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高一籌

1

深秋時節，北方大地呈現出一片耀眼的金黃色，這種顏色給人以豐收之后的滿足和喜悅。但是，所有的人都知道，這種金黃色一褪，便是滿目的蕭瑟與蒼涼，這是北方的一大特點，每到這個季節，總是給人一種難以言說的感傷。

楊春蘭在窗前站立了很久，望著夜空中的繁星，似乎有了什么心事，于是用手機發出一條短信：“如果沒有什么事，就早點過來。吻你。”

這是光明市人民政府的單身宿舍樓，就是家屬不在身邊的男女居住的地方。單身樓共三層，屬于“文革”前的蘇式建筑，在大片楊樹的簇擁下，顯得古樸而莊重，混雜著“文革”和歐式氣息。尤其是破舊的紅磚，在幾十年的風風雨雨中，更顯示出一種歷史的滄桑與自身的格調。

這座樓在“文革”期間是軍代表的家屬宿舍，所以人們習慣將這座單身樓稱之為“軍管樓”。

楊春蘭和紹斌都住在這座單身樓里，樓的結構是長廊形狀，中間有一個通向三層的樓梯，東西兩邊各有一個。紹斌住在最東頭的二層，所以一般人們不走東頭，因為他是本市的副市長，雖然鄰里鄰居，但大家總是覺得對副市長還是敬而遠之，都怕弄一個溜須拍馬的嫌疑。關鍵是，楊春蘭住在最東頭的一層，與紹副市長只有樓板之隔，加之東頭的樓梯幾乎無人上下，所以就成了他們之間私密的必經之路，在風雨歲月中，留下難以數計的腳印和急促的呼吸，以及相互的欲望。

“我還有事，不知道幾點能處理完。你睡吧。晚安。”紹斌給楊春蘭回了這樣一條短信。

楊春蘭不太甘心，繼續短信追問：“這么晚了跟誰在工作？”

紹斌很快回復：“有突發事件正在現場處理。”

楊春蘭感覺到紹斌的文字中透漏出一種不耐煩的感覺，看著蘋果手機的屏幕不知是否繼續。她抬頭看了看窗外天空中的繁星，感覺到那些繁星的光此時正映照著她的眼睛，她感覺到自己的目光一定是空洞而蒼白的。

楊春蘭與紹斌之間的秘密往來已經很長時間了，他們這種偷情的保密程度達到無人所知。他們曾經為能達到這種高度的保密程度而偷樂并自豪。其實非常簡單，總是紹斌在深更半夜或風黑夜高時下樓到楊春蘭那里去，并且明確告訴楊春蘭不許上樓到他的房間來。其實，紹斌是想占有一種主動權，他不想在這件事情上出現一絲被動。

紹斌與楊春蘭的關系是從他調到光明市任副市長開始的，紹斌有一次在市教育局調研，偶然看見了楊春蘭，心為之一動。此后很多天，他發現自己有些神情恍惚，他知道為什么。于是找了一個理由讓教育局局長，他的大學同學安排吃飯，并以浪漫的口氣對局長說：“伙計，今天是周末，我們放松一下，把你們教育局的美女帶上一兩個過來。”以紹斌的經驗判斷，教育局長帶來的女人，一定會是那一次他見到的那位，他隱隱感覺到，他們之間有緣。

剩下的事情自然是水到渠成，在酒桌上，紹斌從楊春蘭躲閃的目光中清楚地感到，這個女人將在以后很長的一段時間里，牢牢地拴在自己的心中，并為自己的生活增添豐富的色彩。紹斌還感覺到，這個女人守口如瓶，敢作敢當。重要的是，敢于兩肋插刀，唯一的缺點就是貪婪。

一個月之后，紹斌將楊春蘭調進市政府辦公廳，楊春蘭很快就住進了“軍管樓”。而且，在紹斌的精心設計下，住在了自己的樓下。所有這一切，在陽光下顯得非常自然，沒有任何破綻，沒有任何人能夠想象什么。紹斌暗自為自己的聰明而自豪。他為自己在以后的生活中有這樣一位美人陪同而暗自興奮。事實證明，就在楊春蘭住進“軍管樓”的第二天晚上，紹副市長就鉆進了楊春蘭的被窩。同時，也是他感覺自己作為男人最完美的一夜，于是他暗暗發誓，一定要對楊春蘭好，讓她成為自己的永遠。

紹斌與楊春蘭都是聰明人，聰明到如冰如雪的程度，無論在夜色中如何親熱，陽光下誰也看不出任何一絲破綻，他們總是不露聲色，很多時候他們在樓道相遇，楊春蘭總是小心翼翼地說：“紹市長好。”語言中透露一種膽怯、陌生和對上級領導的敬畏。這讓紹斌感到一種踏實。

其實，紹斌在短信中所說的“突發事件”，不過就是輸了一場球。但是，紹斌被這場球弄得心神不安，眼下他與一個叫東君的年輕人在工作之余幾乎是形影不離，東君是市體育俱樂部的羽毛球教練，紹斌打球時，經常得到這位年輕人的指點。關鍵是，小伙子一表人才，準確地說，是一個少見的美男子。紹斌自己也知道，雖然自己是個男人，但同樣喜歡這樣的瀟灑英俊的年輕男性。

紹斌是光明市的常務副市長，在市政府是有名的羽毛球高手。近些年來，市委市政府掀起健身運動，因為羽毛球的便捷，所以成為最受大家歡迎的一項運動。紹斌在中學和大學都打過羽毛球，自然是有些功夫，一個月下來，不但恢復了體力，球技也大有提高。還有，每天晚上出一身大汗，然后還有人給沖澡搓背，天天干凈，還有那無盡的歡樂。他感到生活真的很美好，盡管是深秋時節，但心里卻像春天一樣，舒展而透徹，他也感覺到自己變得年輕而活潑。有時，遠遠看見楊春蘭，身體立刻產生一種不由自主的沖動，他發現，身體的欲望與他的鍛煉有直接的關系。

紹斌的羽毛球技藝在市政府大院是有口皆碑的。可是，就在這幾天，他遇到一個高手，而且，這個高手不是別人，正是剛剛從中央黨校學習歸來的市委副書記劉佳信。那是晚飯之后，他與劉佳信經過一番激戰彼此不分上下，后來他終于以一局之差敗下陣來。他心里很是納悶兒，這個劉佳信在中央黨校只是學習了半年，感覺像換了個人似的，說話的口氣和感覺變了，打球的技術明顯提高。關鍵是，最后一局把他打得幾乎沒有一點反應。

紹斌這個人很看重這場球的勝負，他是一個好勝心極強的男人。

市委副書記劉佳信跟紹斌一樣，屬于酷愛羽毛球一類，劉佳信大學畢業一直在團省委工作，最近才調到市委做副書記兼政法委書記，不同的是，人家掛著市委副書記，從權力和位置上說，遠在自己之上。

紹斌看得出，盡管劉佳信的羽毛球大有進步，但是，這家伙在打球上是野路子出身，缺少專業訓練，這一點，也是紹斌小看他的地方。他總是認為劉佳信的羽毛球缺少技術含量，沒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值得自己去認真面對他。

相反，劉佳信對自己的球技充滿自信，更重要的是，他在團省委工作的那些年，最了解失敗者的內心狀態。尤其是從紹斌黯淡的目光中，他看出了對方不悅的心理，自己自然感受到一個勝者的自豪和喜悅。雖然我的專業技術不如你，但是在球場上，決定勝負的不是動作和姿勢是否優美，而是比分。比分決定一切。

以往，如果劉佳信贏他幾局，他是不會在乎的，問題是劉佳信剛剛從中央黨校回來就贏他一局，這意味著劉佳信的一切在悄然發生著變化。而且，還是在大庭廣眾之下贏了他最后的一局。紹斌有一種預感，一切將要發生變化。而且，是出乎他預料的。

人世間的許多事情非常奇怪，尤其是全市提倡健身運動以來，市政府大院里打羽毛球已經不再是單單的羽毛球，而是伴隨了羽毛球之外的一些東西，那是一種誰也說不清但又能感覺得到的東西。球場上羽毛球飛來飛去，但勝負之后總是引來很多話題，很多人由此分析勝敗原因，并扯出許多不相干的話題。話題自然轉移到某人心理素質的強弱，甚至牽扯到工作的成敗，還有職務和未來的前程等等。

紹斌發現，自從他輸給市委副書記劉佳信之后，市政府大院的議論似乎一下子沒有了，很多人的表情變得復雜而難以琢磨。他清楚，自己的王牌羽毛球位置開始搖動，接下來是那種連鎖反應，這一點，大大出乎他的預料。更重要的是，他輸了一局羽毛球之后，還影響到他與劉佳信之間的關系。

楊春蘭三十出頭，至今未婚，以前在縣教育局工作，就是因為人長得端莊秀麗，被前任局長調進市教育局。大概是前任教育局長也有什么想法吧，可惜的是，在一次接待省教育廳的晚宴上被喝得永遠坐在了輪椅上，再也不可能惦記他調來的這位美人了。楊春蘭性情高傲，目光中拉開了與所有人的距離。所以在愛情和婚姻的問題上一拖再拖，誰也不知道為什么，這樣一個漂亮姑娘，怎么到了三十歲還找不到合適的對象。

紹斌從小就有一個愿望，在自己未來的人生道路上遇見一個眉目清秀的美麗姑娘。并且，這位美麗的姑娘真切而虛幻，笑容中流露著感傷……這種感覺總是讓他千般恍惚萬般依戀。這個愿望從小學開始，一直伴隨他讀完中學、大學，還伴隨他走上工作崗位，直到他當選為光明市的常務副市長，這個愿望依然在伴隨著他。當年在他談戀愛時，他就是用這樣的標準進行挑選的。可是，病重的父親在病床上受到一個相貌平平的醫生的特殊關照，老人看中了這位年輕女醫生，憑著自己以前的社會地位和影響力，讓秘書找到院長，說出了自己的心愿。很多時候，事情真的是非常簡單，紹斌考慮到父親的身體，不愿意為這事再讓老人不安，于是忍受委屈完成了父親的心愿。他和那位相貌平平的女醫生簡單舉行了婚禮。最讓紹斌難受的是，女醫生的相貌與他從小愿望中的女人相差甚遠，簡直是天地之別。這讓紹斌一下子失去了對生活的樂趣。很多時候，他看不到生活的未來在哪里。倒是這位楊春蘭，讓他找回了幼時的夢想。他對生活的信心與希望在楊春蘭身上被重新找到。

紹斌一到市政府上班，就被政府辦公廳安排到“軍管樓”二層的一個套間里，雖然是個老房子，但經過重新裝修之后，應有盡有，這個老房子還真不錯，有一種冬暖夏涼的感覺。有一天，市政府辦公廳王主任給紹斌拿來一個信封，里面裝著本市一家賓館的房間房卡，對紹斌說：“紹副市長，你居住的‘軍管樓’實在太老了，我們為您安排了本市的一家賓館，那里居住吃喝方便，前幾任單身的副市長都是這樣安排的。”

紹斌的腦子里一下子閃過楊春蘭，不假思索地從王主任的手中接過裝有房卡的信封不以為然地扔到桌子上，然后對王主任說：“以后再說吧。”

其實，紹斌一次也沒有帶楊春蘭去過，他自己也一次沒有去過。這期間，光明市一家私人房地產公司的岳老板為他在開發區高檔花園安排了一套房間，大概有二百多平米，裝潢得十分洋氣。紹斌很喜歡這個私密空間，但他從長遠考慮，一次也沒有帶楊春蘭去過，關鍵是，他自己也極少去的，生怕一些生活上的細小事情影響或耽誤了前程。

他喜歡和楊春蘭在她的房間里過夜，雖然楊春蘭在他的樓下，但只有一間房，簡單、干凈、神秘，關鍵是，房間里充滿了女人的氣息，讓他在這個并不起眼的房間里勾起許多往事的回憶。每每這個時候，他總是有一種重返少年時代的感覺，枯燥、干澀熱烈的時光之快樂地跳躍。很多時候，他悄悄來到楊春蘭的房間并不是具體要做什么，而是躺在床上陷入一種深深的回憶……

自從紹斌輸給劉佳信那場球之后，他的情緒一下子發生了明顯的變化，整個人像大病了一場似的，每天無精打采，丟了魂兒似的。以至于楊春蘭每次對他發出深情的召喚，他總是鬼使神差一般。他也在想，不能總是這樣，一個堂堂的常務副市長心胸這么狹窄有失身份。

他知道，自己是咽不下這口氣。

2

中午，紹斌一個人來到市政府的小食堂。應該說，這里是機關人員共同午餐的地方，不同的是，政府一定級別的領導有一個包間，飯菜與外面的基本一樣，大概是考慮領導們說話方便吧，在飯桌上難免談一些工作，說些人事上的事情。

紹斌看了看餐廳的飯菜，突然感覺一點胃口都沒有，但肚子里卻很是饑餓。他決定到外面去吃，可是堂堂市政府常務副市長一個人到小館子吃飯，有些難為情。正猶豫時，他看見劉佳信一個人朝餐廳走來，于是開口說：“劉書記，怎么樣，中午我們再來幾場如何？”

劉佳信拍著紹斌的肩膀說道：“紹市長，你太厲害了，昨天那場球我被你打傷了。”

“我把你打傷了？”紹斌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感到一陣莫名其妙。

劉佳信顯得非常鎮靜，不動聲色地說：“是啊，你把我打傷了。我的腳脖子扭了，肩膀也腫了，昨天晚上疼了一夜，今天恐怕打不成了。改天吧，改天腿腳利索了再向你討教。”

