄園，白天要趕鳥，晚上要防黃猄、山豬。杞方言《今年砍山?jīng)]處砍》中也有“砍山近難趕雞，/砍山遠難除草”的唱詞，說明當年地廣人稀、林莽蔽野、人畜爭食的生活環(huán)境。“三月去砍山，/四月用火燒，/五月手點種，/六月勤除草，/七月把土松，/八月需趕鳥，/九月手捻稻，/十月架曬谷。/” [1]P791這則美孚方言生產(chǎn)歌謠比較全面地概括了黎族人民選地、砍伐、焚園、點種、管理、收獲等種植山欄的勞動過程，反映了游耕農(nóng)業(yè)嚴守農(nóng)時、擇時耕種的生產(chǎn)習俗。

1949年之前，海南五指山區(qū)野生動物很多，主要有野豬（山豬）、鹿、麂、黃猄、蛇、鼠類、鳥類等。因此，狩獵成為當?shù)氐闹饕?jīng)濟活動之一，是當?shù)乩枳濉叭馐车闹饕獊碓础薄?狩獵對于黎族男子來說是崇高而神圣的工作，從孩提時代起他就必須好好地學習、掌握這項代表男性的技能。代代傳承的狩獵活動催生了豐富的黎族獵歌，這些歌謠反映了黎族原始狩獵活動的一些習俗。

“日頭落山后， 人到山上；身上掛弓箭，手里拿粉搶。” [1]P59 這首哈方言《夜獵歌》中，“日頭落山后”是“巡山”的好時光，黎族獵人根據(jù)野獸活動的規(guī)律，選擇早晨六時至八時許、下午五時至八時許去巡山，這個時間段是山豬、黃猄、鹿等野獸出山尋找食物的時候。“弓箭”、“粉槍”是黎族男子打獵用的主要工具，此外還有尖刀、繩網(wǎng)、長矛、鐵鉤、竹簽等。“左手牽著小獵犬，右手反背弓和箭。”[1]P681這則賽方言《打獵歌》 反映了獵犬也是狩獵活動的主要協(xié)助者。

“山豬過田嘴尖尖，/只一過田肉上砧。/力力行山碰下運，/只食肚腸湯都甜。/” [1]681此賽方言《獵歌》中“山豬”指的是生長在五指山一帶的一種未經(jīng)改良的豬種，這種豬嘴尖牙利，喜歡用嘴拱土覓食，甚至走路時也是嘴不離土，黎族人戲稱其為“五腳豬”。又因這種豬形體較小，因而又得名“老鼠豬”。五腳豬皮厚油少，肉質(zhì)結(jié)實，鮮嫩爽口，味道芳香，多吃不膩，是當?shù)刂拿朗常识小爸皇扯悄c湯都甜”的贊嘆，五腳豬也因此成為當?shù)厝藷嶂垣C捕的對象。“力力行山”意即勤勉巡山，反映了狩獵對于維持生計的重要性。

二、濃情歌謠傳達民間禮俗

“人人無養(yǎng)山豬，山豬歸屬人人。” [1]P465這句杞方言民諺揭示了黎族傳統(tǒng)社會中原始公有制的遺風。哈方言的《打山歌》有對這一風俗的生動描述：“嗚——喂！/昨夜去巡山，/昨夜去打山，/打著頭山豬，/打著只坡鹿，/山上的山豬，/嶺上的坡鹿，/黎人不養(yǎng)它，/漢人不養(yǎng)它，/地上來養(yǎng)它，/風吹來養(yǎng)它，/雨下來養(yǎng)它，/山嶺來養(yǎng)它，/樹葉來養(yǎng)它，/草籽來養(yǎng)它，/溪水來養(yǎng)它，/它是人人的，人人都有它。/” [1]P60 這支獵歌不僅敘述了傳統(tǒng)的狩獵場面，而且道出了獵物乃大自然所賜、“它是人人的，人人都有它”的分配禮制。

“郎呀郎，/你們上山打山豬，/抬回來給我們吃，/山豬肉煮粥甜又香，/見者都有份，/大家一起嘗。/” [1]P787這首美孚方言《狩獵歌》表明，在獵物的分配上，“見者都有份”是通行的規(guī)則。但不同地區(qū)、不同支系間稍有差異，如樂東哈方言的黎族，由獵手單獨獵取的獵物，除了小獵物全部歸個人所有外，大獵物宰后見者有份。集體圍獵獲得的獵物，不管有多少，均集中在一起燒宰干凈，分給每個獵中者，參加圍獵的狗也每只各有一份。保亭賽方言的黎族，自己所獲獵物如有第二者碰見，第二者得前腿或頸項；如獵人請人宰殺，則宰獵物的人分得前腿；集體追獵，打中獵物的人得到獸頭、后腿、內(nèi)臟，余下的由放狗的人分，狗群的頭狗也可以得到一份獸肉。這時無論探親或路過村寨的人也能分得一份。

