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大發現?
一門新學科誕生了,一定有什么重大學術成果產生。積極心理學作為一條新的心理學分支,它有什么重大發現嗎?有,在說之前我先講個故事吧。
塞利格曼當上美國心理學會主席后的某一天,他的女兒看到自己5歲大的女兒尼奇(即塞利格曼的外孫女)將種子拋向天空,手舞足蹈地假裝在播種。老塞正想制止孫女,女兒卻對他說:“爸爸,我能與你談談嗎?”老塞問想談什么?女兒說:“爸爸,你還記得我5歲生日嗎?我從3歲到5歲一直都在抱怨,每天都要說這個不好那個不好。但當我長到5歲時,我決定不再抱怨了,這是我從來沒做過的最困難的決定。如果我不抱怨了,你可以不再那樣經常郁悶嗎?”
故事講完了,你或許會問:“重大發現呢?”重大發現就在故事里,那就是傳統的心理學總在找病因呀治療呀,這太消極了,新的心理學應該將目光轉移到正常人那里,幫助他們找到幸福、獲得滿意。
就這樣,“積極心理學”誕生了,沒有重大學術成果,但有個好的目標。康普頓在其著作《積極心理學入門》中這樣說道:“積極心理學家要去發現和培育天賦和才華,讓日常生活更令人滿意,而不僅僅是治療心理疾病”。
你或許會驚訝,僅有一個好的目標就能讓積極心理學如此流行嗎?這有什么奇怪的,樂嘉不是成了中國最賣座的心理學家嘛!流行不流行,那要看營銷技巧是否高超。
首先要有大牛們的強烈倡導。1998年1月初,塞里格曼邀請當代心理學家中的大牛如西卡森特米哈伊、弗勒等到艾庫瑪爾共商積極心理學大計,討論確定了積極心理學研究的主要內容,并按照研究內容制定了負責人。
有了心理學權威,尤其是美國心理學會主席的極力倡導,其中一個明顯的結果是心理學研究方向發生了轉變。由于能夠左右研究經費劃撥的人青睞積極心理學,那么焦急期盼獲得研究經費支持的心理學家們自然面向“積極”。所謂上有所好、下有所趨。
一門學科的建立未曾經歷基層心理學研究者長時期的摸索并產生顯著的學術成果,而是始于自上而下的謀劃和推廣,想必是個新鮮事。海爾德將這種通過話語權推廣積極心理學的現象稱為“專制的積極態度”。
許諾了什么?
積極心理學的許諾迎合了大眾需求。積極心理學倡導者對大眾的許諾是什么?是愉快的生活、好的生活、有意義的生活。這么好的東西,誰會拒絕?沒有人。
可是新的問題又來了,什么樣的生活才是愉快的、好的和有意義的呢?這是一片自由地帶,每個人可以依照個體生活經驗給出不同的定義,本·拉登也可以。被譽為美國反偽醫學第一人的史蒂芬·巴雷特曾這樣描述虛假醫藥銷售者,“當你恐懼時,他們給你安慰;當你期盼時,他們給你希望?!睆挠洗蟊娦睦硇枨蟮慕嵌瓤矗e極心理學和虛假醫藥沒有清晰的界限。
最后,積極心理學迎合了心理學家消除偏見的希望。一直以來,人們對心理學家職業形象的理解受大眾傳媒的深遠影響。按照普通人的理解,心理學家具有看穿別人內心的能力,被人看穿內心世界會讓人不安;另外,心理學家被視為心理疾病高發人群,其原因被誤認為是長期接觸精神病患而導致。雖然事實上并非如此,但這些現實存在的偏見,成為心理學家不得不承受的壓力。為了給大眾留下一個好印象,將自己的職業目標定為“去發現和培育天賦和才華,讓日常生活更令人滿意,而不僅僅是治療心理疾病”是一個令心理學家們向往的美麗新世界。
我們設想這樣一個場景,一群心理學家聚集在某個場合探討某個課題,突然有一個心理學家聲稱他研究的心理學是積極的,而其他人的研究是消極的。當其他人帶著驚異的目光要求提供原因時,這位積極心理學家答道:“你們只知道治心理疾病,所以是不積極的;你們就知道關注精神病人,而不關心大多數普通人,所以是不積極的?!?/p>
如果此事真的發生,我想現場一定會頓時變得喧囂不堪。因為那位積極心理學家的回答無法令人信服。比如,會有其他人追問:“治病怎么不積極了?”“正常人那么多,心理學家那么少,關心得過來嗎?”“都去關心正常人,誰還關心精神病人的福利?”……遺憾的是,這些不專業的問題,始終沒有得到積極心理學家們專業的解答。
僅舉一例。積極心理學家們為了證明積極的好處,常會提到一項叫做“再多60秒”的研究。心理學家丹尼爾·卡尼曼發現人們記憶中的疼痛程度總是和痛苦最后階段的體驗有關。比如病人要接受結腸鏡檢查,在檢查的最后讓結腸鏡靜止地在結腸里多呆上60秒,那么病人事后對結腸鏡檢查的疼痛記憶就會更加愉快了(more pleasant)。這就是積極心理學嗎?緩解疼痛等于更加愉快嗎?緩解疼痛能代替疾病治療成為醫生的焦點嗎?況且,緩解疼痛本身就是醫生們本來就做的事,現在提出來,沒有一點新鮮感。
是科學嗎?