紹斌的臉色立刻不是顏色，同時也感覺到劉佳信話中有話，于是帶著陰沉的口氣對劉佳信說：“那就改天吧，應該是我向你討教才對。”

劉佳信十分客氣地與紹斌告別，彬彬有禮地轉身走進餐廳。紹斌感到很沒面子，這是打球人最失面子事情。其實紹斌從骨子里根本看不起劉佳信，心里不禁暗暗罵道：“什么他媽的玩意兒，不就贏了倆場球嘛，至于這么牛氣？”

人在氣頭上總是非常情緒化，其實紹斌心里非常清楚，劉佳信畢竟是軍人出身，訓練有素，尤其是精通作戰心理，剛才他是耐著性子不跟你打，就是要調你的胃口，看你怎么樣。想到此，紹斌氣得頭上冒油，渾身上下的火氣不打一處來。于是轉身走進餐廳，他不知道是要吃飯還是要和劉佳信斗斗氣。

午飯后，羽毛球場上依然有人在打球，紹斌無精打采地走過去。他發現楊春蘭也來了，其實一點兒不奇怪，他每次打球，一出來都是最忠實的觀眾。她總是站在人群之外，遠遠地看著紹斌在球場上生龍活虎一般地對抗。她總是不顯山不露水，在一旁靜靜地觀看。有一次，羽毛球打到她的身上，紹斌過來撿球的時候，兩人的目光相撞，那一瞬間，兩個人的心頭立刻涌起一陣顫抖的喜悅。楊春蘭不愧在教委工作多年，這些年來，她始終是小心翼翼地守護著這份秘密，市政府的任何人都看不出他倆的關系。也沒人去憑空想象她會跟一個常務副市長保持著那種關系。在球場上，每每紹斌獲勝，她依然保持著不動聲色，只是在比賽結束之后，她將短信迅速傳遞到紹斌的心中，文采斐然，意味深長。紹斌每每看到，總是激情澎湃，熱血沸騰。他從心底喜歡這個從不張揚保持沉默的女人。

這會兒，楊春蘭又站在樓梯上，遠離人群在看紹斌打球。紹斌的余光發現了楊春蘭，他立刻發現今天的楊春蘭與往日不同，他是在瞬間從她的眼神中發現的。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紹斌贏了幾場球，出了很多汗水。當他正想離開的時候，劉佳信突然出現在他面前，他不知道他到底是從哪兒冒出來的。劉佳信非常沉穩地對他說：“紹市長，咱倆來一局？”

紹斌不知所措，糊里糊涂慌里慌張地說了一句：“你，你不是腳脖子和肩膀有傷嗎？”

劉佳信非常興奮地說：“輕傷不下火線，沒關系，跟你打幾局還不會有什么大問題吧。”

劉佳信的話里充滿著挑釁，還有劉佳信對他的不屑一顧。于是他說道：“劉書記，我和你打算什么呢？你身上有傷，我即使贏了你，那還算我的本事嘛！”

場外，許多看熱鬧的機關干部開始起哄，鼓動他倆開戰。

紹斌猶豫了一下對劉佳信說：“好，那就奉陪劉書記打一場。”

人群開始騷動。紹斌拿起羽毛球拍子，與劉佳信開始了場上對抗。他突然覺得場上的氣氛有點不大對頭，他的余光開始在場外尋找。突然，他發現市委書記靳鈞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在羽毛球場上，他身邊還站著兩位，一位是省委組織部的副部長，另一位不知姓名，好像是一個處長。這時，紹斌一下子明白了今天劉佳信為什么向他挑戰的真正用意。

經過一個多小時的激戰，紹斌以0：3大敗。

下午上班時，紹斌在辦公室無心工作，心情糟糕得一塌糊涂，望著窗外深秋的景象，他的腦子里出現了剛剛在球場上劉佳信勝利后的那種假裝謙虛和面部難以控制的笑容。其實這些對紹斌都不太重要，重要的是站在遠處的楊春蘭的目光里流淌出絕望的眼神。

紹斌突然意識到，其實自己根本不是劉佳信的對手。

突然，紹斌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對秘書說：“小黃，你去把東君給我叫來。”

“紹市長，市委靳書記主持的碰頭會馬上就要開始了，要不……”小黃在提醒紹斌開會的時間到了。

紹斌很不耐煩地說：“我知道，叫你叫，你就去叫。”

紹斌知道開會的時間馬上就要到了，于是走進辦公室的里間開始換衣服。正在這時，秘書小黃手里拿著移動電話走進來對他說：“紹市長，東君說他在省城辦事回不來，您要不要跟他說幾句？”

紹斌接過秘書手中的電話說：“東君啊，怎么跑到省城去啦？”

電話那邊東君說到：“哎呀我的市長大人，怎么偏偏是我不在的時候您找我呀？您有什么指示盡管吩咐。”

紹斌原本想在電話里跟東君說說慘敗三局的經過，他想詢問東君對付劉佳信的重點和要素是什么，但又覺得這時詢問這些實在是太著急了，尤其是在秘書面前，有失一個市長的體面。于是擺出一種很是隨意的口氣說：“東君啊，你現在在哪里啊？我可是找了你好幾天了。”

電話那邊，東君急了：“紹市長，這幾天我可是寸步沒有離開光明市啊，我今天到省城來是接飛機，金小姐到了，我是來機場接金小姐的。”

紹斌一聽金小姐三個字，一下子來了情緒：“什么，金小姐到了？好，真正的教練員終于到了。”

秘書小黃看到紹斌臉上露出了喜悅。這時，電話那邊傳來東君的笑聲。紹斌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他發現越是在這個時候，總是能顯示出東君的優越感來，而每每這個時候，自己這個常務副市長總是顯得有些不自在。

東君在電話的那一邊察覺到了紹斌的心思，于是很隨意地對紹斌說：“紹市長，您放心，只要金小姐一到，我保證您在一個月之內把劉書記打個三比零，而且，讓他永遠不得翻身，永遠是您的手下敗將！”

“一個月？時間太長了吧？”紹斌有些迫不及待。

“我的紹市長，俗話說，心急吃不著熱豆腐。回去咱們抓緊訓練，我保證，一定能奪取最后的勝利。”

電話里紹斌與東君又說了好一會兒亂七八糟的閑話。等掛斷電話時，紹斌發現秘書小黃的目光中有一種焦急的等待。他知道，是開會的時間到了。

不管怎么說，與東君的一番話，讓他眼前原本一片灰蒙蒙中出現光明。

3

每次碰頭會之前，市委書記靳鈞總是要說一些與會議毫不相干的題外話。今天的話題，自然是紹斌與劉佳信的羽毛球比賽，他看了看紹斌和劉佳信說：“你們倆呀，中午的比賽我全部都看了，你們倆的身體素質都很好，雖然紹斌輸了，但球場上的勇氣和斗志依然可嘉。”

就在這時，會場上幾乎所有的領導都附和著靳書記的意思：“是啊，靳書記說得對，他們打得就是好。”

靳書記接著說：“你們還不知道，省委組織部的李部長也看了你們的比賽，他可是一位羽毛球的高手啊。他對你們二位可是都有不同的評價啊。”

會場上，大家的心幾乎是同時“咯噔”了幾下，所有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到紹斌和劉佳信身上。官場上的人沒有不知道的，“省委組織部”這個部門對任何一個人來說，意味著什么。其實，劉佳信原本已經拒絕了紹斌，可當他看見靳書記和省委組織部的人朝球場走來時，突發了與紹斌打球的動議。他決定當著靳書記的面給紹斌重重一拳。比賽結果，劉佳信如意，紹斌被打得人仰馬翻。紹斌感覺到，自己輸了球并不重要，就是在靳書記面前輸了球也沒什么丟人的，關鍵是在省委組織部的李副部長面前被劉佳信打了個3：0，這可是太丟人了。他心里明白，打球不代表工作能力，但對一個人的印象卻非常重要，雖然他與那個李副部長不是很熟，但是輸球總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有時候，一件不經意的事情，會給對方留下深刻的印象，甚至，對方還會對這個人的能力產生聯想和判斷。

紹斌想的沒錯，今年的這個時候，正是各市換屆的準備階段，明年年初就是靳書記到齡離任的時候。也就是說，他在市委書記這個崗位上坐到頭了。從邏輯上說，靳書記應該到省人大當副主任去，關鍵是，市委書記由誰來做，能否由市長曲建國擔任。那么市長的位置將由誰來接任？這個變數實在是太大了，這些天來，在市政府大院里，這是一個非常熱門的話題。當然，他紹斌也是被議論的候選人之一。

靳書記從書記的位置上退下來之后何去何從大家并不關心，而關心的是誰來接任市委書記，誰來擔任新一屆市政府的市長。在人們的眼中，紹斌和劉佳信是競爭市長的兩個核心人物。因為，紹斌已經干了四年多的常務副市長，而且還是市委常委，工作能力數一數二，政績突出，全市的GDP迅猛上升，百姓收入明顯提高。關鍵是，他要當市長的消息在市政府大院流傳不止兩年了。

問題是，市委那邊還有一個劉佳信，這是紹斌最頭疼的地方。

劉佳信從部隊轉業到地方就是副廳局級，靳書記很重視這個人，親自查看了這個人的檔案材料，還與劉佳信進行過好幾次的私下談話。親自送劉佳信去省委黨校進行在職脫產學習。誰都知道，這是書記為他弄一個文憑。這年月，沒有文憑在提拔干部上是死路一條，弄個黨校在職研究生文憑，在學歷上會一帆風順。

靳書記發現劉佳信的腦子特別靈活，文字和口才都很不錯。尤其是他們在一起談話時，靳書記看到了劉佳信對自己信任的目光，而且，目光中散發著正直與誠懇，幾乎看不到在部隊待久了的那種俗氣和世故。靳書記對劉佳信非常滿意，所以經他催促，省委很快下達了對劉佳信的任命文件。

自從劉佳信進入市委大院后，直接當上市委副書記兼政法委書記的職務。在市政府大院工作的紹斌覺得這個人是當兵出身，沒什么文化，自己好歹也是名牌大學的高材生，這一點人所共知。問題是，就在換屆之前，劉佳信拿到了省委黨校的在職研究生文憑，這就給所有的人留下了更大的想象空間。這對一個年富力強正當年的人來說，意味著什么？市委大院和市政府大院的人紛紛議論，也許下一屆劉佳信就是本市的一把手。

此時，靳書記端著泡有大紅袍的高級茶杯，很舒服地喝了一口茶，品味之間流露出一種滿意的感覺。大家以為他要傳達組織部李副部長對紹斌和劉佳信比賽的評價，他卻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非常嚴肅地說：“言歸正傳，我們現在開會了。”

靳書記臉上的輕松和笑容瞬間被嚴肅遮蓋得一干二凈，而且顯得陰暗并沉重。

“今天下午這個所謂的碰頭會，主題是換屆。大家都知道，明年換屆，而且是從市到縣都要換。”靳書記一邊說，一邊用眼睛掃著周圍的每一個人，目光中露出少有的嚴肅和兇狠。他接著說，“我們市一級，是最關鍵的一級。能否順利完成省里布置的任務，能否對得起全市的幾百萬廣大群眾，就要看我們的工作了。我們要給省里交上一份滿意的答卷，給全市人民交一份滿意的答卷。大家說是不是？”

會場上所有的人都在點頭。紹斌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靳書記，表現出對靳書記講話的高度重視；相反，劉佳信卻低著頭，表現出一種無所謂的狀態。紹斌知道，劉佳信是另外的一種認真與關注。

靳書記大大喝了一口茶，透明的鋼化玻璃杯中的茶水頓時下去一大半。他接著說：“換屆，是我們面臨的一個重要關口。我們必須認真對待，不得掉以輕心。在這個關鍵時刻，總有人要上去，也總有人要下來，還有人要退出。這是規律，誰也違反不得。我要對大家說的是，升上去的人要謙虛，沒升上去的人不要鬧情緒，還要繼續努力，為黨和人民做好每一項工作，為我市的經濟發展開辟嶄新的天地。”

好像靳書記的話還沒有說完，市長曲建國站起來大聲說道：“靳書記說得對，歸納得好，總結得深刻。依我看，靳書記的這幾句話就是本次換屆的指導方針。”組織部的李副部長緊接著說道：“靳書記的幾句話雖然不多，但句句是重點，是我們本次換屆的座右銘，全市的干部能不能經受得住考驗，就看大家對靳書記的話的理解程度了。”市委宣傳部長不失時機地站起來說道：“靳書記的話就是一片大文章，我們宣傳部要從理論的高度來理解和認識，爭取在最短的時間里做好這篇大文章。”

紹斌沒有說話，他的目光卻有些走神。劉佳信也沒有說話，關鍵是，他的動作和表情表達了他的態度——他一直盯著靳書記的腦袋，靳書記講話時，他不斷地點頭，表示對市委書記講話精神的深刻理解。紹斌看在眼里，火在心上，他突然覺得，劉佳信這個家伙太厲害了。此時，紹斌有一種說不清的預感，他感覺劉佳信很可能就是自己最大的競爭對手。

靳書記端起茶杯，又大大喝了一口茶，在場的人都清楚地看到，茶杯里的水下了一半。紹斌發現，像靳書記這種在官場上見過大世面的人，懂得做任何事情的分寸，靳書記接著說道：“今天，市委市政府的主要同志都要表個態。但是，我自己先說說我對剛才我說的幾句話的理解和體會，也算是我對本次換屆的一點認識。”

在座的人都能聽得出，靳書記的表態純屬空話連篇，是那種公事的范疇。但是，無論怎么說，畢竟是市委的一把手在講話，所以大家的眼睛都在緊緊地盯著他，當然，還有一部分人跟著不住地點頭。

