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冬天,我去泰國旅游。當我拿到泰國簽證時,外事辦的工作人員對我說,憑這個簽證可以在香港停留一個星期。我想一定要到香港停留幾天,好好逛逛,順道在香港探訪一下我們少時的好朋友蔣華,20多年前他偷渡去的香港,不知他近況如何。
我拿著簽證坐上火車直奔深圳羅浮海關,在海關驗證后進入香港九龍,當我站在香港海關門口眺望九龍之時,第一感覺就是好像到了另一個國家。我在郴州早已打聽好,郴州以前過港的所有偷渡客都在九龍這邊居住,要想尋找或打聽郴州人的情況必須去油麻地、廟街、龍須頭公園,郴州幫過去的偷渡客20多年來每天都會有這些幫派人在那聚會聊天。
我本想買張直達油麻地的地鐵票,但沒有直達油麻地的地鐵。我買了張香港地圖看了一下,發覺從旺角去油麻地比較好,海關車站有直達旺角的地鐵,再從旺角步行去油麻地,這樣一路還可以看看九龍街上的繁華。
一個小時后,我到達了油麻地,尋到了龍須頭公園。只見打牌的、下棋的、閑聊的,搖色子買大小的……形形色色什么人都有。我看見在公園的一角上有五個原郴州偷渡過來的人正坐在那石板凳上閑聊,其中我認識兩個,少時還經常在一起玩過,雖然過去了20多年了,但他們容貌未怎么變,我趕緊走過去“嗨”的一聲。
他們一起抬頭看著我,其中我認識的那位也認出了我,他淡淡地說了聲:“你來啦。”這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并不是表示他們心里不熱情,我聽說凡是郴州的老鄉來香港玩,他們見面的第一句就是“你來啦”,表面淡薄,其實心里熱乎著呢。
我說:“嗯。”緊接著,他們問我來港做什么,我說是去泰國旅游,順道在香港玩玩,主要目的是找到蔣華,我與他幾十年未見面了,非常想見到他!他們把蔣華的情況簡單地告訴了我,說他現在是資本家了,日子過得很好,他們又用手機幫我聯系了蔣華,手機里傳來蔣華厚重的男中音,多么熟悉的聲音啊,蔣華聽說我來了,說半小時就來接我。
半小時后,一臺紅色法拉利跑車停在了龍須頭公園門口。身高一米八的蔣華穿著一身白色運動服從車上走了下來, 大老遠就看到了我,一把抱住了我說:“兄弟你來啦。”
我說:“嗯,看你來啦。”
他說:“好好好,上車咱們找個地方好好聊聊。”
也許是他現在這樣的身份不好在這龍須頭公園待久的緣故,他一把把我拽上了車, 一路朝著尖沙咀方向駛去。車上他對我說,兄弟你來得正好,今天是圣誕節,我們去找個酒店,邊聊邊看香港的夜景和圣誕節的氣氛。
我說:“好,聽兄弟安排。”
已是下午四點多鐘了,正好去九龍吃晚餐,觀夜景。他要帶我去香格里拉大酒店,我說不去,那酒店的東西特昂貴,而且裝修太豪華,不習慣,也不劃算。他又說帶我去半島大酒店吃西餐,我也不肯去,我說西餐吃不慣,最后選擇了一個海邊臨街的小酒樓,開了個貴賓包廂。
一會兒酒菜上來了,滿滿一桌海鮮外加一些燒烤,兩瓶法國紅酒。這一桌葷素加上酒至少在六千元以上,五個人都吃不完。我責怪他太破費了,沒必要浪費,他說:“我們兄弟近30年未見面了,我來香港還全靠老兄幫忙,我們兄弟情深似海,對你破費點是應該的,何況我現在的生活事業還可以!” 他的一席話,把我帶回到了上世紀1979年,當時,全國成千上萬的下放知青開始大返城,郴州也不例外,大批的下放知青返回到了城里,國家一時難以安置,多數滯留在家,出現了大量失業人員。很多人為了追求另一種生活鋌而走險……
我記得1979年的冬天,那是個沒有月亮和星星的傍晚,我和蔣華一行五人到了郴州火車北站,我和另一位朋友把蔣華一行三人送上了一列運送貨物去香港的火車,上車后我幫他們隱藏好,讓他們能夠偷渡成功,安全到達香港。
臨別時,蔣華用力拉住我的手要我一同去香港,我沒答應。我不是不想去,而且我是非常想去,只是由于自身很多原因不能去,最后只有揮淚而別,沒想到這一別就是近30年。
