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燧長歌

1992年夏天，我與友人一起乘車去敦煌，途徑新疆巴里坤時，不時在公路不遠處就能看到一座矗立在荒漠中高大土墩，迎風向陽的一面已被風雨侵蝕的失去原來的模樣，背風面卻有清晰的棱角，這荒漠中怎么會有孤零零的大土墩？我正在納悶著，司機師傅熱情地介紹說：“路邊的大土墩子看到了吧，那就是烽火臺。”這是我第一次見到烽火臺。遠望這些戈壁荒漠中的烽火臺，雖歷經千年，但雄姿猶存，散發著一種陽剛之美。

當我們到達巴里坤縣時，該縣文物局的蔣局長熱情告訴我們巴里坤有烽火臺28座，我們先前看到的那座烽火臺叫奎蘇烽火臺，是唐代烽火臺遺存。

頓時興奮起來的我追問道：“那么說西域名將封常青和唐朝赫赫有名的邊塞詩人岑參都曾路過這里？”小蔣說：“岑參詩中就有烽火臺的描述‘寒驛遠如點，邊烽互相望’，詩人形象地道出新疆境內的烽燧與古城一站的關系，烽燧與絲綢之路中道與北道走向一致，并與城郭軍鎮緊密相連接。起到了護衛絲路暢通的重要作用。在巴里坤縣的大河古城，就有唐代伊吾軍的所在地。”

這烽燧沿著絲綢之路綿延萬里，那么新疆境內最后一個烽燧又在哪里？

2005年我去喀什，特意向從事旅游多年的小王打聽，小王告訴我，位于烏什縣牙滿蘇鄉別迭里山口東南側，別迭里烽火臺是中國西陲第一烽，它是唐代遺存。在唐代，別迭里山口是西去碎葉的重要通道，烽火臺扼其咽喉，雄踞當時的戰略要地。只可惜當時因為行程緊張，沒有親眼目睹這座西陲第一烽的風采，但能想象出它曾經的輝煌歲月。

烽燧在漢代就已經星羅棋布地散落在絲綢古道上，可一路上我卻沒有看到漢代的烽燧。2005年從喀什返回時，我在庫車讓友人帶我專程去了在庫車老城以北8公里處，北距國家重點文物保護單位離克孜爾尕哈石窟僅1公里的克孜爾尕哈烽火臺。新疆考古人員確認其為漢代烽燧。漢代庫車是東西交通要道，有多處城池和重要關隘與之相連。

靜默的烽燧，在大地上顯得很單調，可與之有關的故事卻是引人入勝的。“烽火戲諸侯，一笑失江山”的事發生于2700多年前的西周時期。周幽王與褒姒之間的這段故事眾人皆知。

還有一個故事。戰國時期，趙國北邊和匈奴接界，雖筑了長城，但趙國還常常遭到匈奴的入侵，搶掠去不少人員和財物。趙孝成王時，派李牧為將，鎮守北邊。李牧先是養精蓄銳，再誘敵深入，一舉殲滅匈奴，反映了李牧的足智多謀。巧用烽火信號，李牧挫敗匈奴的故事更被后人傳為佳話。

烽火連西域，狼煙起漢關。史書上有關西域地區設置烽火系統的最早記錄出自《漢書·西域傳》。漢武帝時，搜粟都尉桑弘羊建議在輪臺以東“益墾溉田，稍筑列亭，連城而西，以威西國”。后據甘肅居延地區發現的漢代木簡記載，制度規定：“五里一燧，十里一墩，三十里一堡，百里一城。”可想烽燧的數量之巨。

建造烽燧一般就地取材。新疆烽燧多以夯土為臺，并在夯土層中加以蘆葦和樹枝固定，但阿拉溝烽燧卻是完全用石頭砌成的。新疆的烽火臺形制，一般坑樓五丈，再在樓上植十三根木桿，桿頂吊一橫桿，潢桿頂頭籠內裝可燃物。

烽燧是如何來傳遞消息的呢？據《后漢書·光武帝紀下》記載：“晝則燔燧，夜乃舉烽。”由此可知，烽用于夜間放火報警，燧用于白晝施煙報警。

漢代的邊境軍事組織中，設有“燧長署”，專門管理烽燧。至唐朝烽燧相應的制度更加完善。當時在每烽置帥一人，副一人，還有烽子（守護兵）若干人。烽燧官吏主要掌管烽燧的保護、修繕和報警。

既然是軍事防御系統，根據情況不同，燃煙點火是有嚴格規定的，若來犯敵人有百余人，白天燃一煙，夜晚則點一火；來犯敵人若在千余人，白天燃三煙，夜晚則點三火；來犯敵人若五千以上，白天燃四煙，夜晚則點四火。就這樣幾百公里外的敵情很快就會傳遞到各衙屬，直至傳遞到皇宮。據歷史記載，漢武帝時衛青、霍去病與匈奴作戰，以烽火作為進軍號令，一晝夜就可使河西的信號傳至遼東，遠達數千里。當時有一首詩形容得非常形象：“候騎至甘泉，烽火通長安。”

每個烽燧物資配置在《太白陰經·烽燧臺》中有詳細介紹：旗1面、鼓1面、弩2張、炮石、壘木、停水甕、干糧、生糧、麻紜、火鉆、火箭等若干。

因西域地域遼闊，烽燧分布點多線長，一些地處偏遠的烽燧，守護兵還要兼種土地。據《新疆糧食志》記載，當時每墩烽燧處都住有5至12人，開墾土地50余畝，在沒有戰爭的時候他們一邊操練，一邊就得屯墾。自己供應自己。烽燧的守護兵每年換一次防，在管轄的部隊中負責調換

“沙場烽火隔天山，鐵騎征西幾歲還。”邊塞烽燧守兵常年被風沙、雨雪肆虐，生活艱苦，守烽寂寞，但他們卻對西域的鞏固和安定做出了貢獻。斯文·赫定在他的《亞洲腹地旅行記》中有對烽燧守護兵的一番描述：“城墻上的守卒敲起備戰的鼓聲，堡壘上燃起烽火……想到這些中國人用這樣大的毅力和勇氣竭盡他們的職責時，真令人感嘆不已，并可以了解這個奇異的民族是怎樣統治半壁亞洲的。這并不是幻想力的創造物，這是赤裸裸的現實。”

起初以為只有在茫茫戈壁的西域有烽燧的身影，實際上，我國漫長的海岸線同樣時遭外敵侵擾，烽火墩自然又充當起保衛海防的一種軍事設施。據《上海郵電志》記載，三國東吳在今上海金山亭林以南至秦山西南端沿海口岸邊筑烽火臺，以瞭望海寇入侵，舉烽火報警。五代，吳越王錢镠在今上海金山以北潮勢奔猛處構筑烽堠防海，定名周公墩。南宋建炎三年，抗金名將韓世忠率師在今上海江灣、大場等過去的海口地帶設置烽火墩18處，以報軍情等。

后來我在沿海的多個地方都見到了用以海防的烽燧身姿。無論是邊塞，還是沿海，烽燧的身影在千年的歷史中，漸漸淡出了人們的視線，許多因自然風蝕雨淋，也有因人為掘土占地等而面目全非。

烽燧沒有古代城池那么顯赫，而贏得更多的保護，凄楚無語，默立大地。每每看到它們，屹然不動的身姿，像一位武功蓋世的將軍，在人事無常的世事變幻中，堅守其志，不曾動搖。每每此時我的耳畔的銳嘯經久不息，仿佛置身于遠古金戈鐵馬的古戰場上，聽到了慷慨激越的號角鳴奏……

責任編輯：趙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