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臥底警察的“無間道”人生

從警10年，所獲個人三等功獎章就有6枚，他是警察中的英雄！同時，他又是吸毒10多年、兩次因販毒進監就、人見人避的癮君子！當英雄和癮君子合二為一，這個人生跌宕起伏的男人，內心到底經歷了怎樣的困頓與掙扎……

2012年7月19日，因販毒入獄的北京男人宋名揚（化名），結束一年刑期走出海淀區某看守所大門。他個頭不高，但劍眉大眼，模樣和演員陳寶國有幾分神似。當記者說，他的舉手投足間，有著警察的干練和風度時，他苦笑：“我這個樣子，還像個警察嗎？”

電影《無間道》現實版：臥底警察被迫吸毒

1984年，剛剛21歲的宋名揚從警察學院畢業后，分配到北京某派出所。他很幸運，入職干的就是便衣警察。宋名揚主動接下了一個極其難破的案子，帶著被害人在北京城搜尋50多天后，捕獲了犯罪嫌疑人。23歲的宋名揚名聲大震，獲得人生中的第—個個人三等功。

1988年，25歲的宋名揚和一位長相甜美、能歌善舞的北京女子結婚。一年后，妻子為他生下了兒子。不久后，他被挑選進了單位的“特情隊”（由能力突出刑警組成的一個特殊部門），工作內容是與社會閑雜甚至是黑社會成員保持密切聯系，把他們培養成“線人”，雙方通力合作協助警方破案。從此，宋名揚的工作不分晝夜，生活節奏必須和“線人”保持一致。要么是深夜12點才回家，要么是徹夜不歸。因為和單位簽訂了“保密協議”，宋名揚無法跟妻子解釋。

有這樣一個神神秘秘的丈夫，妻子能不敏感、多疑嗎？每次妻子找他理論吵架，宋名揚都說：“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1992年的一天深夜，宋名揚不小心得罪過的幾個混混找到了他家。敲開門后，留下幾顆子彈就走了，宋名揚的妻子嚇傻了。從那以后，隔三差五，每當妻子一個人帶著孩子在家時，深夜都會有人來敲門恐嚇。由于工作的特殊性，宋名揚不能阻止“混混”騷擾家人。如此舍小家為大家的付出，也讓宋名揚獲得了令人艷羨的成績。從1986年到1996年10年間，他十幾次獲得獎狀，6次榮立個人“三等功”。

1996年3月31日，一個刑滿釋放人員搶走了哨兵的一支半自動步槍，之后一年時間里，多次持槍傷人。這一系列案件，被稱為“1997年中國刑偵第一案”。很快，宋名揚從手下一個“線人”那里獲得重要線索，住在朝陽區勁松的一個名叫“黑子”的人有半自動步槍，很可能就是制造了一系列持槍傷人案的嫌疑人。局長讓他“不惜一切代價”查明“黑子”的情況。找到“黑子”的窩點后，宋名揚發現這是一個毒窩，會集了大批販毒吸毒嫖賭的人員。為進一步摸清狀況，宋名揚扮成販毒集團的老板，有著多年做便衣警察經驗的他，輕松地混進了賭窩。

一天，一群人突然向宋名揚圍過來：“你說你是販毒的，怎么從沒看見你吸毒？”正抽著煙的宋名揚，愣了一下，隨即將燒著的煙頭狠狠地捻在自己的左小臂上。但是用煙頭給自己燙一個疤，還遠遠不夠。對方將子彈裝上膛時，宋名揚從兜里掏出刀，“刷刷”兩刀，在右小腿上割出了一個“十”字。雖然傷口疼痛鉆心，鮮血直流，但這些狠舉動也并不能證明自己不是警察。

拿槍頂在他腦門上的人說：“你不是販毒嗎，吸給我看看！”這個時候，宋名揚只有兩條路：要么吸毒，要么被他們一槍崩掉。他選擇了前者。接過毒品，宋名揚當場就吸了。此后，宋名揚又在對方威逼下，連續吸了幾次毒。

