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學期的英漢口譯課結課了。
氣質美女崔怡老師(我還是愛叫她姐姐)最后一次給我們慢聲細語囑咐好練習項目的時候,我忽然意識到把紙折成三折、一邊聽一邊抓狂記著只有我一個人看得懂的筆記、然后語無倫次地翻譯的日子馬上就要結束了。
“忽然感到有點……”這個開頭太俗了。我偏不說我失落,我偏不說我釋然,我偏不說我哀傷。
平心而論,這是一門很虐的課。頭一次上課之后,我就從來沒有期望過這課能得高分。這也是我頭一次不去想結果而一心一意投入的課——學期初運氣不佳,想上的課都慘遭落選,正為學分發愁的時候我看到了口譯課的“29/30”。
那時已經是選課的最終日期了。錯過了前兩節課,上第三節課時,我聽著耳機里傳來的英語,手足無措,我一個中文也翻不出來。這時候我才意識到,那個空位,一定是某個怕困難的可憐鬼退課的結果。
那些夾雜著各種口音的發言人說著難以理解的英語,那些嘰嘰喳喳的語速如飛的英語,那些充斥著政治術語的中文,那些搜盡腦瓜都找不到合適詞語翻譯的中文……從我嘴里翻譯出來的東西,不管是中文還是英文都語無倫次,筆記更是亂七八糟,自己都不認得。
我抓狂了!可抓狂有什么用呢?每次看到講臺上氣質高雅、氣勢逼人的崔怡姐姐不緊不慢、舉重若輕地給我們布置如山的任務,只感覺自己是如此渺小。“趕緊退課少在這里丟臉”的念頭不止一次浮現。
在這個只選上20個學分的慘淡學期,我最終還是沒忍心退課。“不過就是績點嘛,身外之物,空中浮云……”我這么安慰著自己,“還是要對自己英語水平有點自信吧,起碼聽懂一半胡扯一半也不算什么丟臉的事情。”
可挫折感每周總是準時襲來,所有材料對著電腦聽了一遍遍之后,我才能勉強翻譯。聯合國NGO雅虎世衛組織,香港特首政府發言人,京都議定書通用汽車奧林匹克……英文中文之間的搭橋竟然如此困難,我引以為傲的母語和第一外語糾纏在一起的日子實在不是滋味。
可又怎樣了呢?故事確實很俗,抑完了,該揚了。我偏不用但是,我偏不用然而,我偏不用柳暗花明又一村。
口譯已經成了一種習慣——把記筆記的紙折三折,豎著記。“我很高興站在這里給大家發言”=“:)”,“全球/世界”=一個圈里面一個十字,\"Pro\"=Progress/Program/Process/Project,\"bus\"=business,\"Oly\"=Olympic,\"tec\"=technology……還有許多箭頭、圈圈、橫線……
崔怡姐姐說:“你是譯員,我是聽眾,我什么都不懂,不要問我或者看著我。記住,你是譯員。”“忠實原文,但是不要跟得太緊。譯員要把原文變得更加漂亮,在不篡改它的前提下。”
姐姐很少表揚人,她是優雅地、慢聲細語地不斷挑刺。而我從開始到現在都很乖,畢竟她是高翻學院出來的同聲傳譯,這個口譯的世界,我還只是輕輕地推開了門。
某次練習的反饋紙條上赫然寫著:請注意信息準確性,注意聽原文。這是所謂“翻譯的原則性錯誤”。我卻沒有太沮喪,起碼我第一次上課的時候一個字都翻不出來,現在至少可以假冒了。
有一種感覺,那種被鼻炎堵了半天,忽然通入了一點點新鮮空氣的感覺。慢慢地,我開始能夠勉強完成筆記,勉強能在課堂內比較有準備地把課前聽的東西,還算表意明確地翻譯出來了——內容是奧委會上羅格的致詞。雖然磕磕絆絆,但從始至終,我都努力讓話語鏗鏘。崔怡姐姐說我的“語氣很好,像發言人”。不知道她是安慰我還是找不到其它可取之處的鼓勵,但確實掃去了我心里的一隅陰霾。
然后,不知道什么時候,我聽VOA常速的時候居然不費勁了,電視里冒出的發言人的各種講話也漸漸變清楚了,希拉里·克林頓在全球婦女大會上的演講,居然也能把我聽得感動。也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我嘴巴邊的詞變多了,口語表達的時候嗯啊哼唧也少了許多,我仿佛是一個讀過一點書的英語國家學生了。
那點成就感呼呼地生長,終于敢下一套Barron聽力來給明年的托福考試鋪路了。盡管我現在依然渺小,卻已經比以前強了很多。
期末拿到分數,跟想象的一樣,不太好看。我卻一點不后悔選了這門課。它讓我的語言朝完美和自信進了一步。雖然崔怡姐姐是要我們了解翻譯的美學,可是我從里窺到了語言的美學、溝通的美學。那就是:開口說話,不要怕犯錯誤。永遠相信你是可以理解語言的。當你聽了足夠多、說了足夠多,當你丟掉考試和選擇題,當你真正把一門語言當作語言看待的時候,你會學到更多。
責任編輯:張蕾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