1949年前的黎族地區(qū)有換工、請工、雇工等幫工禮俗，這種勞動互助形式一方面解決農(nóng)忙時勞動力不足的困難，另一方面能確保抓住農(nóng)時。這在黎族歌謠中也有所體現(xiàn)：“九月來到巡田坡，/哥室家窮站著看，/人家田園禾青綠，/哥替人室守魚塘。/” [1]P58這首哈方言《種田苦》歌中唱的是雇工的無奈。相對于換工、請工的對等勞力交換形式，雇工屬于償還債務式幫工。打長工者，多為因家庭窮困向別人借了谷、錢或牛等無力償還而去幫工，還清債務便可回家，有的三年后可以得到一頭牛。打短工者，多因為家中土地少，空閑時便給那些土地多而又忙不過來的人家做工以換取酬勞。待遇較好，每人每天除吃飯外，完工后可得一升米，吃飯時可帶小孩去吃，甚至還可以把飯食帶回家。

“踩田姑娘來，/踩田歌聲揚，/牛啊哩！/踩田沙別踩，/踩成堆成塊。/” [1]244這首美孚方言《牛踩田》表明，“牛踩田”是黎族人民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活動中的一種耕作方式。在山區(qū)的不少地方由于地勢和泉水的作用，山腳下出現(xiàn)很多“深腳田”和“泥肉田”，給耕作帶來很大不便。這些田不能用犁耙耕耘，黎族農(nóng)民便用牛群踩田代替犁地，即牽著牛在田中來回踐踏，直至泥土松爛。農(nóng)田較多的人家有時需要多頭牛來踩田，于是就有了“租牛”的禮俗：凡需租用他人耕牛者，須先備上豬肉、雞、酒等物給牛主送禮，然后議定租期和租金。租用期間牛產(chǎn)了小牛，歸牛主所有。老牛死了雙方分食。租戶將牛失落，須一頭還一頭，也可分期交給牛主銀元，直至賠完牛值。

三、質(zhì)樸歌謠詠唱勞動信仰

在農(nóng)事和狩獵方面，黎族的祭祀活動比較多。由于黎族民眾普遍存在著萬物有靈的多神崇拜觀念，因此在生產(chǎn)上有很多禁忌，這可從一些勞動歌謠的唱段中一見端倪。

“砍山要問山，/開工要問日，/夜夢地好壞，/好山得谷吃。/” [1]P782美孚方言《問山歌》反映了解放前黎族農(nóng)民砍山、下種都要擇吉日。黎族的一個月為三十天，每一天均以十二個動物生肖分別命名，其順序為：鼠日、牛日、虎日、兔日、龍日、蛇日、馬日、羊日、猴日、雞日、狗日、豬日，十二天為一個周期。砍山要選擇龍日、馬日、兔日、蛇日等吉日進行。蟲日、猴日、火日不能下種，其認為蟲日下種多蟲害，猴日下種多獸害，火日下種易發(fā)稻瘟病，吉日下種得豐收。下種那日，人穿新衣，門口掛青（樹葉），祈求好收成。

“求雨下到山馬坡，/下到西方郎才嶺，/再轉(zhuǎn)到排朋嶺，/人人都高興。/” [1]P827美孚方言《求雨歌》表明：黎族有崇拜雷公的觀念，認為雨水是雷公給的，雨水豐沛莊稼就長得好，倘若得罪了雷公，雷公拉尿會使山欄稻長蟲，雷公不下雨，作物就會干旱死去。所以每逢天旱，他們就敲起鑄有青蛙圖騰的大鑼，殺牛宰豬祭雷公求雨。

“阿哥快快去耙田，/耙好把秧插，/輕腳快手插完田，/插遲明年 吃乜。/” [1]P788美孚方言《插秧歌》 則講述的是解放前，每造稻子開插的第一天，田主門口要掛青，主婦穿上新衣服，先下田插100株稻秧，并在旁邊插上樹葉，以示“稻魂”有主，然后眾男女才下田插秧。這一天，田主夫妻不得在床上休息，認為躺在床上休息會使插秧變慢；遇見外人不得講話，認為同外人說話會走漏運氣，導致禾苗生長不好。

“難以爬上的大榕樹啊，/難以看透橫梁似的枝，/難以攀得到樹尾去，/且在這大樹下，/另砍一棵小小的。/” [1]P452黎族傳統(tǒng)觀念認為，村寨中的大榕樹是神樹，不能隨便用刀砍伐，也不準攀登、折枝，更不能用以拴牛。神樹下設有“鬼臺”，用于祭祀神樹，不能亂摸或移動，否則會觸犯樹神招致災禍。

黎族民間歌謠民俗事象之獨特、文化信息之豐富，由勞動歌謠可見一斑。它以洗練的語言將黎族人民的文化習俗記錄下來，成為反映生產(chǎn)習俗、弘揚民間禮俗、傳遞民間信仰的重要手段。透過勞動歌謠這個小小的窗口，我們可以感受到久遠的黎族民情、民風，領略民間語言的民俗文化內(nèi)涵，認識語言民俗的地域性、民族性和文化性。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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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邢植朝，詹賢武.中國民俗大系 海南民俗[M].甘肅人民出版社，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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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周萍（1964—），女，海南瓊海人，瓊臺師范高等專科學校中文系副教授，研究方向：語言與文化。

（責任編輯：鳴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