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老伴,我解開死結了,我解開死結了!”
夜里六爺幾次說著夢話。六爺的老伴大半夜也沒睡好覺。六爺說這句夢話的時候,她卻睡著了。
當她好容易在陽光照進窗臺,頭一次這么睡眼惺松地醒來時,六爺依舊在那把竹制躺椅上睡著。她怎么也沒有想到,她無聲無息地依戀了一輩子的六爺,這回是真的睡著了。睡著的六爺眼睛瞇縫著,臉上卻帶著淺淺的微笑。
六爺睡前的那個晚上,還到村東頭的四貴家說過事。年剛過,四貴的媳婦便鬧著要跟村里那幫娘們去福建打工。兩人為此從五月初三吵到了端午。好容易燜好了粽子,準備吃端午節的飯,四貴媳婦又說起這事。
四貴手里拿著一瓶酒這么對媳婦說:“我就直說了吧!你是忘不了大冬子,掙錢只是個幌子。”
“你說我想大冬子,我就想,你怎么著?”四貴的媳婦人高馬大,平時說話嗓門挺洪亮,這會兒氣頭上更加火爆。“我出去打工,跟大冬子有什么相干?他不是還在村里當村支書嗎?”
“你別瞎說。這次改選,他不是落選了嗎?我打聽過了,他也準備去福建打工,這些年你們私下里相好,別以為我不曉得。鬼都曉得你們只是礙于幾雙眼睛才沒有上床。這回你們商定了想一同遠走高飛。沒門!”一向本分的四貴突然吼了起來。一向言語不多,性格溫和的四貴這一吼,仿佛火山爆發,四貴的媳婦頓覺意外。這回她沒有對著干,一氣之下獨自一人去了鄰村的娘家。
四貴的家在若嶺村西邊的一個角上。四貴吵架媳婦回了娘家的事,六爺過了幾天才知道。這天新當選的村支書上六爺家,邀他一同去四貴家解決問題時,六爺才知道個中原委。
“六爺,您是知道我家的情況的。四貴他腳有風濕、肺有哮喘,家中就幾畝責任田,我一個女人一邊種責任田,一邊做家務,沒日沒夜地忙乎了這么多年,還不夠養家糊口!眼看孩子大了上高中,讀大學,以后還要成家,不出門打工掙些錢行嗎?”四貴媳婦這會兒說話心平氣和。
“四貴你也就是個死腦筋。老婆出去打工也攔阻。這年頭,長得漂亮的娘們誰沒掙到錢?老婆出門打工又不是去做小姐,就你小膽薄心。睜開眼睛看看,前村后鄰有幾個娘們待在家里抹鍋刷灶?”說這話的是四貴的岳母。
六爺沒有說話,就這么認真地聽著。聽著的時候,眼睛不時地看著坐在他旁邊的四貴。四貴一言不發,手里攥著一根剛從籮筐上替換下來的一截苧麻搓成的繩子,一個勁地打著結兒。
書記二槐說:“四貴,我想,你媳婦說得也有道理,你上有年邁的老娘,下有讀書的兒郎,你有風濕下不了水田。我看就讓她出去打工,這些年,村里不少人都掙了大錢。”
“書記我知道!可是……你沒發現就因為出門打工,我們村四五對夫妻都離了婚,還出了一件人命案嗎?”四貴一邊不緊不慢地說話,一邊繼續漫不經心地打著結兒。
六爺聽了,點了點頭。六爺點頭的時候,四貴依舊在打著那個結。六爺知道他想說些什么,可是一直沒有說出來,倒是他手里的那個結越來越粗,纏得越來越緊。
四貴媳婦、媳婦她娘還在嘰嘰喳喳數落著四貴,且嗓門一個比一個大,最后甚至拿離婚相威脅。
許久,六爺說了這么一句:“我年老糊涂,你們兩家還是這么尊重我,讓我做個評判。我有言在先,你們若是說合,我坐這里;若是扯離婚,我這就走人!”
當過鄉村教師的四貴的岳父聽了,忙起身勸六爺坐下:“六爺,說什么也不會讓您走。您是我的大恩人,我這條命都是大爺您給撿回來的。都怪我女兒性子急、四貴他心眼淺。說實話,當初就是因為你,三伏天的中午漫山遍野地為我采藥,才讓中暑抽筋、命懸一線的我起死回生,我才將女兒嫁到若嶺村的。若嶺村有六爺這樣懸壺濟世、胸懷坦蕩的長輩是一大福分啊!”
老丈人說這話的時候,四貴一邊聽著,一邊繼續打他的結。
六爺站了起來:“既然親家說了這話,我只好留下來。四貴和媳婦這事我想了想,兩個人心里都有個死結,但都有道理。沒有錢不能生活;沒有個女人沒有家,沒有家又怎么攢得了錢?四貴是個老實人,心里有話沒有說出來,就在那兒一個勁地打著結,看來,這個結得有人解開。”
“他整個人就是個死結,誰也打不開。”說話的是四貴媳婦,“平時,我跟他評理時,他也是悶葫蘆不出聲,一個勁地將布頭或是荊條打著死結。那些死結誰也解不開!”說完,他走到四貴身邊,一手將四貴手里那個拳頭般大的繩結奪了過來交到村支書手里,“二槐,你幫它解解,看能不能解開,若解得開,我聽你的!”
書記二槐三十出頭,年輕氣盛,想了許多法子也解不開四貴那個結。
六爺見二槐憋了一肚子的勁也解不開繩結,便讓他將繩結交給他。六爺說:“這個結看來只有我能解開。說實話,四貴家的情況剛才我一直在琢磨。這樣吧,我讓我兒子將他在福建經營的服裝廠搬回若嶺村,四貴和他媳婦都到他廠里打工,既可以照顧老人,又可以化解四貴心頭的隱憂!”
六爺的話立刻贏得一屋子人的掌聲。
回到家,六爺便將解開四貴兩口子心結的事告訴了老伴。看著老伴一臉興奮的樣子,知道他又做了一件開心的事。
那天晚上,六爺是夠開心的,想著兒子搬廠回鄉的情形怎么也睡不著,就躺在那把竹椅上解著那根繩結,最終繩結還真被他解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