“來,兄弟喝酒!”蔣華熱情的勸酒聲把我從遙遠的回憶中帶回,“兄弟呀,沒想到1979年的那一個晚上一別就是近30年。這么多年來兄弟一直很想你,香港收回后我也曾回過幾次郴州找了你幾次都沒找著你,每次都聽說你出外面做生意了,我每次回去的時間都不長,香港這邊的工作很忙,每次在郴州待個一兩天就回來了。”蔣華說道。
“是呀,那段時間我經常在外面做生意,很少在家。感謝兄弟這么惦記著我。兄弟呀,你說說那天晚上偷渡香港后都發生了些什么,后來怎么生活的呢?”我問道。
蔣華跟我說了過港后的情況。
他說:“那天晚上在郴州上火車后,火車一直朝香港開來,那年代車速慢,再加上路上車子交匯多,經常停頓,海關又檢查,結果把時間耽擱了,還真感謝上帝保佑我們在海關沒被查出來,這還得感謝兄弟幫我們隱藏好,兩天后才到達了香港九龍。
到達九龍后,我們沒敢等到火車到站,就提前跳車了。還幸運,跳車沒出生命危險,我只是把腳扭了,他們兩人只好扶著我走。走了不遠,正好碰到兩個香港郊區農民在地里干活,他們一見我們就知道我們是從大陸偷渡過來的。這香港人真的蠻好,他們把我們帶到了家里,要我們住下,給我們吃的,又幫我治傷。他們稱我們是大陸的勇士們,很了不起。第二天又趕緊幫我們辦好了香港身份證,我們就成了真正的香港人。
后來又幫我們分別找好了工作,那時香港老板非常愿意接納我們大陸偷渡過去的人,也許是為了幫助我們吧。我當時被介紹到一家修車行打工,老板、同事都對我很好,工資也不低,就這樣我一直在那里干了十來年。后來我就自己干了,直到現在我自己也有了三家修車行。平時還做些外貿,所以在香港這個地方也還混得不錯。”
我答道:“很好兄弟,混強了,沒給大陸人丟臉。”
接著他問我:“這20多年來在干什么?”
我告訴他:“你走后就招工了,一直在單位干著,前些年停薪留職在外做了幾年生意,現在又回單位上班了。”
他又問我當時為什么不跟他一起來香港,他說:“那晚你如果跟我們一起來香港,憑你的聰明和當時的一身帥氣,也許比我們要混得強多了,不來香港真的可惜了。”
我告訴他,當時,有很多原因造成我不能偷渡香港,這就是命運。我沒來香港也并不后悔,大陸也挺好,在大陸過得平平淡淡,從從容容,很滿足。
他說:“也是,我來香港這么多年雖然掙了些錢,有了自己的產業和事業。但是每天都覺得過得很勞累,很緊張,香港這個大都市是事業強人出沒的地方,不好混啊。”
他又說:“我早些年回過大陸幾次,發覺大陸已經很不錯了,建起了很多漂亮樓房,老百姓生活也富裕起來了,在香港還經常看到有很多大陸游客來港旅游,他們都是大把花錢。”
我說:“是啊,你偷渡來港不久,大陸就搞改革開放了,政府讓老百姓放手去掙錢,國民經濟很快就活起來了,老百姓富了,國家強盛了。”
“是的,早幾年我去大陸旅游了幾回,看到很多城市都是高樓林立,城市繁華,很漂亮,特別是深圳、廣州,與香港已無差異。”蔣華說道。
正聊到深處,突然一陣煙花爆竹聲把我們打斷,我趕緊推窗望去。夜幕已低垂,但天空并不暗淡。隔海望去,只見香港時代廣場上一片繁華,百種焰火施放天空,焰火在夜空百花齊放。那焰火的光芒,把香港和大海的夜空映照得一下粉紅,一下雪白, 香港本是個不夜城啊!
蔣華在旁告訴我,今天是圣誕節,整個香港都在狂歡。
再看香港的時代廣場,在鮮艷的煙火映照下,許多的人在飲酒狂歡,特別是那些洋鬼佬、洋鬼婆們更是狂得只剩下褲衩。酒瓶亂舞, 鮮花亂扔,滿地打滾,那慈善的圣誕老人看到這些也只能垂目低頭。這些外國鬼們與中國人差異太大了!
我跟蔣華說:“你看這些外國鬼們好像是從瘋人院里跑出來的瘋子。”
蔣華說:“是啊,這些外國人只想今天不想明天,他們大老遠來香港玩一趟不容易,花費挺大的,別看他們現在狂歡得高興,等他們回去之后,又得累死累活地翹起屁股干上半年才能掙回這筆花費。”
我說:“是嗎?”
蔣華說:“是的。”
“哈哈哈哈……”我和蔣華同時放聲大笑起來。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