靳鈞說：“大家都知道，過了年我就整六十歲了，晉升提拔這等事情已經跟我沒有任何關系了，我這把年齡還能到哪兒去呢？我看我的出路只有兩條：一是徹底退休回家，二是繼續留在崗位上干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會場上一片肅靜，似乎所有人的呼吸聲都真真切切，每個人都能聽到自己心臟的跳動。每個人都在仔細聽著，分析并判斷靳書記每一句話的意思，以及其中那些微妙的轉變和夾雜著的信息。

靳書記繼續說道：“關于退休，我已經做好了準備，這個不用大家操心。一旦上級組織將退休的通知交到我的手中，我立刻回家，一分鐘不會多待。我現在把話說清楚，要么不退，要退就是干干凈凈徹徹底底。我絕不會再走近我的辦公室半步。我知道，只要我還繼續留著辦公室，就會影響新一屆班子的正常工作。所以請大家放心，我退下來之后，是不會再走進這個大院半步的。并且，絕不給任何人添一點麻煩。”

靳書記的話說到最后聲音很大，像是在表態。所有的與會者都看到靳書記的臉色冷峻而肅然。靳鈞已經干了兩屆市委書記，各個層面之間的矛盾在他心目中一清二楚。但是，不管是什么樣的矛盾，作為全市的一把手，靳鈞永遠是在漩渦的核心位置。在這個位置上，他盡情享受著權力帶來的快感，也默默承受著職責帶來的痛苦。他心里最清楚的是，市委市政府的大多數人還是服從并心甘情愿地跟隨他的。當然，也有一些對他有看法甚至極力反對他的人。他覺得這樣服從好，用權力場上的一句話說，這叫平衡。如果失衡，就會出問題，就會在政治上摔跤。眼下，這一切已經成為歷史，成為過去，因此他說這番話還是充滿了內心的百感交集。有些話，與其說是說給在場的全體人呢，不如說是專門說給那些一直反對他的人。這一點，靳鈞心里很清醒。

靳鈞端起杯子又喝了一口茶，顯然，茶杯中茶水的顏色在漸漸淡去。靳鈞接著說：“我退下來之后，準備做三件事情：第一，帶老伴出去旅游，看看祖國的大好河山，這些年工作實在太忙，也沒時間出去轉轉，這下好了，有的是時間轉悠；第二，給閨女帶孩子；第三，我準備拜紹斌和劉佳信兩位為師，專門去打羽毛球。以上這三件事就是我退下來之后想要做的事情。”

在場的許多人都笑了，會場上本來嚴肅的氣氛一下子輕松了許多。紹斌在想，靳書記這些話明明是在作秀嘛，天南海北不著邊際。誰都知道他要到省人大去做副主任，什么給閨女看孩子領老伴旅游打羽毛球這些亂七八糟的。這不明顯是在說些沒用的話嗎？這種類似小兒科的游戲如果在縣里鄉里企業可能奏效，放在市一級領導的會議上，實在是太弱智了。紹斌弄不清，靳書記可能真的是老了。不過，紹斌還是對靳書記的第三點很感興趣，他的興趣并不是靳書記說要和他們學習打羽毛球，而是，在提到他與劉佳信的名字時，把他的名字放在劉佳信的前面，這一點讓紹斌感到非常興奮。紹斌非常清楚，很多時候，一件不起眼的小事情卻能改變事物的方向，意味深長。

劉佳信也在想，靳書記不愧是老領導，他明明知道自己即將上任省人大副主任，卻偏偏在這兒跌風涼話。其實，劉佳信也明白，靳書記說風涼話的目的也很清楚，就是要把大家的情緒調動起來，讓大家跟著他的思路坦誠表態。只要大家表態，市委就主動了。

紹斌抬起頭來在會場四周掃了一圈，突然，他的眼睛一亮，似乎有一束光朝著他直射而來，他在一個角落里發現了楊春蘭。第一感覺感受到，必須回避，不能多看她一眼。會場上不知有多少雙明察秋毫的眼睛，多看一眼，或者眼中的一絲情意，他會讓其他人浮想聯翩。想到這里，紹斌的心跳有些加速。他感覺到，在會場上幾十雙眼睛里，雙雙深不可測，雙雙充滿了對權力的欲望。只有楊春蘭的那雙眼睛，向這個季節的一潭湖水，純凈、透明、溫柔。他突然覺得，這里的污泥濁水，在不久的將來會不會也把她染掉？

靳書記端起茶杯，搖晃了幾下，打開茶杯蓋子喝了一口。然后用舌頭舔了舔嘴唇接著說：“這段時間，我還動員曲建國市長去打球，一是鍛煉身體，二是活躍大腦。大家都知道，我們的曲市長是一個典型的‘三高人員’，只要你加強鍛煉，一定能夠摘掉這‘三高’的帽子，使你的身體恢復到一個正常人和健康人的狀態。”

市長曲建國坐在一邊不住地點頭微笑，臉上立刻出現紅潤。誰都看得出，此時曲市長一定感到很幸福。曲建國在上世紀80年代曾擔任本市某大型國有企業的團委書記，由于工作出色，后來被調到團市委擔任副書記，再往后一路攀升風雨無阻，直到坐在市委副書記、市長這個非常重要的位置上。

會場上的氣氛開始松弛而活躍，也有人在下面交頭接耳。靳鈞有一種非常舒服的感覺，這是權力帶給他的一種特別的感覺。于是他接著說：“大家靜一靜，我剛才說的‘留’字，我也是經過反復思考的。在座的很多人可能都聽說我到省人大擔任副主任……”這時，靳鈞的雙眼左看右看，目光兇狠但嘴里卻含著微笑。下面的幾十個人不知所措，會場頓時鴉雀無聲。

“這樣不知從哪里傳出的小道消息，不但在市委、市政府傳播，在縣里、鄉里還廣泛傳播。在這里，我要鄭重地告訴大家，到目前為止，組織上還沒有任何一個人跟我談過這件事情。也就是說，這是一個傳說，是一個小道消息。請大家不要相信，也不要再繼續傳播。”

紹斌聽了之后，心里立刻產生焦慮。因為，靳鈞當省人大的副主任職務，還是市長曲建國親口對他說的。其實，紹斌也知道，靳鈞擔任省人大副主任是必然的事情，并沒有什么大驚小怪的。尤其是這個省會城市的市委書記，靳書記還是上一屆的省委常委，退下來時，一定會按照副省部級的標準來具體安排。重要的是，靳鈞已經向省委推薦了曲建國接任市委書記的職務，誰都知道靳鈞在省里的活動能量，就連省委書記在一些具體的事情上也要讓他兩分。如果曲建國能順利接替市委書記的職務，那么市長的職務在邏輯上也應該是他紹斌的。

紹斌抬頭看了一眼坐在臺上的曲建國，流露出一副從容不迫、穩坐釣魚臺的威嚴感。

劉佳信心里卻很沉重，關于靳鈞到省人大擔任副主任的消息他可不是在市委或市政府大院聽說的，也不是在什么縣里聽說的，他是在省委黨校聽說的。然而，靳鈞卻非說這是個小道消息。本來是一個非常準確的內部消息，經過靳鈞的那張嘴就變了味兒。劉佳信懷疑，這是靳鈞的一道城府，是靳鈞的又一計謀。

靳鈞又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之后，左右看了看接著說：“換屆，就是政治權力的移交和繼承，這是一件非常嚴肅的事情，來不得半點馬虎。如果在西方國家，競選就是最大的政治；當然，在我們中國，換屆也是最大的政治。所以這件事情不能有任何的馬虎，也不能有半點閃失。最近，新城鄉因為拆遷的事情發生了斗毆，引起了一些不穩定因素的滋生，必須引起由有關部門的高度重視。”

劉佳信迅速拿起筆在本上記錄，不時抬起頭看看靳書記，還不時用力點點頭，以示自己對書記指示的深刻理解。劉佳信是市委副書記兼政法委書記，這件事由他分管，所以他總是有些緊張。

靳鈞端起茶杯，但是沒有喝水，將杯子端在手中說：“根據我的經驗，一般在換屆前，總是會有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這是一個多事之秋。當然，也是各種謠言傳得最多、最厲害的時候，所以在座的各位請注意，你們是共產黨員，換屆也是對大家黨性的一個考驗。所以我希望大家不要相信謠言，最重要的是，我們不能制造謠言！”靳鈞說完話，手中端著的杯子重重地落在桌子上，發出的聲音讓大家感到窒息。大家知道靳書記火了，或者說是在向各位發出嚴厲警告。

靳鈞的口吻變得更加嚴厲，臉繃得緊緊的。這時，劉佳信抬頭看了一眼紹斌，紹斌的目光正好與他的對上，兩人的內心同時一緊。他們打球的時候，都議論過靳書記要到省人大當副主任，現在靳書記變得這么嚴肅，像是誰在故意制造謠言一樣。難道這里面真的有問題？會不會有人拿這件事情做什么文章？

靳鈞的大手依然握著茶杯說道：“造謠的性質最惡劣，有關部門應該給予追究。”

靳鈞說這話時，整個會場靜得能聽見呼吸，空氣像是凝固了一樣，領導們的神情似乎也凝固了。

靳鈞接著說：“當然，我也不是說百分之百沒有去人大的可能性。但是，不管是去人大還是政協，首先是服從黨的分配，我是一名老共產黨員，這點道理我是明白的。但不管怎么樣，我打羽毛球的決心已定，尤其是拜紹斌和劉佳信兩位同志為師的決心也已明確，這個計劃是不變的。”

靳鈞的最后一句話把大家逗笑了，會場的氣氛得到一些緩解。靳鈞就是這樣，嚴厲的時候讓所有的人都感到呼吸困難；但是，不知在什么時候，他的一句話或者一個動作，又會使大家從高度緊張的狀態中立刻得以放松。靳鈞最大的本事還在于他引逗得大家大笑時，突然板起臉變得嚴肅而冷酷，讓所有的人一下子不知所措，不知如何是好。

這時，紹斌朝著靳書記笑起來，笑得開心并且真誠。在紹斌看來，至少自己不是造謠者，否則靳書記就不會當著這么多人的面說什么拜師之類的話。堂堂一個市委書記，是不會拜一個造謠者為師的。這一點紹斌心里非常清楚。這時，紹斌的手機傳來一條短信，他打開看了一眼，心里笑了起來。短信的內容是：“閻錫山問名士趙承綬：什么是政治？趙承綬引經據典，滔滔不絕……閻錫山笑著說：沒那么復雜，所謂的政治，就是讓對手下來，咱們自己人上去。閻錫山又問：什么是宣傳？趙承綬洋洋灑灑，說古論今，閻錫山更加不屑：沒那么復雜，所謂的宣傳，就是讓大家都認為別人不好，只有咱們最好。”他用余光感覺到了楊春蘭存在的溫暖。這是一個聰明而又溫柔的現代女性。

靳鈞的講話結束了，下面是市委市政府的主要領導表態。劉佳信說自己在部隊待了很多年，對地方上的許多事情不是特別了解，關鍵是自己缺乏在地方的工作經驗。尤其是在換屆的關鍵時刻，一定緊跟市委的部署，做好靳書記的得力助手。紹斌沒有表態，他準備等曲建國說完了自己再說，但是曲建國還沒有說完，紹斌的手機又來了短信：“金小姐已到，我們已經布置了對你的訓練計劃，爭取一周見效。”紹斌知道這是東君發來的。心里暗暗佩服東君，這小子聰明，辦事周密果斷且有條不紊。

他抬頭看了一眼劉佳信，突然一種必勝無疑的信念涌上心頭。

4

紹斌推開窗戶，一股深秋蕭瑟蒼涼的氣息浸透他的全身，他聞到一股濃濃的蘭花飄香。這個季節，哪來的蘭花香味兒呢？

東君將紹斌引到室內訓練場地，又把紹斌引到一個單獨的羽毛球館內。

這是本市的一家私人俱樂部，以前是農具廠的大禮堂，工廠破產之后，這塊土地就被本市最大的房地產老板岳廣義拿下。岳老板是個有遠見的人，他沒有急于動手，而是進行大量考察，最終決定在這里建設一個高檔的住宅小區，并取名“巴黎花園”。全市許多有錢人爭先恐后在這里購買房屋，一時間成為全市市民的頭等大事。但是，農具廠的這座大禮堂被紹斌果斷地留下來，他讓市體委出面在這里規劃建一座體育館，籃球、兵乓球、羽毛球、保齡球、健身館等，而其中的羽毛球館自然成為紹斌經常出入的地方。

東君早年在國家羽毛球隊打過三年球，下來后在省羽毛球隊擔任教練，再往后擔任這個俱樂部的總經理。東君知道這是紹斌專門為他安排的，他也知道紹斌為什么安排他到這個位置上。于是，他安排岳廣義將羽毛球館建造成國家標準的一級館，設備當屬世界一流。并且，配備了臥室，洗浴室，餐廳，還有會客廳。關鍵是，這個羽毛球館平時根本不對外開放，某種意義上說，是紹斌專門使用的私人空間。

紹斌跟隨東君走進羽毛球館的貴賓休息室，很快就換上了專用的服裝，在換鞋的時候突然問東君：“金來了嗎？”

東君朝門外喊了一聲：“金小姐，紹市長來了。”

一會兒，金小姐就出現在貴賓室的門口，紹斌抬頭一看，不由心里一震。眼前出現的一個亭亭玉立的年輕女子，年齡在二十七八歲，穿一身白色的運動服，身高在一米六八左右，重要的是，渾身上下充滿著一股青春的氣息，并且洋溢著一種遮擋不住的生命活力。紹斌看得出，這個女孩子的身上，透露出一種漸漸趨向成熟的風韻和魅力。

