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逸的速寫列隊而過（評論）

自己不會寫、寫不好的主編不是最好的主編。《黃河》主編群，從成一、鄭義、韓石山到周山湖、張發，再到如今的副主編劉淳、黃風，無一不是寫手。在歲月鏡頭前，他們像一個個飄逸的速寫人物列隊而過。

黃風什么都會寫，最擅長且寫得好的似乎還是報告文學，這有《靜樂陽光》和《黃河岸邊的歌王》等重型力作為證。報告文學作家有點類似畫家中的寫生派，講究臨場寫生，求真錄實。

從詞源的意義上說，“寫生”在中國美術史上獲得文化品評上的意義，大約是從五代那個“工畫而無師，惟寫生物”的騰昌祐開始，再發展到宋代那位有名的“寫生趙昌”——“又有趙昌者，漢州人，善畫花，每晨朝露下時，遶欄檻諦玩，手中調采色寫之，自號‘寫生趙昌’。”（范鎮《紀事·卷四》）此后，直接以實物或風景為對象進行描繪的作畫方式漸成風氣，舉凡臨摹花果、草木、禽獸等實物的都叫寫生；摹畫人物肖像的則叫寫真，而與之相應的有“寫心”和“寫意”。這種創作風氣，即使在復古風盛行的清初，像“四王”輩的畫家也經常策杖于山林，扁舟于江湖，所題“臨”、“摹”、“仿”、“撫”古人的畫面上，總能透露出畫家本人的寫生所得。西方畫家更重視寫生，尤其是文藝復興時期的藝術家，借助理性和科學，在繪畫領域中進行“看”的探索，盡力讓二維平面具有三維空間感，發現三維透視畫法原理及解剖學原理，使形與空間的關系獲得高度和諧，從而為再現性的美術確立了一種經典樣式。特別是“文藝復興三杰”，獲得了超凡的技巧造詣和完美心靈，其眼與手的配合，使理性與情感、現實與理想在繪畫作品中獲得了完美的統一。

黃風的寫生，當然大別于這種畫家寫生。報告文學作家的寫生，或者應該稱作大人文寫生，要著眼的對象主要是人、人生、人性、社會及其由此形成的各種問題。當然，著眼于什么樣的人，什么樣的人生，什么樣的人性，什么樣的社會問題，那就看作家本人的眼光和水平了。比如黃風就很獨特，即如這一回的《滇緬之列》，就很能說明這一點。一個黃土高坡上的北方大漢，猛不丁遠行千萬里，跑到七彩云南的瑞麗寫生，要書寫的對象更稀罕，“在星羅棋布的村寨間，任憑你怎么找，都找不到的”江橋警犬基地，準確地說，是云南公安邊防總隊瑞麗江橋警犬復訓基地，號稱“瑞麗邊境第一哨”，其職責是“扼守瑞麗口岸通往昆明，通往內地的主干道320國道，……在與毒害的較量中，守衛著家國安康。”于是乎，基地的人們，譚家泉、尹加燕、李慶開、肖思源、羅贇、高德才、闞衍漳、李行、羅祥彬、藍武、龐昕夷、周遜、豆慶、籍雷雷、楊勁森、范桂雅、姚元軍……；基地的警犬們，彬彬、羅菲、黑虎、富猛、秀靈、神龍、爾丁、爾絲、哈密、倫倫、羅立、哈妮、甜甜、江浩、輝杰……；以及與基地有關連的各種各樣的社會人，一一都被黃風“寫意”更“寫心”，成為“三維透視”下的速寫作品。飄逸的速寫列隊而過，美不勝收。速寫是我們中國的原創詞匯，屬于素描的一種。速寫同素描一樣，不但是造型藝術的基礎，也是一種獨立的藝術形式。而黃風的這種“速寫”，無疑是一種“獨立的藝術形式”，是一種具有相當審美價值的素描作品了。據說素描是人類歷史上最早出現的繪畫形式，也是最古老的藝術語言。根據考古發現，現在所知世界上最早的繪畫，是法國西南部比勒高省多爾多涅附近一處稱為接斯柯的巖洞壁畫，和西班牙北部阿爾塔米拉山的洞窟壁畫。前者距今約兩萬年，是舊石器時代的繪畫遺跡；后者約在一萬年以前，是舊石器時代晚期繪制的。原始人用最簡易的材料描繪他們在狩獵活動中的主要獵獲物。西班牙阿爾塔米拉洞窟壁畫的野牛尤為精彩，其中一只低頭挺角準備向前沖擊的野牛，像箭在弦上一觸即發，充滿向外的運動感。這是用燒鹿脂的燈煙畫成的，然后用朱紅色的礦物顏料粉末上色。這些古代壁畫基本上是用單一顏色進行描繪，所以，也可以說是世界上最古老的素描畫。在世界美術發展史上，繼史前時期的繪畫之后，最引人注目的，應該是古埃及和古希臘的壁畫，但是保留下來的卻寥寥無幾。從僅存的殘缺壁畫看來，古埃及壁畫仍以線造型為主，具有濃厚的東方色彩；而古希臘的壁畫雖然仍以線的造型觀念為主，但已向立體的方向表現和演變了。如果畫這些壁畫的古代畫家都畫有草圖的話，這些草圖就是一張張杰出的素描。可嘆的是，一直到15世紀文藝復興時期，人們才發現其獨特的表現魅力。在這一時期，意大利畫家馬薩丘、達·芬奇、米開朗基羅等人發明并運用了透視學、解剖學和構圖學原理，為素描表現的立體感和空間感提供了科學的依據，逐步完善了素描。從此，素描便作為一種近乎完美的繪畫形式在全世界畫壇獨樹一幟。一幅優秀的素描作品，在審美價值和視覺感受等方面都絕不會遜色于其它任何畫種。中外許多大師的素描作品都是不可再生的傳世佳作。作家黃風的這部“素描”作品，整體能否成為傳世佳作，絕對不能吹。但是，其中的某些篇章，比如姚元軍之死、輝杰之死等，“寫生”得讓人傷心落淚，感慨萬千，臺面上風光一把還是可以期待的。