積極心理學的核心理論可歸納為“美德假說”,而幸福是核心概念。塞利格曼認為“真正的幸福來源于對基本力量的辨別和培育,并在日常工作、戀愛、運動和撫養子女方面使用這些力量”。為了讓幸福的概念更易被人理解,塞利格曼將其一分為三,分別是:快樂的生活、好的生活、有意義的生活。
那么積極心理學是不是科學呢?這個問題可以從實證和邏輯兩個方面考察。
馮特之于科學心理學,克勒之于格式塔心理學,華生之于行為主義心理學,桑代克之于學習心理學,奧爾波特等之于社會心理學……這些學科的建立無不以開創性的實證研究為發端,各自產生了標志性的學術成果。但是,積極心理學至今未獲得任何開創性的成果。尤其是長時期的縱向研究成果,更是幾近于無。
如果實證對理論的支撐脆弱不堪,要是再考察積極心理學理論的可證偽性,就是多此一舉。
在邏輯方面,可以從內部和外部兩個方面考察。
從外部來說,既然積極心理學是一門新的學科,那么它就必須有力地證明已有心理學研究和實踐中存在的弊端,并有替而代之的能量。既然強調目前的心理學偏重于疾病和治療的傾向是消極的,那么積極心理學就應該明確指出這種傾向到底產生了怎樣的消極后果。如果能證實消極后果的嚴重性,就應該進一步提出更優越的替代方案。只可惜,既然仍然是既然,如果仍然是如果,并未因積極心理學的流行而發生改變。更加令人不解的是,積極心理學家們提出用積極的方式治療心理疾病這樣一個妥協式的理念,表明積極心理學家自信心已經嚴重受挫。
在積極心理學的內部邏輯上,存在一個致命缺陷,那就是如何解釋消極情緒產生積極結果的現象。拉扎魯斯是研究問題解決的心理學家,在他的研究中發現:當個體面對壓力事件時,消極的情緒往往能產生積極的效果。這表明,積極心理學并非靈丹妙藥。那么積極心理學理論有效的邊界和條件是什么?這個問題至今沒有令人信服的解答。
另一方面,由于積極心理學某些核心概念界定模糊,導致在解釋現實事件時存在自相矛盾之處。例如,本·拉登的生活是愉快的、好的、有意義的嗎?從總體上來說,積極、樂觀、幸福、愉快、好的、有意義的等等概念大部分處于開放狀態,任何人都可以依照個體經驗和所處文化特征給出不同定義,并且彼此之間還不會相互駁倒。
總之,實證的缺乏和內外邏輯上的不洽,讓人不得不懷疑積極心理學是不是科學。至少,在嚴格的科學標準下,我認為積極心理學遠遠談不上科學。
我們細看積極心理學家們的言辭,就會發現,他們總是給人以希望。他們總是在強調,“這樣做是積極的,擁有積極人格的人,他們的生活是幸福的”。既然這樣,請幫助我實現幸福吧!對不起,積極心理學家無能為力。為什么?因為決定一個人幸福感的因素是極其復雜的,這些影響因素有就業狀況、收入水平、教育程度、婚姻質量、性別、年齡、價值觀念、傳統習慣等等。面對一個深處社會下層,教育程度低下、收入水平低下人,心理學家有可能讓他感到幸福,但是卻帶來更多的問題。
給人以希望,難道一無是處嗎?不是,如波普爾所言,眾多的偽科學并非一無是處。就像醫生發給病人淀粉做的“藍色小藥丸”,它對提高性生活質量的積極效果是肯定的。不過若病人真的患有生殖系統疾病,“藍色小藥丸”那些積極效果對治療疾病簡直是杯水車薪。更糟糕的是,若病人迷戀于“藍色小藥丸”的神奇療效,他很可能錯過必要的常規治療,外加不必要的經濟損失。
責任編輯:劉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