紹斌故意裝作什么也不知道，驚訝地說：“原來是位女同志呀！”盡管他故作鎮靜，但還是無法掩蓋內心的喜悅，東君看出這位副市長眼光有些發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哎呀，你看我都忘記給紹市長介紹了。”東君虛偽地說道。

紹斌主動伸出手來，和金小姐握了握手，算是一種禮節。他突然感覺到金小姐有些眼熟，好像在哪兒見過。不，肯定是見過，但是，他實在想不起到底在哪里見過。他突然明白，為什么早上會聞到一股濃濃的蘭花飄香。原來，是眼前這位金小姐身上的香水味道。

“小金你打過什么隊呀？”紹斌問道。

“在省隊打過幾年，后來退役了。”

“沒有跟東君一起打過？”

“人家是國家隊的，又長得那么帥，我哪有那福氣呀。”

“什么時候退役的？”

“三年了。”

“退役之后在哪里工作？”

“開始有個工作，不太稱心，后來就辭了。現在到處亂竄，有時候給人做做教練。”

“為什么不讀書呢？”

“讀書當然好，可我哪有那個福氣呀，再說也沒有機會呀。”

金小姐說話的聲音很好聽，一口標準的普通話，紹斌聽著感到舒服、悅耳，像一首流暢的輕音樂。在這座城市里，他還從來沒有聽到過這么好聽的聲音，就連電視臺那幾個播音主持人也不過如此。紹斌是個見過世面的人，但他也從來沒有面對面聽到過這么好聽的聲音。

“哎呀，真是有點可惜啦，應該去讀書。”

金小姐對著紹斌微微笑了笑，雖然面部沒有什么表情，但紹斌看出了她眼睛深處流露出一種在這個世界上沒有辦法的無奈。

“如果你愿意讀書，我可以幫你一點小忙，電大在我們市設有分校，文憑國家也承認，而且還不耽誤更多的時間。”

金小姐突然眼睛一亮：“真的？那我現在就要謝謝紹市長，但我不是本市戶口，我是外地人，恐怕讀不了。”

紹斌趕緊說：“外地人怎么了？你不要因為自己是外地人就自卑。我給你想辦法弄一個插班生的指標。你喜歡什么專業？”

金小姐并沒有因此而喜出望外，似乎很不在意地說道：“謝謝紹市長的美意，我不夠條件，第一沒有正式工作，第二又沒有本市戶口，不給領導添麻煩了。”

紹斌在想，這個女孩子是真的不好意思，還是有什么顧慮？難道她真的不知道站在她對面的這個男人在這座城市里的威力嗎？難道她真的不知道區區一個電視大學的指標對一位堂堂的常務副市長來說簡直就是吐一口痰一樣簡單嗎？于是他對金小姐說：“你來當我的教練本身就不是什么正式的工作，我給你辦這點小事算得了什么呢？至于戶口，以后慢慢來，眼下的問題是你想讀什么專業？”

金小姐看著紹斌的眼睛說道：“如果紹市長真的給我這個面子，我就去學習英語專業。您看怎么樣？”

“很好，學英語很好。將來我們的對外交流，國際間的經濟與文化交流等，都需要英語。本市電大的英語專業很有特色。”紹斌轉過身來叮囑東君，“明天一早我給杜校長打個電話，你上午到電大跑一趟，幫小金把入學手續辦一下。”

紹斌感覺到自己有點著急，于是對東君說：“你小子也該學習學習啦，明天一起解決了吧。”

“紹市長，您就饒了我吧，我天生就不是學習的料。人家都說運動員是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人，我看我就屬于這一類。”

紹斌朝著東君罵了一句：“真是個沒出息地貨。”轉身對金小姐說，“小金，把你的手機號發給我，有什么消息我直接告訴你。”

這時，金小姐好像想起了什么，吞吞吐吐的對紹斌說：“紹市長，上學的費用我交給誰呀？要不要明天讓東君直接帶過去交了？”

這句話正說在紹斌的心坎上，他看著手里的羽毛球拍子說：“這點小錢你就不要操心了，我安排就是了。”

“那不行，我剛剛見到你，就給你增添了這么多的麻煩，那怎么行呢？”

紹斌開始進入市長的狀態：“你是我請來的教練，能為你提供學習的機會和條件，也是我這個當副市長的應該做的。好啦，我們開始練球吧。”

紹斌轉身對一直站在身后的東君說：“東君，訓練方案拿出來了嗎？”

“紹市長，金小姐早就為你準備好了。”東君興奮地對紹斌說。

紹斌轉身來到場地的一端，準備與金小姐對打。金小姐對紹斌說：“紹市長，我們先熱一下身，把腰腿活動開了打球才好。”

紹斌很是納悶：“以前從來沒有這個規矩。”

“以后就得有，而且是每次必不可少。像您這樣的年齡，還是謹慎為好，活動開了打球會更好。”

紹斌心頭咯噔一跳，難道在眼前這個小丫頭的眼中，我已經是老頭了？

金小姐的訓練非常嚴謹，絕對的按部就班。紹斌跟著她默默地做操，還有上場之前的各種準備。這時他才發現，在跟隨金小姐下蹲的時候，膝蓋嘎叭嘎叭直響，就像是松了榫卯的桌椅發出的聲音，單調而干澀，那是一種非常難聽的聲音。紹斌感覺金小姐一定也聽到了，聽到他的膝關節在下蹲時發出的那種非常難聽的聲響。紹斌也感覺到，那確實是一種不入耳的聲音。他發現金小姐回過頭來對他莞爾一笑，他不知道她的笑，是一種嘲笑，還是一種安慰？

紹斌也笑了，當然，他的笑是苦澀的，是非常不自信的。他自己也知道，除了權力，他還有什么資本在這個女孩面前自信呢？與此同時，他發現金小姐內心的溫柔和細膩，還有這個年齡女孩身上的活潑、天真和浪漫。她的目光、她的微笑、她的聲氣，還有她身上的那種蘭花的飄香，融匯成一種軟綿綿的東西，讓紹斌有一種身體下墜的感覺。他的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堵塞，憋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這時，外面有些雜亂的聲音，大概是來俱樂部進行各種活動的人逐漸多起來了，東君把門關嚴，從里面鎖上了。

紹斌馬上質問東君：“為什么把門鎖上？”

東君對紹斌說道：“人多眼雜，第一影響您的訓練；第二是怕有什么人背后說三道四，給您帶來誤會，影響您的形象。”

“什么影響不影響的，我們沒有做什么虧心事，以后不要再搞這種特殊化。”

東君不失時機地說道：“不管您怎么說，可我還得為您著想。多少年來，您喜歡與老百姓打成一片，并且關心同情底層人物，這是全市人們都知道的。但是，來俱樂部玩的可是什么人都有，他們要是知道或者看見您在這里打球，告狀的、上訪的、訴苦的、申冤的等等，您說您還能在這里打球嗎？”

紹斌覺得東君說得非常有道理，朝他笑了笑說：“你小子想得還挺周全的。”

“紹市長，金小姐，我去外面看看，還有些事情要處理一下，你們先練。”東君說完，趕緊退出了這個空間并不很大的羽毛球館。紹斌和金小姐都聽得很清楚，東君在外面將門鎖上了。

紹斌越來越感覺到東君這個人非同一般，不但察言觀色，而且還不動聲色。他是一個善于觀察并捕捉內心的人，他感覺到東君似乎察覺到他對金小姐的心理活動。紹斌自己也覺得今天在金小姐面前多少有些失控。一個堂堂的常務副市長，怎么能在一個年輕女孩子面前顯示出討好人家的意思呢？好在還沒有太露骨，好在只有東君一個人在場。說實話，與金小姐的接觸還不到一個小時，紹斌已經讓金小姐給迷住了。他從內心深處覺得東君應該離開，他只是希望自己能與金小姐單獨在一起，僅僅是單獨在一起。

一陣熱身之后，紹斌覺得自己的身上輕松多了，手腳也靈活多了。他突然覺得這個金小姐非常專業，熱身真是打球之前的一項非常關鍵的活動。所以紹斌覺得金小姐是一個非常有經驗的教練，又是一個年輕漂亮的姑娘。想到這里，他的內心明朗了許多。

金小姐在羽毛球場上不斷變換打法，一會兒出擊，一會兒防守，長球短球兼并。紹斌一點不示弱，倆人越打越靈活，感覺難分勝負一般。

正在倆人激戰的時候，金小姐突然脫口說了一句：“您的悟性很好，基礎也很不錯，特別是身體的協調性非常棒。”

“是嗎？你不是在忽悠我吧？”紹斌聽到一個年輕美女的如此夸獎，還真有些暈乎。

“其實，我們最主要的還是應該加強基本功的訓練，很多人在訓練時強調的是適應各種打法而忽略了基本功。可是他們忘記了，一個好的羽毛球選手，他的各種適應性來自于基本功，基本功是適應各種戰術的重中之重。”

紹斌看著金小姐，覺得眼前的這個女孩子像個哲學家，對待一件事物，總是能點到最關鍵的地方。同時，紹斌還覺得她的言語和神情，跟她的年齡有些不太匹配。

金小姐接著說：“紹市長，打球不僅是一種鍛煉，最主要的還是修心養性。如果連這一點都不清楚，那么打得再好也是沒有任何意義的。或者說，也不可能打得很好。比如，今天打贏了，被那種高興甚至忘乎所以的心情沖淡了一切；一旦輸了，情緒敗壞，恨不得明天就要贏回來。其實，這都是一種非常業余的水平。至少，心理素質很不健全。”

金小姐說完之后，對著紹斌寬厚地一笑。

這一笑，倒使紹斌覺得自己像是犯過什么錯誤似的，尤其是金小姐的口氣，儼然一個長輩。紹斌被眼前的這個年輕女孩說得幾乎不知所措，一瞬間不知如何是好。

“紹市長，您先休息一下，一會兒咱倆打幾局。”金小姐擦了擦臉上的汗對紹斌說。

紹斌聽到“咱倆”這兩個字，心里很舒服，身體內部涌出一種莫名其妙的沖動。

“我告訴您紹市長，打比分不是單純的打比分，它是把發球、接發球、相持球等許多東西連在一起的，尤其是在場上與對方僵持時的那種心理戰術非常重要，在打比分的過程中積累比賽經驗。所以從現在開始，您就把我當成比賽場上的對手來打。”

紹斌被金小姐說得來勁了，頓時信念大增。此時，他眼前的金小姐變成了劉佳信，兩只虎視眈眈的眼睛讓紹斌看了就冒火。他覺得劉佳信是一個讓人生氣的人，每次他打贏之后，那個掛滿油膩和汗水的臉上總是露出一絲不懷好意的笑。那種笑讓紹斌打心底來氣，他感覺那種笑不是勝利之后的喜悅，而是一種計謀，更是一種小人得志之后的滿足。每每想到這里，紹斌的雙眼就充滿了必勝的信心：一定要打敗他，讓他永遠不得翻身！

“一會兒我把進攻的三大要素逐一告訴給您，然后再把防守的三大要素也告訴您，只要您掌握了這些要素，一般人不是您的對手。”

紹斌頓時來了情緒，盯著金小姐的眼睛說：“看來你和東君是做過充分的訓練準備的，我聽你這么一說都渾身使勁兒啦。”

“紹市長，您對我還不了解，我可不是陪人打球的那一類，在陪打時總是給人喂球，而且喂得很舒服，領導既高興也滿意。其實那是在哄領導高興呢，那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打球，僅僅是鍛煉一下身體而已。您跟他們不一樣，但是，您必須脫掉身上那種急躁和虛榮的心理，將打球看成一種哲學。如果是這樣的話，您的人生將發生重大的改變。”

紹斌被金小姐說懵了，不知如何應對。此時，金小姐也看出紹斌的瞬間尷尬，于是對紹斌說：“紹市長，我們還是從實戰出發，我會給您打難打的球，說不入耳的話，甚至我還會讓您覺得討厭。”

紹斌趕緊補充：“沒關系，沒關系的。”

“那就好，否則您在各方面都上不來的。”

紹斌心想，這個年輕的女孩還真敢說的。在這座城市里，幾乎所有的人跟自己說話，那種奉承和討好的口氣，那種低三下四的狀態讓紹斌早已經沒有了任何感覺。但是眼前的這個年輕女孩，竟然把話說得這么逆耳，又這么直率。這是他第一次在一個陌生的年輕女孩面前順從地聽人家用這般口氣說話。于是只好說了一句：“小金，以后我全部聽你的安排，沒問題。”

“您必須聽我的，因為我是您的教練。您現在喝點水，然后我們再接著練。”

紹斌喝水的時候，心里美滋滋的，他感到自己回到了童年，被老師或阿姨呵護著。那種感覺怎么在今天又出現了呢？

紹斌心里非常清楚，那是一種特別美好的感覺。

紹斌心里真是有一種難以言說的喜悅，他終于找到這種感覺的答案，就像是一把時間長久的老鎖在很多年之后找到了鑰匙一樣。他一下子變得信心十足，感覺自己現在就能打贏劉佳信。

紹斌放下手中的飲料罐，在鏡子前看到了一個容光煥發躊躇滿志的男人。這時，他發現鏡子里他身后出現了一個人，是小金。他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就在這時，金小姐慢慢走過來。鏡子里，金小姐站在他的左邊，忽然又站在右邊。紹斌突然覺得，眼前的這個年輕女孩要比楊春蘭更精彩，畢竟年輕漂亮啊，而且充滿著生命活力。在鏡子中，紹斌突然感到自己并沒老，而且隱隱有一種“正當年”的雄心壯志。

這時，紹斌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脫下訓練時穿的一身“背靠背”運動服，換上自己平時的西裝走出休息室，他看見金小姐正在擦汗，接著，他看到金小姐脫下了自己那身雪白的運動服，紹斌被眼前金小姐那婀娜的身材嚇了一跳。

