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故鄉,有一座40多年的老屋。老屋坐北朝南,依傍著大興安嶺的緩坡。
不經意間,老屋的四周一下子林立起許多新建的高樓大廈,好像突然冒出一大群花枝招展的孩子,圍繞在老屋的身邊,目光里流露著驚詫和陌生。
最初的老屋是扳夾泥的土房,那是父親大學畢業來林區的第一間棲身之處,也是他迎親的地方。隨著兒女的降生,土房顯得簡陋狹小了,特別是林區冬季的漫天大雪,一大早,雪堵得連門都推不開。那時瑟瑟發抖的母親要起早把屋里燒熱,我則縮在熱炕頭的一角,聽著窗外“嗚嗚”的風聲,盼望著玻璃窗上的冰花早點融化。
一開春,父親就張羅著備料,拉磚頭,買水泥,終于在我四歲那年,他們找人幫忙在老屋的附近蓋起了磚瓦結構的大房,屋檐上他還雕刻了許多好看的圖案。為了不讓我們再受凍,父親還在屋里安上了暖氣,這在當時的林區可是一大創舉,惹來了鄰里羨慕的眼光。
大房建成后,父親在房后種上了楊樹,房前則栽上了面果樹和稠李子樹,還種上了黃瓜,辣椒、西紅柿等蔬菜。每逢春天,院子里飄滿了花香,引來鄰家的許多孩子扒著板杖朝里張望。后來,父親又在大房子附近蓋了一間磚房,一家人的居住就更顯得寬敞了。
在我十幾歲那年,父親帶著我們一家人去了趟北戴河,看著海邊的一幢幢精致的樓房,父親常常停下腳步,久久地觀看。他對母親說,回到家里我也蓋個二層樓房,讓兒女們住得更舒坦。回到林區,他就開始設計圖紙,備好了材料。在他早起晚歸的努力下,不久家里又蓋了同樣大一幢磚房,兩房肩并著肩,像一對兄妹。每天早上或黃昏,我常常看見父親瞇著眼睛,久久望著幾間房子出神,那情形,就像守林人望著滿山更新的松林,一切都在無言中。
我問父親:“你這么熱衷蓋房,當時怎么不學建筑?”
父親說:“一輩子和森林打交道,對磚瓦砂石特別親,把它們組合在一起,也是我的一個作品啊。再說人活在世上,不能讓養兒育女的窩憋憋屈屈的,只要有條件,多付出些辛苦,家里照進的陽光、接受的地氣也多啊。”
轉眼間,我讀完高中,又考上了大學,從此離開老屋進了京城,住進公寓式的宿舍,可是,我怎么也住不習慣,總懷念那老屋的熱炕頭。每次回到老屋里,我都像一個疲憊的旅人,放松著心情,訴說著思念,感受著老屋沁心入肺的氣息,甚至連每個毛孔都沁進了老屋的陽光和地氣。那么多的傷心、委屈和不如意,在老屋里都煙消霧散了。
第一次從京城回到林區,我就認不出老屋的模樣了,父親把兩幢房中間連了起來,變成了兩個大的車庫,就此也做起了木材生意,院子成了木材加工廠。從此老屋里住進了一些工人,每天都門庭若市。雖然這樣,老屋的結構卻沒有改變,按父親的話說,是“舊瓶裝了新酒”。
大學畢業后,我回到離林區幾百公里外的首府工作,為了照顧我,退休了的父母告別了老屋,在離我單位較近的地方買了樓房。讓我在這個陌生的城市里,延續了家的溫暖,這是我想都沒有想過的幸福……這幸福,是父母舍棄了老屋給我創造的。
那天傍晚,我看見父親坐在窗前望著窗外的細雨,昏暗的燈光下,他的身影凝成了一尊雕像,淚水一下涌上了我的眼眶。
父親啊,你是不是在懷念著故鄉的老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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