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叫頭遍,天剛麻麻亮,老蔫坐起來摸摸索索地開始穿衣裳。扭頭看了看熟睡的孫子鐵蛋,這個王八小子,還說早早起來幫我干活,哼,睡得像死狗一樣。睡吧睡吧,年輕人就是愛睡覺。老蔫伸手把鐵蛋露在外面的胳膊拿到被子里,順手掖了掖被子。又對著鐵蛋朦朧的臉龐,呆呆地看了一會兒。
鐵蛋是縣一中的老師。鐵蛋昨天快放學時,接了爺爺打來的電話,爺爺說,棒子說話了,該耠青了,禮拜六回來幫我旁驢。爺爺凈弄新鮮事,棒子怎么會說話呢?鐵蛋撂下電話,立馬動身,傍晚就回到爺爺家。
老蔫來到院子里,從草屋子扛出耠子。自從春上耠完地,還沒動過呢。老蔫把耠子架翻過來,放在院子中央,先把大耠子頭卸下,找來一個棒子芯,仔仔細細地把大耠子頭打磨一遍,把浮土和銹跡打磨得一干二凈,然后掛在草屋子墻上。老蔫又順手從墻上摘下鋤耠子頭,轉身從屋檐下端來半盆水,拿出一塊磨刀石,細心地磨鋤耠子頭。磨了一會兒,用大拇指頭肚,試了試鋤耠子頭的鋒刃,確認可以了,便把鋤耠子頭安裝在耠子架上。接下來,把耠子上的套繩整理好,仔仔細細地檢查了驢甬子。小驢子第一次上套,驢甬子要是硌疼了它的膀子,就更不聽話了。
收拾完耠子,老蔫來到牲口棚,給小驢子添了點草,順手又撒上一瓢料豆子。
一切收拾停當,老蔫蹲在北墻根,點著了一鍋子煙。
也許是奶奶“咕打咕打”拉風箱的聲音吵的,鐵蛋醒了,急急慌慌地起來,趿拉著鞋,沖到牲口棚嘩嘩撒了一大泡尿,像自來水管子的水一樣沖。鐵蛋提著褲,回過頭才發現爺爺蹲在北墻根。爺爺,收拾耠子怎么不叫我。呵呵,你小子睡得像死狗,咋叫你。鐵蛋伸手撓了撓頭皮。
吃過飯,爺倆下地耠青。鐵蛋扛著耠子,爺爺牽著驢。
爺爺,什么叫棒子說話?棒子怎么會說話?老蔫嘿嘿一笑,說,到了地頭你就知道了。鐵蛋歪著腦袋,眨巴眨巴了眼。
老蔫拍了拍小驢子的背,對鐵蛋說,要是小驢子訓出來,就不用你回來旁驢了。在籠頭上,一邊栓一根撇繩,我自己耠青,挺順的。現在它還聽不懂吆喝,不知道“哦”“喲來”“吁”是咋回事,就知道“駕”是往前走。
鐵蛋聽了哏哏地笑起來,爺爺,我和小驢子一樣,也聽不懂啊。我光知道旁驢是在旁邊牽著驢走。你說說“哦”“喲來”“吁”怎么回事,等會兒我好按你的吆喝旁驢呀。
唉,你小子念書念傻了,莊稼活一竅不通了。“哦”就是讓牲口靠左走,“喲來”就是讓牲口靠右走,“吁”就是讓牲口停下。這都是一輩一輩傳下來的,不知有多少年了。
鐵蛋皺著眉頭,看著爺爺,說,為啥“哦”代表左,“喲來”代表右,“吁”代表停下來?
你小子打小就愛琢磨事,呵呵呵,這一點隨我。你真還問著了,我年輕時也問過好多人。“哦”就是“左”讀音的變化,人們為了發音省事,就把“左”讀成了“哦”;“右來”就讀成了“喲來”,“吁”可是有文化了,你們讀書人都知道,“已”字是停止的意思,說這是一個文言詞呢。時間長了人們就把“已”讀成了“吁”,你看看,用文言來招呼牲口呢。
鐵蛋連連點頭,心里不由得又對爺爺增加了幾分敬意。
到了地頭,鐵蛋放下耠子。棒子已經有沒膝蓋高了,綠油油的,長勢很好。一陣輕風吹來,棒子葉在風的吹拂下,互相碰撞,嘩啦嘩啦響起來。老蔫瞇著眼,對鐵蛋說,你聽見棒子說話了嗎?棒子不長到沒膝高,是不會說話的。哦!原來是這樣,鐵蛋邊笑邊點頭。
套好了牲口,老蔫架著耠子,鐵蛋旁著驢,爺倆開始耠青。乍一上套的小驢子,拉套還挺賣力氣,不用鞭打吆喝,梗著脖子,四蹄用力。喲,這個小家伙還有兩下子。爺爺,照這個速度,一會兒不就耠完了。老蔫嘿嘿一樂,也沒吱聲。三趟地耠下來,小驢子有點力不可支了,四條腿像是插進淤泥里拔不出來,脊背上汗也下來了,速度明顯地慢了下來。
歇歇吧,讓它喘口氣。老蔫在地頭停下來,用手撫摸了一下小驢子,然后蹲在地頭點著了一鍋子煙。忽然,鐵蛋聽到遠處傳來馬達聲。很快,來到了跟前。原來是前院的劉二叔在用“氣死驢”耠青。嚯!太快了,扶著“氣死驢”耠青就像在匆匆地走路,輕巧極了。
劉二叔家的地和我們家的地緊挨著。劉二叔耠完自家的,又開始幫著耠我們家的。
老蔫磕了磕煙袋,起身對劉二叔說,哎呀,怎么幫我們耠呀,我們爺倆很快就耠完了。劉二叔并沒搭理老蔫,抿著嘴笑。鐵蛋上前仔細觀察“氣死驢”。“氣死驢”也就有兩個盛皮鞋的盒子大小,很簡單輕便。鐵蛋跟在劉二叔身后,看怎樣操作,走了一圈下來,鐵蛋感覺,原來操作也很簡單。
也就兩袋煙的功夫,劉二叔就幫鐵蛋家耠完了。臨走撂下一句話:老蔫叔,買個“氣死驢”吧,您看看全村還有用牲口耠青的嗎?說著話,劉二叔把“氣死驢”放在電動車后架上,開車一溜煙走了。
鐵蛋對爺爺說:我也給你買個“氣死驢”吧,別用驢耠地了。
老蔫搖了搖頭,沉思了半天,說,驢吃什么喝什么?“氣死驢”吃什么喝什么?鐵蛋說,驢吃草喝水,“氣死驢”喝汽油。老蔫說,這就對了,汽油是石油練出來的,石油是從地下采出來的,也許用不了多少年,地下的石油就用盡了。可是,只要地球存在,就永遠有草有水。再說,汽油要花錢買,割草是不用花錢的。說著,老蔫順手一指路邊郁郁蔥蔥的青草。
鐵蛋看著爺爺,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