他迅速轉過身去，以免人家懷疑自己在偷看。但是，他還是看到金小姐非同一般的身姿和肌膚，這，不正是自己早年夢中的那個美人嗎？

5

在金小姐的訓練下，紹斌緊鑼密鼓地打了一個星期。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酣暢和痛快，尤其是每天跟金小姐在一起，他感到一種久違了的滿足和快樂。同時，他還隱隱感覺到，在他和金小姐之間，很快就會跨越一種無形的障礙，那將是難以遮蓋的的美好和幸福。他告誡自己不能著急，要穩住神步步為營，堂堂常務副市長，怎能為一個女孩子亂了方寸呢？

金小姐訓練有方，在紹斌身上確實見了成效。

紹斌自己都能感覺到，球打得比以前從容而鎮定，穩重而迅速了。有一天金小姐對他說：“我們第一階段的短訓結束了，過幾天開始第二階段的訓練，等到第二階段的訓練結束，你就可以打比賽了。但是你要記住，打球時為了強身健體，是一種修心養性，不是為了一爭高低。”

問題是，紹斌可不這么想，他是一門心思要把劉佳信徹底打垮，讓他在眾人面前丟盡臉面。他打電話告訴秘書小黃，讓他了解一下市委劉佳信這幾天在不在，如果在，就約好中午或晚上找個時間較量一下。

秘書小黃得到的消息是，劉佳信下鄉了。

紹斌內心著急，他想給劉佳信打個電話，讓他回來打上幾局再走。這幾天，紹斌被憋得已經開始雙手發癢了。

紹斌在辦公室里心不在焉，看了幾個文件也沒有看在心上，于是撥通了東君的手機。

“這幾天忙什么呢？”紹斌問道。

電話那邊東君說：“正在跟金小姐補習功課。她已經給您制定了第二階段的訓練計劃。特別好，也很實用。金小姐真不是一般人啊。”

“謝謝小金，你們還真當一回事情了。”紹斌有些不好意思。

“紹市長的事情，我們哪里敢不做好呀，您說是不是？”東君在電話那面開始賣乖。

“第二階段的訓練計劃都有哪些內容？”紹斌有些迫不及待。

“當然有啦，但主要的不是球技上的，金小姐強調的是在戰略上藐視敵人，在戰術上重視敵人。”

這時，金小姐在一旁插話：“如果按照比賽的游戲來看，您再也不能輸給您的對手了，再輸就是名譽掃地出門。還會形成心理定勢，造成非常沉重的心理局面，這是絕對不行的。”

紹斌一聽金小姐在那邊說話，而且是他最喜歡的聲音，頓時來了勁頭和情緒。他突然發現金小姐的話邏輯性很強，道理簡單實在，他心里感到一種少有的溫暖。紹斌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楊春蘭，與金小姐相比，楊春蘭只能算是平平淡淡，楊春蘭懂得小資也懂得風花雪月，剩下的就是現實生活中的房子和票子……

在與金小姐短暫的接觸中，他發現這個年輕的女孩很有品位，不是那種很現實的人。重要的是，在她的身上，還存有一種如今少有的理想和希寄，這是一種人的品質。紹斌年輕的時候也有一種理想和希寄，他知道有理想有希寄的人就不是等閑之輩。他覺得金小姐也不是等閑之輩。

“紹市長，如果您真想打敗對手的話，平時就要多流汗，比賽的時候就會少出丑。”金小姐在電話的那邊說道。

紹斌越聽越感到舒服，心里越是敞亮。于是對金小姐說：“小金，今天晚上我請你吃飯，給你接風。”

“紹市長，您那么忙，就不打擾您了，以后有時間我請您。”金小姐說話時很是淡定。

“不忙不忙，請金教練一定賞光。”紹斌一聽金小姐退讓，心里有點著急。

“天香一號”貴賓樓在這座城市的最南面，屬于開發區一帶，那里聚集著上百家酒店和餐廳，各種檔次的星羅密布。“天香一號”是從香港引進的廚師班底，是光明市最著名、最地道的粵菜。裝潢講究，室內設計別致，不但是光明市最好的餐飲所在地，也是市委市政府的指定接待點。紹斌讓秘書小黃訂了一個包間，還專門從辦公室拿了一瓶上等的茅臺酒，那是他在柜子里找了半天，最后終于選中了一瓶三十年陳釀。

酒桌上只有東君和金小姐他們三人，秘書小黃很知趣地推辭了。

紹斌為金小姐倒滿了一杯，這個時候，東君從紹斌手里拿過酒瓶說：“今天我是斟酒員，保證為紹市長和金小姐服務好。”

金小姐穿戴非常隨意，在時尚與休閑之間，加上她苗條的身材，得體而舒展。紹斌一眼看出這是一個非常懂得打扮的年輕女人，隨意之處透露著精細與嚴謹，蘭花香水的味道飄然而來。紹斌感到一陣陶醉，內心自然增加了一份喜悅。

酒過三巡，紹斌問東君：“我讓你去找電大找杜校長，你去了沒有？”

東君趕緊站起來說：“紹市長，我已經去過了，您吩咐的事情我哪敢不去。杜校長聽說金小姐是您推薦的學員，學校決定免受學費，每個學期還給金小姐三千元的獎學金。”

“三千元，太少了，還不夠一頓飯錢。”紹斌似乎找到了某種感覺。

“這獎學金我堅決不要，已經給紹市長添了很多麻煩了，我不能得寸進尺。”

“別不知好歹，這是杜校長看在紹市長的面子上才給你的，不是每個學員都有的。”東君有些著急了。

“那我也不要！”金小姐堅決地說道。

酒桌上的氣氛有一點緊張，紹斌看出來眼前的這個女孩很有個性，雖然讓他有些尷尬，但他覺得比楊春蘭好得多。于是他對金小姐語重心長地說道：“小金，你只管好好學習，將來還有大用場，你的英語學好了，對我市的經濟和文化的發展會有大作用的。至于那點獎學金，就不要再固執了，就算是我借給你的，將來你工作掙錢了再還給我好嗎？”

金小姐沒再說什么，只是側頭看著夜幕下的窗外。

紹斌讓東君給自己倒滿一杯酒，對金小姐說：“小金，我來敬你一杯，感謝你這個教練在羽毛球上對我的栽培。其實，這些天我體會更多的不是球技，而是球技背后的哲理。這么多年我都沒有想到，小小羽毛球竟然能與人生、現實、社會甚至做人的分寸緊密相關。你對我這個副市長的幫助真是潛移默化呀……”

紹斌和金小姐碰過杯，兩人一飲而盡。杯還沒有放下，紹斌的手機響了一聲。紹斌拿起一看，是楊春蘭的短信，他看了一眼就合上手機。然后看著東君說道：“誰都知道我在這座城市里是個單身漢，而且是一個很知足、很快樂的單身漢。這黑天半夜的，我能有什么事呀？”

東君當然明白，紹斌的話是說給金小姐的。

其實，紹斌的情緒還是被楊春蘭的短信給破壞了。短信里充滿了楊春蘭對紹斌的關心和愛護，以及等待中的焦急和盼望。他的內心不由產生一種歉疚感。他想象著此時楊春蘭一個人在宿舍里靜靜地等待著他的歸來，他想起當年和楊春蘭第一次在她的房間里偷歡的夜晚。但是，眼前這個嬌嫩的女孩子，又怎能讓他這個單身男人失之交臂呢？

金小姐低著頭，用筷子夾起一個花生米，慢慢放進嘴里，好像還在細細品嘗。紹斌發現，她嚼得很輕，牙齒間發出一陣清脆的聲音，那聲音跟她說話一樣好聽。紹斌看了一眼金小姐，正好與她的目光相撞，他們在彼此的尷尬中笑了。

其實這些天，金小姐已經從紹斌的目光中發現了一種特別的東西，她對男人目光中的這種特別的東西很敏感，此時，她又撞見這種東西了。于是，她憑借著幾分酒意和灼熱，膽量逐漸增大。

這時，紹斌的手機又響了，他說了一聲“對不起”，便拿起電話起身走出包間。

東君見紹斌離開包間，轉身對著金小姐大聲說道：“你是怎么啦？怎么能對紹市長那樣說話呢？”東君的指責者充滿了怒火。

“我的事情我自己做主，不要你來管！”

“我告訴你，你可不要在紹市長這里擺譜！”東君繼續訓斥道。

“誰擺譜了？我不要獎學金就是擺譜啦？我就不能有自己的人格和尊嚴嗎？”

“你就是有，也不能那樣說，你以為你是誰呀？你不知道，紹市長從來沒有對外人像對你這么好過。他讓你給他當教練，這時你的福分，你難道不想抓住這個機會，改變一下自己的生存環境和生活狀況嗎？你在你那個窮地方難道還沒待夠？”

金小姐一時無語。

“那等一會兒，你替我向紹市長解釋一下好嗎？”金小姐幾乎是一種祈求的目光看著東君。

“我解釋有個鳥用，我解釋就要挨罵。你還看不出來嗎？紹市長已經喜歡上你了。你是真傻還是裝傻？”東君有些著急地說道。

“是嗎？”

東君瞪著金小姐說：“不要裝聾作啞，你是眼睛瞎呀，還是耳朵聾啞？難道你真的看不出來？”

金小姐說：“你沒告訴他我已經成家了嗎？”

“你成沒成家沒關系，他要是喜歡你，你就是成媽了他也不在乎。”

“那我該怎么辦？”金小姐有些著急。

“四個字：順水推舟。”

“你這是什么意思？”

“紹市長在這座城市，就是兩人之下，萬人之上。你一個打羽毛球的，一輩子也沒機會跟一個市長在一起。現在機會來了，你又裝正經？我告訴你，你一邊給他當教練，一邊和他套近乎，這有什么不好的呢？難道你真的一點都不會？”

金小姐眼睛盯著東君，內心掂量著這個多年朋友的分量，這一切是不是他一手策劃好的？以教練的名義把自己送給紹市長？

東君似乎看出了金小姐的心思，接著說：“我告訴你，主意你自己定，我也不強迫你。但有一點我可以告訴你，這個城市不知有多少人挖空心思想接近他，可就是沒有機會。現在你是屬于天上掉餡餅，他可以改變你全家人的命運，你可千萬別錯過良機。”

金小姐沒說話，對著東君長長嘆了一口氣。

紹斌打完電話回到包間，連聲說：“對不起，對不起，讓你們久等了。”他坐下來又喝了一杯白酒，然后對金小姐說，“小金，你出來一下。”

金小姐看了一眼東君，眼中透露出一種不知如何是好的神情。

“去吧，紹市長有事情對你說。”

“你自己慢慢吃，慢慢喝。”紹斌對東君使了一個非常微妙的眼色。

金小姐起身離開座位，跟隨紹斌走出包間。但是，她走得很慢，感覺有些不太情愿，她預感到紹斌今天晚上是要和她談一些“特別重要”的事情。

就當東君一個人大吃二喝的時候，紹斌和金小姐突然回到包間，這是東君萬萬沒有想到的。他有些不知所措，他清楚地看到金小姐低著頭，面色緋紅，而且不敢抬頭看東君。

東君是一個見過世面又特別機靈的人，一看到金小姐的樣子，他就知道事情的真相了，于是開始裝傻，仍然盯著桌子上的菜猛吃。

紹斌用筷子夾了一口菜，端起酒杯對東君說：“來，東君，你辛苦了。俱樂部有今天這么興旺發達，我的球技如此長進，全靠你的幫助了。我敬你三杯。”

東君頓時感到受寵若驚，慌慌張張端起酒杯對紹斌說：“哎呀，我的大市長，您怎么能這樣說呢？要是沒有您的栽培，我怎么能有今天呢？應該我敬您才是。”東君說完話，用余光看了一眼金小姐。

紹斌拍了一下東君的肩膀，端起酒杯仰頭而飲。放下酒杯，紹斌夾了一口菜對東君說：“東君，這兩天我一直在考慮，小金一個女孩子，整天在俱樂部也不太方便。我的一個朋友在開發區有一套房子閑著，我想讓小金搬到那里去住，你看如何？”

其實，紹斌說的朋友的那套房子，就是房地產開發商岳廣義送給他的那套裝潢講究的私人空間。

東君瞬間就看出了紹斌的用心，他是要控制金小姐，或者說將金小姐占為己有，于是很是夸張地拍了拍手說：“太好了，實在是太好了，我師妹的生活習慣終于得到了保障。”

金小姐在一旁無可奈何的說道：“什么生活習慣呀，你知道什么呀？”

東君見縫插針：“你啊，我們俱樂部的苦活累活你真的干不了，我們有時候干到下午兩三點還沒吃午飯呢。你受得了嗎？”東君開始胡說八道。

“你受得了我也受的了！”金小姐不示弱。

“聽紹市長的話，先去那里住一段時間再說。”

“小金的工資，從今天起俱樂部也不要發了，我另有安排。”紹斌不失時機地補充了一句。東君聽得出，這話時說給他聽的，里面包含了多層意思。

“不讓我掏錢，這是我最開心的事情。紹市長哪天也給我找一個能開資的地方唄？”金小姐知道東君在故意裝傻。

三個人都笑了。東君還是用余光迅速看了一眼金小姐，只見她的臉紅到脖子根部。他發現她的目光里生出一種另外的含義，他能猜想到他們剛才在外面談的是什么。

服務員又端上最后一道菜，鮑魚燉海參，這是一道大菜，東君看出今天晚餐的檔次，也看出了紹斌的根本用意所在。東君為了顯示自己特別高興，主動出擊，喝了好幾杯白酒，關鍵是，還讓金小姐向紹斌敬酒。金小姐喝得滿臉通紅。當她再一次端起酒杯站在紹斌的面前時，身體幾乎貼到了紹斌的身體上，而紹斌卻聞到濃濃的蘭花香水味道，如行花間，整個人開始迷醉。