既然我們借用素描這種“近乎完美的繪畫形式”，來比評速寫《滇緬之列》，那么，就別忘了人家素描應該具備的全部審美要素，什么形體、結構、比例、透視、明暗種種。要這么比評下來，還得有點話說。

黃風解釋了：“傣語叫鋼釘叫‘列’”。這個由幾十名邊防官兵和幾十只警犬組成的緝毒“鋼釘”，深深釘在中國的緝毒前沿，戰功卓著。那么，這顆“鋼釘”到底釘得有多深呢？或者說到底有多大價值呢？文章中報告說，十年來查獲毒案1164起，抓獲販毒嫌疑犯755名，繳獲毒品400多公斤；其中英雄犬輝杰，查獲毒案67起，抓獲販毒嫌疑犯36名，繳獲毒品幾十公斤，是目前世界上破獲毒案最多的警犬，被授于“一級功勛犬”光榮稱號；其中英雄訓導員姚元軍，執勤之夜追緝逃犯，沿著汛期中猛漲的瑞麗江緊追不舍，與逃犯“一起墜入了江中”；還報告了許許多多緝毒官兵和警犬的動人事跡。可以說從正面顯示了“列”的深度。有點遺憾的是，這正面一“維”縱然精彩，如法國接斯柯和西班牙阿爾塔米拉山的洞窟壁畫，可這些古代壁畫畢竟是用單一顏色描繪的，要達到“三維透視”或更多維的“視覺效果”，還距離甚大。也就是說，這個“列”的深度還大有擴展空間。比如說，那個與姚元軍一起墜入瑞麗江的毒犯怎么樣了呢？姓甚名誰，年方幾何，鄉關何處，有無妻兒老小，一生經歷如何，緣何走上販毒這條不歸路，身后是何結局；姚元軍是人，毒犯也是人，緣何一個成為英雄，一個沉入地獄，這背后的人性原因、家庭原因、社會原因又是什么……在速寫也講究結構、對比、明暗等等的審美要求下，這一“維”是多么不可或缺啊！然而在整部“列”中，這一“維”基本上是系列闕如，對“鋼釘”所能達到的深度影響甚大。或者就因了這一層，“列”有飄逸之美，卻少了點厚重與內秀。我想，這可能是作者以副主編之身，難于過多離任作深入“寫生”的緣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