紹斌的手機又響起，他不耐煩地拿起來一看，立刻接通了電話。東君發現，紹斌的神經開始緊張，臉色變得陰沉起來。

紹斌掛斷電話，看了東君和金小姐一眼說：“出事了，我得趕緊走。”于是撥通了秘書小黃的電話。

從他給秘書小黃的電話中得知，下面的一個鄉里出事了，原因是下蘭村在征地搬遷時村民因為不滿，而與施工單位發生口角，幾個農民被打傷。農民不服，聚集了一批人到鄉政府鬧得天翻地覆，砸了個亂七八糟。鄉政府的一個保安也被打傷。紹斌大怒，直接撥通了市政府辦公廳主任的電話，不是說劉佳信就在鄉里呢嗎？辦公廳主任對他說：“紹市長，給劉書記打了一百多個電話，人家關機了，鄉政府說劉書記下去喝酒去了。到那兒喝去了沒人知道。”

“你敢確定他真的是喝酒去了？”紹斌真的是急了。

“我也是剛剛聽鄉政府的人說的，連曲市長也找不到他。”辦公廳主任在電話里幾乎帶著哭腔說。

紹斌喘氣急促，他在電話里對市政府辦公廳的楊主任說道：“這個消息是鄉政府的什么人說的，你必須給我記清楚了。一個堂堂的政法委書記在這個時候到村里喝酒去，這是什么性質？眼下我們不談這件事情，你用保密電話撥通公安局路局長的電話，我這邊跟你說一句，你再向路局長傳達一句，聽清楚了嗎？”

“紹市長，聽清楚了，您放心！”

其實，這是紹斌常用的指揮方法。在他看來，每每突發事件來臨的時候，用這樣的方法傳達是最有效的。

紹斌繼續說道：“路局長，我是紹斌，新城鄉的下蘭村發生了當地農民沖擊鄉政府的惡性事件，目前已經有人被打傷。請你立刻通知新城鄉派出所，要他們馬上出警到現場維持秩序，控制關鍵人物。還有，你馬上帶人趕到新城鄉，我一會兒就到，我們在新城鄉見了面再說。”

紹斌說得簡單、清晰但很嚴肅，那是一種自信而果斷的行事風格和居高臨下主宰全局的權威，紹斌此時的一舉一動，讓餐桌上的兩個年輕人目瞪口呆，尤其是金小姐，在高度的緊張中對紹斌的果斷佩服得五體投地。

紹斌對辦公廳的楊主任說：“讓車隊馬上安排車，通知有關部門負責人，直接去新城鄉”。

紹斌掛斷了楊主任的電話，撥通了秘書小黃的電話，他只說了六個字：“天香一號樓下。”

東君此時不知如何是好，對紹斌說：“紹市長，要不我和您一起去吧？”

紹斌朝著金小姐和東君笑了一下說：“你去干什么，怕我挨打？”

這時，金小姐的臉色早已由紅變白，用驚恐的目光盯著紹斌不知如何是好。紹斌走到她面前，眼睛里流露出一種慈祥與關愛，對金小姐說：“沒什么大事，這是現在鄉下常有的事情，我去處理一下就回來。在其位就要謀其政嘛，關鍵的時候我必須站在第一線。”說到這里，他拉起金小姐的手對她說，“第一次請你吃飯就碰到這種事情，真是對不起了，失陪啦。以后再找時間謝罪。”

金小姐用力點了點頭，紹斌看到，此時金小姐的雙眼已經流出兩行淚珠。

紹斌轉身對東君說：“你陪好小金，想吃什么就直接點。如果我一個小時之內回不來，就說明我不會來了。”

金小姐終于憋不住了：“你要多加小心……”

紹斌聽出她的話語中流淌出哭的聲音，心里立刻顫抖了一下。于是他跟金小姐和東君揮揮手走出包間并順手關上了門，將一個沉穩、冷峻、果斷、自信甚至還有幾分壯烈的背影留給了兩個年輕人。金小姐的視線從紹斌身上轉移到東君的身上來，但臉色卻很久沒有轉變過來。于是東君就想，如果紹斌剛才在外面跟她提出要她去住他朋友的房子，她還有些抵觸甚至拒絕的話，那么此時此刻，她的心里連一點兒反感都沒有了。她還是第一次看到一個官員是如何在酒桌的談笑中處理一個突發事件，第一次看到紹斌在這里擁有怎樣的地位和權威。關鍵是，她領略到紹斌的氣度和胸懷，還有處理事情的果斷和能力。

金小姐知道，就在現在就在此時，自己已經愛上了紹斌。

6

劉佳信趁著紹斌外出開會不在光明市的空當，一個人來到這個體育俱樂部。

其實，市里的領導大多都知道，俱樂部是紹斌一手弄起來的，所以只要是紹斌在場，他們都不去。

在俱樂部的籃球場上，劉佳信對東君說：“你把這個俱樂部搞得很興旺呀。”

“謝謝劉書記，如果沒有您的支持，怎么會搞好呢？”

劉佳信也是一個聰明人，他不失時機地說：“要謝你也得謝紹市長，是他給予你們的支持。謝我干什么？”說這話時，劉佳信卻又明知故問，“紹市長怎么沒有來呀？”

“他外出開會去了。”東君對劉書記說道。

“聽說你們這兒來了一個新教練？”劉佳信突然問道。

“是呀，是來了一個新教練。”

“那能不能配我打幾局呀？”

“她今天不在，出去辦事了。”東君幾乎沒有思索地回答道。

“是嗎？怎么這么不巧？”劉佳信話里有話。

東君沒說話，跟著劉佳信的腳步移動著雙腿。劉佳信也沒有再追問下去。

其實，紹斌的動向，或者說一舉一動都沒有逃過劉佳信的眼睛，昨天晚上紹斌自己親自駕車帶著金小姐幾點出的市區幾點上的高速到達什么地方，劉佳信心里一清二楚。要知道，他是本事的政法委書記，要想掌握這么一點情況還不是小菜一碟嗎？甚至那天紹斌在新城鄉調動警察，有人在靳書記那里告他的狀，劉佳信都一清二楚。他在光明市有幾個非常要好的朋友，靳書記的秘書、曲市長的秘書都在其中。

劉佳信到市委大院的時間雖然不長，但很多人都看出這個人具有的未來的潛在能量。尤其是靳書記的秘書小唐，就看好了劉佳信，認為這個人將來是掌握光明市大權的人。所以，小唐和劉佳信走得很近乎，也經常向劉佳信提供一些二類情況，包括紹斌、包括靳鈞，當然還有市長曲建國等人的觀點和態度等等。其實，早在劉佳信進入黨校的第二周，小唐就到學校招待所去看望他，重要的是，小唐帶去了許多有價值的信息。所以劉佳信無論在哪里，市委市政府的一切他了如指掌。

新城鄉沖擊鄉政府的事件發生的當天深夜，小唐就趕到現場。他見到劉佳信的第一句話就是：“劉書記，出事了。”

劉佳信是個老奸巨猾的人，他拍拍小唐的肩膀說：“兄弟，先坐下來喝茶，有話慢慢說。”

小唐就把兩個小時前發生的事件向劉佳信詳細說了一遍。

紹斌從新城鄉一回到市里，就急急忙忙找到靳書記。他的目的就是在第一時間向靳書記匯報自己如何果斷出擊，親自指揮平息新城鄉沖擊鄉政府事件的經過。關鍵是，紹斌向靳書記匯報了劉佳信在關鍵時刻玩忽職守，竟然到村子里喝酒去了，所以導致了事件的惡化并失控。

紹斌沒想到的是，靳書記聽完之后竟然朝他冷笑，并且冷冷地問了一句：“小紹，你知道是誰讓劉佳信到村子里喝酒去了嗎？”

紹斌莫名其妙：“我不知道。”

“是我讓他去的。”靳書記一雙眼睛帶著一種非常不滿的信息冷冷地盯著紹斌。

“是嗎？這是為什么呀？”紹斌大吃一驚。

“劉佳信去村子里喝酒，是為了穩住村里兩個族長式的關鍵人物。這是他在新城鄉做了大量深入的調查之后所了解和掌握的情況。下鄉之前，他向市委做了非常詳細的匯報和請示，是我親自批準了他的行動請示報告的。現在看來，劉佳信同志下鄉是取得了預想的效果，如果沒有他在村里喝的這一頓酒，下蘭村鬧事的規模可就不是現在這樣啦！”

紹斌聽了靳書記的話之后，不知如何是好，剛剛進門時的那種英雄氣概早已無影無蹤，一臉尷尬地說道：“原來如此，怎么會是這樣……”

靳鈞對紹斌說道：“小紹啊，你這個同志呢，有責任心有緊迫感，工作上處理事情果斷。這都是你的優點。但是你的觀念還是跟不上呀，尤其是對于社會上的群眾性事件，你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如臨大敵’，而且習慣上的做法就是出警維穩。你知道嗎？這樣做的后果很不好呀。這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這是武力鎮壓你懂嗎？它會造成群眾和政府的尖銳矛盾，這不是我們所需要的那種維護穩定的結果。”

紹斌的臉上開始出汗，并且不住點頭。

靳書記接著說：“劉佳信這個同志，雖然是部隊上轉業過來的，對地方上的工作還不太熟悉，但是他善于學習，并且肯動腦筋，能夠把握群眾的脈搏，尤其是工作上有原則，關鍵時候更具有靈活性。你在大學是一個高材生，在地方工作這么多年，應該說很有成績，但關鍵的時候還是缺少經驗。你應該懂得‘不戰而屈人之兵’的道理。劉佳信在新城鄉的所作所為，用的就是這個招，就是這個道理。”

“對不起靳書記，我不了解情況。”紹斌感覺自己被靳書記徹底擊垮了，坐在沙發上連連嘆息。

“小紹呀，不是你對不起我，是你對不起人家劉佳信同志呀。看來呀，你在羽毛球場上敗在劉佳信手下，在工作上也還差一截呢。市委市政府所有的同志，對劉佳信同志要有一個新的認識。”

小唐說到這里，劉佳信握住他的手說：“這個情況非常重要。”

小唐很是謙虛地擺了擺手，貼著劉佳信的耳朵又告訴他一個細節：“紹斌見靳書記的時候精神十足，信心百倍且兩眼放光。可是從靳書記辦公室出來的時候卻是一臉的沮喪。特別是，等紹斌走遠了的時候，靳書記還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自己的屁股還沒擦干凈呢，有什么臉告人家的狀？真是不知羞恥。’”

“屁股不干凈，靳書記指的是什么？”劉佳信敏感地發現了什么。

小唐低聲對劉佳信說：“靳書記收到過幾封匿名信，其中有一封是說紹斌和市政府的楊春蘭有不正當關系。還說他倆每個星期起碼在一起睡兩到三次。而且，永遠是在楊春蘭的房間。來信人還說，如果組織上想了解這件事情并不難，派個人在‘軍管樓’底下守候，一定能捉奸。”

劉佳信聽著小唐的話，不由自主地笑了：“另外一封信呢？”

小唐說：“另外一封信說的是紹市長最近跟一個外來的年輕漂亮女人的關系很不正常。寫信的人曾親眼看見紹斌在開發區的一幢別墅里跟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子過夜，而且不止一次兩次。”

“這個年輕漂亮的女孩是誰？該不會是楊春蘭吧？”劉佳信臉色變得有些難看了。

小唐非常肯定地說：“肯定不是楊春蘭。寫信的人署名是市政府的一名普通干部。如果是楊春蘭，那寫信人應該會認識的。”

劉佳信接著說：“小唐，這兩封信靳書記為什么不直接批給我呢？我是本市的政法委書記，為什么不批給我？”

小唐稍加思考片刻，對劉佳信說：“劉書記，如果靳書記真的批給您，你會去調查嗎？”

劉佳信被小唐問住了，尷尬地笑了，小唐也笑了。

新城鄉事件之后，劉佳信幾次和紹斌約球都被紹斌婉言謝絕了，總是說工作太忙事情太多。重要的是，這幾天腰疼，每天在一家醫院烤電治療，等腰疼過去了一定向劉書記請教球技。

劉佳信心里非常清楚，紹斌真正疼的不是腰，而是心疼。

此時，劉佳信打球的興趣更加濃厚了，下班后他一個人來到俱樂部，找到東君說：“難道金小姐還是不在？”

東君似乎感覺到了什么，做出一種毫不在意的樣子對劉佳信說：“小金走了，不在我們這里了。”東君說完話看也沒看劉佳信一眼。

“聽說你給紹市長請來一位美女，而且球技高超，還制定了嚴密的訓練計劃？”

東君頓時滿臉通紅，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劉佳信對著東君笑了笑說：“沒關系，打球本來就是玩兒。這事本來跟你也沒有直接的關系，你不要緊張。其實我非常喜歡紹市長在打球上的那種認真和較勁的精神。再者，打球會使人變得聰明。你說是不是？”

東君連聲說：“是，是，是的。”

此時東君特別尷尬，還有些緊張。他不能跟著劉佳信再這樣說下去，他知道這樣下去所有的事情都會被這個政法委書記套出來的。什么打球使人變得聰明，不能再和他在這里磨下去了。畢竟，他是紹斌一手調進來的，而且這個健身俱樂部也是紹斌一直在撐著。說起來，他也是紹斌的人。重要的是，紹斌和劉佳信的關系正在發生著變化，尤其是，女教練的話題如果繼續說下去，他真不知道將會惹出什么麻煩來。

于是他對劉佳信說：“劉書記，我只是一個打球的，您和紹市長都是我的領導，都是我的上司。您指到哪里，我就走到哪里，真的。”

劉佳信大聲笑了起來，他本來還想繼續問些什么，聽了東君的話之后就沒再開口。劉佳信在想，也許這小子說的都是真心話。難怪，一個外省的年輕人要在一個陌生的地方落腳，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很多事情并不是他能掌控的。

劉佳信緩了緩口氣對東君說：“聽說你很想把戶口遷過來？”

“劉書記您是怎么知道的？”

“你為什么不找紹市長幫忙呢？”

“找了。我都跟他說了好幾次了，他總是說這種事情有難度，等等再說吧。”其實，東君是在跟劉佳信撒謊，緊接著又跟了一句，“劉書記能不能幫我一點忙？”

“紹市長都說有難度，我還能有什么辦法呢？”

“您是政法委書記，權力比紹市長大，公安局不是也歸您領導嗎？解決戶口的事情，您說話不算數，還有誰算數呢？”

劉佳信看了看東君，沒有說話。

“劉書記，您就幫我一把吧，要不然我兒子進不了市重點中學了。那樣的話，孩子一輩子的事情就耽誤了。”

劉佳信想了想對東君說道：“那好吧，你先寫個報告，然后把你打球參加比賽這些成績都羅列進去，我找個引進人才的理由把你的戶口調進來。但是，這件事情你可不敢讓紹市長知道了，否則辦了也給你退回去！聽清楚了？”

“謝謝劉書記，聽清楚了！”東君幾乎是大聲喊道。

7

市委市政府的換屆工作正在緊鑼密鼓地進行時，市政府發生了一件大事，市長曲建國在新城鄉調研時，猝然倒在會場上，當120救護車將他送到省中心醫院時，診斷的結果是腦出血。

很多人立刻猛醒，市長多年的“三高”，終于釀成了腦出血的后果。誰都知道這是要命的病，輕一點的口鼻眼歪；重一點的偏癱；再重一點的就是臥床不起，而且是在床上吱哇亂叫。

事情很快轟動了全市，也驚動了省里。光明市市委書記靳鈞第一個趕到醫院看望曲市長，緊接著靳鈞就去了省委組織部，向常務副部長李曉林做了全面的匯報。大概意思是，曲建國同志在基層調研時突然發生腦出血，不僅影響了市政府的日常指揮，也打亂了換屆工作的部署，市委希望省委組織部門給一個明確的指導意見。

李曉林副部長皺著眉頭說：“現在可是最不好說話的時候，總要等曲市長的病情有了結果才能采取相應的對策，人家剛剛住進醫院，組織部門就采取措施，這樣恐怕不太好吧？”

靳鈞說道：“李部長，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關鍵是看主管大夫怎么說。剛才我在醫院聽大夫說，曲市長的病情很不樂觀。”

李曉林說：“我也知道這種病的后果都不好，但是再不樂觀，有些事情我們也不能現在就做。比如說，免去他市委副書記、市長的職務，不再將他列為下一屆書記候選人的名單等等，這樣都是不行的。您說呢？”

靳鈞的臉在李曉林面前漲得通紅，非常尷尬地說：“那是，那是。”

李曉林知道靳鈞肚子里還有話，于是就說：“靳書記，您希望我們組織部門拿出一個什么樣的意見？是不是讓我們表個態，公開支持您再干一屆？”

靳鈞的臉再一次漲得紅到脖子根部，連連擺手說：“盡瞎說，簡直是沒有的事情，沒有的事情！我怎么會有這樣的想法呢？就是組織上再讓我干一屆，我也干不動了。”

李曉林知道自己剛才的話有些過頭，于是緩了緩說：“開個玩笑，開個玩笑。那么我再問您一句，市委到底有什么具體要求？”

靳鈞不失時機地說道：“你剛才不是說了嘛，有些事情現在不能做……”

“是的，現在全省各地市都很忙，都在換屆。省里肯定騰不出專門的時間來解決你們市的問題。眼下，你們市委應該拿出一個自己的預案。以我的看法，省委組織部還是不干預為好，您說呢？”

靳鈞斜了李曉林一眼說：“你的意見是對的，但是我們市里的情況比較特殊，你看……”

李曉林太了解靳鈞這個老奸巨猾的官場人物了，有些不耐煩地說：“什么特殊情況？”

“按照慣例和預案，曲建國的市長職務應該由常務副市長紹斌同志代替，但是，問題在于我們的常務副市長紹斌同志最近有些不正常的情況。”

李曉林抬起頭來看著靳鈞問道：“什么不正常的情況？”

靳鈞從包里取出兩封群眾來信，遞到李曉林的面前。

李曉林在信封上掃了一眼說：“情況都核實了嗎？這可是關系到一個人的前程呀，我們可來不得半點馬虎！”

靳鈞說：“還沒有來得及核實呢。”

“那您的意見呢？”李曉林看著信的內容對靳鈞說道。

靳鈞說：“醫院的專家說曲建國的病情非常不樂觀，偏癱的可能性很大，那么市長的職務是不是應該早做一些打算？否則耽誤并嚴重影響工作呀。”

李曉林在組織部門工作的時間太長了，這些年專門負責廳局級干部的調整，并且，主持省委組織部的日常工作，權力很大。與各種各樣的人物打過交道，其中大多是廳局級領導。所以像靳鈞這樣資格比較老的領導一來，他就知道他想要干什么。

李曉林盯著靳鈞的眼睛說：“您到底想說什么？”

靳鈞說：“我們市委那個轉業軍人劉佳信你還有印象嗎？就是上一次咱倆在我們市政府大院看到的打羽毛球獲勝的那個人。”

“啊，有印象，有印象，怎么了？”李曉林似乎察覺到靳鈞想說什么。

“這個同志的素質不錯，潛力也很大。最近基層發生了一些群體性事件，他在現場處理得很好，體現了一個共產黨員很強的政治素質和工作能力。我個人的傾向，是想推薦他做代理市長，并作為下一屆市委書記的候選人。”

李曉林低頭沉思，一句話沒說。

靳鈞看著李曉林半天沒有抬頭，知道他的突然襲擊一定讓對方的腦子很亂，于是補充道：“這樣一次性解決，后遺癥比較少，不知李部長的意見如何？”

靳鈞知道李曉林在省委的分量。他在省里的活動能力很強大，但是，在組織部的李曉林這里總是有些撓頭，他知道李曉林跟自己完全不是一回事，價值觀、世界觀完全不一樣。換句話說，像李曉林這樣的人不一定買你靳鈞的賬，你還能干幾年，人家年輕，學歷也高。重要的是，人家那幫年輕人早已經形成自己的圈子和勢力，靳鈞知道，那是一股勢不可擋的強大勢力。

李曉林看了一眼靳鈞，起身給靳鈞的茶杯添了水，然后又給自己的杯子加了一些水說道：“靳書記，我看這樣不妥。市長不能履職，應該有常務副市長頂上去，這是一個常例。您現在不讓紹斌上去，理由是什么？就因為您手中的這兩封信？我問您，這兩封信究竟有多大的說服力？我們組織部是專門干這個的，依我看，就憑這兩封信扳倒紹斌，你拿得出手嗎？”

“難道這還是小事嗎？”靳鈞想與李曉林理論一番。

“我們黨培養一個干部很不容易，也很困難，但是要毀掉一個干部可就太容易了。您要是讓劉佳信代理市長工作，紹斌這個常務副市長怎么安排，您怎么跟人家解釋？今后您還讓不讓紹斌在光明市繼續工作了？”

“難道他的事情還是小事嗎？”靳鈞繼續重復著剛才的那句話。

“靳書記，依我看，您還是回去，跟市委班子里的人好好商量一下再作決定。這種非常時期，我們確實需要政治智慧，但是，更需要的是集體的智慧。您是老領導，這一點比我懂得多。您說是不是啊？”

靳鈞聽出了李曉林的話外之音，他徹底發現，別看這小子是常務副部長，但是說話處理事情一針見血。雖然自己被人家狠狠扎了一針，堂堂市委書記臉上有些難堪，但靳鈞還是從心底佩服這個并不年輕的年輕人。他們思考的與我們這些老一代人完全不一樣。

市委市政府分別在兩個大院里，隔著一條馬路。這幾天兩個大院都有點亂，尤其是市政府大院，所有的副市長幾乎都在辦公室侍著，根本不出門。靳鈞知道他們在想什么，于是他主動到市政府大院走了一趟，到每一個副市長的辦公室看了看。特別是紹斌，他跟紹斌非常認真地談了一次話。靳鈞重點分析了當前的嚴峻局面，明確要求紹斌挺起腰桿，把市政府主要領導的工作承擔起來。靳鈞對紹斌說：“紹斌啊，你是常委，又是常務副市長，這個時候你就應該理直氣壯地站出來為黨工作，為黨分憂，果斷地抓好全面工作。”紹斌聽得出，靳鈞說到“全面工作”時，加重了語氣。這是紹斌兩眼看著靳鈞，焦急地等待著他說一句話： “市委決定，從今天起將由你代理市長職務。”但是，紹斌到最后也沒有聽到這句話。紹斌心里明白，靳鈞需要的代理市長不是他。

從市政府大院回來，靳鈞讓秘書馬上把劉佳信叫到自己的辦公室，把那兩封群眾來信放在桌子上，用手指彈到劉佳信的跟前。

劉佳信立刻想起靳書記的秘書小唐跟他說過的關于紹斌的事情，心想，小唐的情報真準。他草草看了一遍信的內容，卻不見信上有什么批示，于是對靳鈞說：“靳書記，您的態度是什么？”

靳鈞點燃一支煙，大大噴了一口對劉佳信說：“我沒有什么態度。在現在這樣的情況下，應該怎么處理這件事情，你是政法委書記，你來拿拿主意吧，看看應該怎么辦。”

劉佳信立刻意識到，靳鈞這個老家伙真夠厲害的，他的內心一定是這樣想的，把這兩封信交給市紀檢委，還不如交個劉佳信，紀檢委接到舉報信——尤其是舉報高層領導的當然也要查，問題是調查的結果很可能是“查無實據”。劉佳信是紹斌的對手，他一定會抓住這個機會往深處查，往死里辦……靳鈞當著劉佳信的面將信放在桌子上并彈過來，這本身就是一種態度。看來，靳鈞要將紹斌徹底打翻，只是，這個老奸巨猾的家伙是在借用自己的手來殺人。

劉佳信的目光在靳鈞的臉上停留片刻說道：“靳書記，我明白了，我知道該怎么做。”

劉佳信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馬上叫來兩個人，把兩件偵查任務分別作了非常仔細的交代和安排。

幾天之后，開發區一處高檔花園，很快就被劉佳信指派的兩個人查出了結果：紹斌和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一直住在那里，在別人看來，就像是一對夫妻。在小區守候監控的人提供了幾十張照片，其中還有幾張是兩人穿著睡衣在陽臺上喝茶時偷拍的。劉佳信知道，那個年輕漂亮女人就是他的教練，那個他從未見過的金小姐。負責偵查“軍管樓”的人在哪里蹲了幾天幾夜卻沒有任何結果，紹斌一直沒有回來。直到第三個星期的某一個黑夜，守候在那里的監控人員發現，楊春蘭的房門悄悄打開了，借著室內的燈光，守候者發現進去的人正是紹斌。這說明，紹斌與金小姐和楊春蘭兩個女人保持著關系。劉佳信要的就是這個。

這一天的上午，劉佳信被靳鈞叫到他的辦公室，開門見山問道：“紹斌的事情查得怎么樣了？”

“靳書記，我正要向您匯報呢。”劉佳信趕緊討好靳鈞。

“那就把情況說一說吧。”

劉佳信從包里取出一份報告，站起來走過去放在靳鈞跟前說：“靳書記，這是最初步的調查，時間有點倉促，寫得還有些粗糙。”

這位靳書記一邊看著書面報告，一邊不住地點頭，這時他抬起頭來問道：“開發區的高檔花園是怎么回事呀？”

劉佳信站在靳鈞的身后說道：“這個我去查了，根據《領導干部財產申報單》，紹斌在歷年所填的表格中，都沒有填寫這個房產。我派人到房產交易中心核查后才發現，紹斌居住的那套房子還沒有出售，而業主的姓名就是開發區高檔花園的開發商岳廣義的名字。”

“這就是說，紹斌住的是私人老板的房子？”靳鈞的目光閃過一道兇狠。

劉佳信點了點頭。

靳鈞將報告放到桌子上說：“我看這個報告寫得很清楚了，簡明扼要，事實清晰，距離最后的結論也不太遠了。”

劉佳信跟著說道：“我完全同意靳書記的意見，如果紀檢委接手查下去，我估計就會有兩個不同的結論了。”

“哪兩個不同的結論？”靳書記問道。

“在房子和女人這兩個方面，紹斌都有問題，或者說存在著問題。”

“關鍵是，問題是否嚴重。”靳鈞補充了一句。

“這要等查下去才能搞清楚，如果拔出蘿卜帶出泥，情況可就復雜化了。”劉佳信看了看靳鈞，說了一句不著邊際的話。

“這件事情你看怎么處理？”靳鈞似乎將所有的一切都推到劉佳信的身上。

“我聽靳書記的，書記說怎么辦我就怎么辦！”

靳鈞畢竟在官場上混過多年，在這樣的小事上，劉佳信怎么能是他的對手？于是非常平靜地說道：“如果你在我的位置上，會怎樣處理這件事？”

“靳書記，如果是我，會有三個方案。”

還沒等劉佳信說完，靳鈞就打斷了他的話，急忙說道：“哪三個方案？”

劉佳信知道靳鈞并不是急于聽到自己三個方案的內容，他是想通過這些內容，如何再把自己裝到里面去。

劉佳信接著說：“一是報告上級有關部門，讓省里有關部門來進行調查；二是直接轉交紀檢委，走紀檢委的程序；這第三嘛……就是我們自己來處理，把這件事情內部消化掉。”

靳鈞看了一眼劉佳信，眼里充滿了雜亂。他問劉佳信：“那么你覺得哪個方案最好？”

“我看第三個方案最好。”劉佳信很自信地說。

“為什么？”靳鈞繼續追問。

“它對大局影響最小。甚至，對您的影響也最小。”

靳鈞看著劉佳信，目光里流淌出贊賞和敬佩，繼續問道：“可是，如果紹斌是個腐敗分子，我們這不是放過他了嗎？”

劉佳信感覺到靳鈞是在將自己往絕路上逼。也就是說，關于如何處理紹斌，最后都是自己的主意，他靳鈞將自己洗得一干二凈。于是，劉佳信對靳鈞說：“靳書記，您說的那種是不存在的。紹斌的性質，我看就是生活作風不嚴肅；再有，就是與私企老板的關系不太正常而已。”

靳鈞的臉馬上嚴肅起來，指著劉佳信幾乎吼起來：“就憑這兩點，完全可以嚴肅處理他，輕則給予黨紀政紀處分，重則終止他的政治生命。”

“您說的是，我沒敢往那里想。”劉佳信有些發慌，不知如何是好。

靳鈞點燃一支煙。這時，劉佳信站到靳鈞面前對他說：“紹斌也是您培養起來的干部，盡管他最近不太聽話，但我相信您不會這么去做。”

靳鈞深深吸了一口煙說：“為什么啊？”

劉佳信非常穩重地說道：“紹斌是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自從我到市委大院工作以后，我發現紹斌確實是一個非常有工作能力的領導，特別是處理事情干脆、果斷，絕不會拖泥帶水。再說，您對他還是非常欣賞的。紹斌抓經濟很有一套，工作業績非常突出，應該說他是我們市的一個品牌。如果這個人下去了，不但會影響到我們市的經濟發展，我們的名聲也不好，省里怎么看我們，怎么看您？整個市委市政府的形象都會受到很大的影響。”

靳鈞沉思良久才開口道：“按照你的說法，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那倒也不是。出于對干部的負責，我建議組織上正式找他談一次話，把問題攤牌，徹底談清楚。如果他認錯，可以考慮對他的繼續使用，我認為這才是唯一的、有效的處理辦法，也是一種非常有效的處理辦法。”

靳鈞立刻對劉佳信說：“那你出面跟他談一次如何？”

因為劉佳信沒有準備，一下子慌了手腳：“我跟他談話……這個合適嗎？”

“你說說哪兒不合適？有什么不合適的？一個堂堂的市委副書記兼政法委書記找一個常委談話有什么不妥？”

劉佳信的面色頓時變得很難看，但他沒有再推辭。他知道，再推辭靳書記就會惱火。另外，他也知道找紹斌談話之后的結果，冥冥中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光環。

“靳書記，您看怎么談為好？”劉佳信請教靳鈞。

“只要能達到預期的效果，怎么談都可以。”靳鈞快刀斬亂麻。

“怎么談都行？”劉佳信還有些吃不準。

“怎么談都行！”他聽到靳書記在背后有力的聲音。

8

紹斌的手機一大早就響了，他知道那是短信。但還是拿過來看了一下，然后對著金小姐說：“你看，這家伙開始挑戰了。”

金小姐正在衛生間洗涮，聽到紹斌的聲音后，走出衛生間說：“你剛才說什么？”

“我說那家伙開始對我挑戰了。”

“誰啊？”金小姐問道。

“還有誰，就是那個劉佳信唄。”紹斌說的時候，有幾分興奮，因為，他很長時間沒有和劉佳信較量了。

紹斌再次打開劉佳信發來的短信：“伙計，中午有空打幾局？誰輸球誰晚上請客！”

金小姐笑了：“這頓飯他是請定了。訓練了那么長時間，你也該試一試了。”

紹斌問道：“你看我能贏幾局？”

“親愛的，三局全勝！”金小姐摟著紹斌的脖子非常有把握地說。

“你就這么心中有數？”

“那當然，我訓練的球員我自己還能沒有把握嗎？但是你要記住，開場之后，大膽迎上去，然后放手進攻。”

“親愛的小美人，我記住了。”

“打完之后，給我發一個短信，我等你的好消息。”

“沒問題，那是必須的。”

紹斌來到辦公室，楊春蘭趁著送文件悄悄對他說：“中午你要跟政法委的劉書記打羽毛球？”

紹斌感到很奇怪：“你怎么知道的？”

“是機關黨委關書記告訴大家的，滿院子的人都知道了，到時我給你加油去！”楊春蘭說完便匆匆離開了紹斌的辦公室。

這場球兩個人都打瘋了，換句話說，都打出了各自的最高水平，連觀看的機關干部都冒出了汗。剛剛進入冬季，北方已經結冰了，但是整個球場上卻蒸氣一般。

比賽場上，兩人不分上下。各勝兩局之后，劉佳信的體力有些不支，球技也亂了分寸。最后，紹斌破釜沉舟，強行側身進攻，以三分之差奪得最后的勝利。

紹斌感覺到，這一次比賽，雖然勉強贏了劉佳信三分，但是他徹底勝了。

圍觀的干部向紹斌發出陣陣掌聲和歡呼聲，就連躲在遠處觀看比賽的楊春蘭，也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在冬日的陽光下揮臂高呼。

紹斌回到辦公室，還來不及擦汗，就給金小姐發去了短信，報告了自己獲勝的消息。

很快，金小姐的短信跟隨而來：“一勝掃前恥，三分快人心。”

紹斌看著發來的短信，會心地笑了。這個丫頭，還做起詩了。不一會兒，金小姐又發來短信：“贏球不算什么，你的人生將會在這場球賽中發生轉變。”

紹斌又笑了，心想難道你是算命大仙？

劉佳信果然說話算數，晚上在“天香一號”訂了一個包間，一邊點菜一邊給紹斌打電話：“紹市長，我已經把酒和菜都點好了，就等著你光臨呢。你可是一定要來呀。”

紹斌在電話那邊說：“劉書記，一言為定，我一定去吃請。”

涼菜還沒有上齊，紹斌就進了包間。走進包間的紹斌滿面春風，笑著對劉佳信說：“我的劉大書記，玩球就是找個快樂，你還動真格的啦。”

劉佳信拍了一下紹斌的肩膀：“說話算話，這是我一貫的性格。再說，你我很長時間沒有在一起聚了，一塊兒喝幾杯嘛。”

紹斌脫去羊絨大衣，坐在劉佳信給他預備的椅子上說：“其實，今天中午的球你打得非常不錯，尤其是你的那種窮追不舍的勁頭，讓我看到了一種頑強的精神……”

還沒等紹斌說完，劉佳信就搶過話來：“你贏球了，就不要再賣關子了。要說佩服，應該我佩服你才是。這么短的時間，就能把我打敗，真是不簡單啊。說實話，雖然只有三分之差，但我感覺我以后再也打不過你了。你的進步，不是一般人都可以有的。”

紹斌被劉佳信夸得有些云山霧罩，拉住劉佳信的手說：“伙計，不滿你說，我找了一個很有水平的教練，是她調整了我的打球戰術和技巧。”

劉佳信沒有說話，從自己的皮包里拿出一封信，又從信封里抽出幾張照片對紹斌說：“你說的是這位教練嗎？”

紹斌的臉刷地一下白了，整個人的狀態在瞬間發生了變化。在他的眼前，擺放著的正是他和金小姐在陽臺上穿著睡衣喝茶的照片。

“老劉，這到底是怎么回事？”紹斌急不可耐地說。

“紹市長，這要問你自己了！”

紹斌猛地站起來指著劉佳信說：“姓劉的，你他媽的到底想干什么？”

劉佳信站起來，一把將紹斌按住，然后笑著說：“紹市長，你不要激動，我是受市委的委托，今晚找你談談話。但是，看在我們的關系上，我把談話改成談心。”

紹斌望著窗外，腦袋一下子耷拉下來了，一聲長長的嘆息在包間內響起。

涼菜上齊了，劉佳信讓服務員回避，關上包間的門不要再進來，然后對紹斌說：“伙計，我從部隊轉業到市委大院工作到現在，咱倆打過無數次羽毛球，談心卻一次都沒有。說句實話，這次找你談心不是我情愿的。論排位你比我高，工作比我重要。但我是政法委書記，我不談又誰來談呢？我不談，你就過不了這一關。你知道嗎？”

紹斌像是被踩壞了的羽毛球，臉色非常難看，整個人姿態都非常別扭。此時他的大腦一片空白，只等著劉佳信宣判結果。

“我希望你能端正態度，實事求是地回答我的問題。其實呢，組織上已經掌握了你的很多情況，之所以讓我這個政法委書記找你談話，是想考察一下你的態度。”劉佳信說話的語速很慢，像是在審查一個犯罪嫌疑人。

紹斌抬頭看了一眼劉佳信，雖然目光還很堅決，但劉佳信看得出，他的內心已經被自己擊垮了。

劉佳信開始了對紹斌的審問：“你是什么時候開始和這位金小姐睡在一起的？”

紹斌的火一下子躥上來了，心想劉佳信你個王八蛋，為什么偏偏用“睡在一起”這個詞，而不用“住在一起”？紹斌知道這其中的不同，于是提高聲音對劉佳信說：“大概在一個月之前吧，具體哪一天我也記不清了。”

“你們一起睡覺的房子是開發商岳廣義的嗎？”

紹斌驚訝地看了一眼劉佳信，順從地點了點頭。

“我們還掌握了你和楊春蘭在一起睡覺的證據，你們倆在一起睡了好幾年了吧？”劉佳信信心十足地看著紹斌說道。

紹斌心里發笑，這是什么談話，明明是審訊，張口閉口睡呀睡的，你還想知道什么細節？

“你還有什么想跟組織上交代的？還為時不晚。”劉佳信的口氣嚴肅起來。

“沒了。就這些。你們都掌握了的。”紹斌有氣無力地說道。

“很好，比我預想的要好得多！”劉佳信感到一種勝利的喜悅。

“組織上是不是要處理我？”紹斌看著劉佳信，目光中流露出一絲擔心。

“這一點我還不知道，但有一點我可以告訴你，如果你認識自己的錯誤，并在實際工作中還能改正錯誤，組織上會對你有一個很公正的處理。”劉佳信開始用大話教育紹斌。

……

轉眼春節將至。臘月初八的那天，靳鈞和劉佳信同時收到紹斌的書面檢查。那天接近中午的時候，劉佳信拿著紹斌的書面檢查來到靳鈞的辦公室，再一次向市委靳書記做了匯報。

靳鈞對劉佳信說：“紹斌的檢查你收到了嗎？”

“我收到了，靳書記。”劉佳信坐在沙發上，畢恭畢敬地回答。

“你感覺他寫得如何？”靳鈞點燃一支煙，若有所思地詢問劉佳信。

“寫得一般，不是很深刻，但是有些事情做得非常好。”

靳鈞坐在單人沙發上，長長嘆了一口氣。

劉佳信猜不出靳鈞此時在想什么。

劉佳信繼續對靳書記說：“這些天我一直在跟蹤紹斌，也在繼續調查他的情況。自從我找他談話的第二天，楊春蘭就把自己宿舍的鑰匙交給了市政府行政處搬走了，搬到哪里目前還不清楚。第三天，那個被稱作金小姐的教練員也離開了光明市，據說是回她老家去了。再往后，紹斌把開發區高檔小區的房屋也退還給岳廣義了。情況就是這些。”

靳鈞看著天花板對劉佳信說：“看來，這個人還是可以挽救的。”

劉佳信繼續說：“前天傍晚，他把老婆孩子從臨市接過來了，他老婆是一名大夫，準備調到市中心醫院工作。”

靳鈞微微閉上眼睛，很久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對劉佳信說：“你去鼓勵鼓勵他吧，不要讓他感到過于難受。紹斌對光明市的經濟發展是有貢獻的人物，這是事實。”

春節過后的一個上午，劉佳信找到紹斌再一次進行談話。

窗外的白雪開始大面積融化，大地上出現若有若無的綠色，那綠色似乎是突然間出現的，等你仔細觀看時，它又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紹斌與劉佳信約過幾次打球，奇怪的是，劉佳信沒有一次失約，而紹斌每次打球都不在狀態之中。這就使得劉佳信感到很不舒服，他知道紹斌不是故意輸給他的，所以覺得很不過癮。

劉佳信試探性地問紹斌：“伙計，你是不是還保留著什么沒有對組織上交代？”

紹斌的內心非常平靜，笑著對劉佳信說：“我還有什么可保留的呀？我終于明白，你真厲害呀，你的確比我技高一籌。”

光明市的換屆工作非常順利，市委書記從上面安排下來，靳書記當選為省人大副主任，劉佳信當選為市委副書記、市長，紹斌沒有接受任何處分，依然在常務副市長的位置上埋頭工作。

這期間，他收到一條楊春蘭發來的短信：“識人不必探盡，探盡則多疑。知人不必盡言，盡言則無友。責人不必苛盡，苛盡則眾遠。敬人不必卑盡，卑盡則少骨。讓人不必退盡，退盡則路寡。”這時，他又想起以前楊春蘭給他發過的一條短信：“政治，就是讓對手下來，咱們上去……”

望著窗外漸漸融化的白雪，一種莫名其妙的委屈涌上心頭。

劉佳信成了紹斌的頂頭上司。只是，在以后的很長時間里，他們再也沒有打過球，一次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