“豁出去吸毒是值得的。”宋名揚總是這樣安慰自己，因為在他的協助下，警方最終搗毀了這個大毒窩，抓獲了“黑子”，他也第二次榮獲個人三等功。

誰的人生都可以從頭再來。但是吸毒者能嗎

從毒窩點出來后，他回到單位繼續正常上班。在最初的一個月里，毒癮并沒有在宋名揚身上發作，他幾乎都忘了自己曾吸過毒。

1997年的一天深夜，正在抓捕犯人回單位的路上，宋名揚突然覺得難受極了，深入骨髓的疼痛和不安，讓他馬上意識到自己犯了毒癮。拉響警笛，他發瘋般在午夜的公路上狂飆，直奔一個吸毒窩點。抽第一口時，宋名揚感覺“太舒服了，什么難受癥狀都沒有了”。但當他抽第二口時，卻忍不住號啕大哭，恐慌、無助和絕望齊齊襲來。

宋名揚吸毒，在單位也已經不是什么秘密。他也覺得：因公染上毒癮，這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每當宋名揚毒癮發作時，單位就會馬上派車送他去戒毒所。在戒毒所待上幾天，宋名揚再回派出所上班。

漸漸地，宋名揚去戒毒所的間隔變長了，從一星期一次到半個月一次，再到一個月一次。1999年，單位再次需要一名警察深入一個販毒集團做臥底。不用宋名揚自薦，所有人都認為他是不二人選。

想起當初被槍抵著頭頂被迫吸毒的驚險，想起一次次毒癮發作時的痛苦和尊嚴掃地，宋名揚有些后怕，因為這意味著他十有八九會再吸毒。第二次深入到販毒集團做臥底警察，相同的場景又一次再現。為了博得對方信任，宋名揚再次在槍口下吸毒。漸漸地，即使沒人逼迫，他時不時地都想“來一口”。只是，他是一邊哭一邊吸，因為，宋名揚清楚地知道：這潔白的粉末，會將他的人生、夢想和家庭引向無邊的黑暗……

一天，宋名揚帶著自己的幾位同事，去了他臥底的黑窩點附近。他指著這個地方，幾乎是吼著對他們說：“這個地方，你們一定要記清楚！如果有那么一天，你們再也聯系不上我了，我肯定是死在了這里！還有，一定要告訴我兒子：他爸爸雖然吸過毒，但不是個壞人！”

這一次，宋名揚再次獲得黑幫信任，又幫助警方破獲了一個大案。但是，二度吸食毒品的他，卻也在回到警局后毒癮更加頻繁發作，隔三天，就要去一次強制戒毒所。

兩次深入黑窩做臥底，加起來至少有一年半時間沒有回家，但宋名揚發現：妻子根本不關心他這么長時間干嗎去了。因為長期被不明身份的混混威脅，加上丈夫長達幾個月不回家，也不給她任何消息，妻子的精神出現了問題，漸漸地也就對他回不回家不再關心。等他一回到家，妻子就一個勁兒向他要錢上街買東西；她說要給宋名揚做飯，可在廚房忙活了一會兒就發脾氣，一邊罵人一邊用刀在砧板上亂歐；妻子還總說有人跟蹤她，說電話上裝著竊聽器……宋名揚心如刀割又滿懷愧疚。妻子的今天，不就是他一手造成的嗎？其實早在1993年，妻子就因為無法正常上班而辦了病休手續，多年過去，她的病情越來越嚴重。

真正讓宋名揚難過和憤怒的，是明明知道他為何會吸毒，卻依然拿他當邊緣人的同事。外人不理解也就罷了，已經上初中的兒子，某天突然對他大發脾氣：“從小到大，你關心過我嗎？你口口聲聲說自己是警察，可是我知道，你就是個吸大麻的！”兒子的話，如錐子一般刺進了宋名揚的心。他把自己關在廁所里。哭了整整一個下午。

“這身衣服，遲早會被扒下來的。”宋名揚心里清楚，“毒品可以戒掉，但心癮是會陪你進墳墓的魔鬼。”兩次深入販毒集團，長時間浸淫在吸毒的環境里，他根本無法完全戒掉毒品，總是陷在戒完后又復吸的惡性循環里。而多重壓力累積，又讓宋名揚在2004年患上抑郁癥，動不動就想跳樓輕生。2006年，單位為他開具“因公吸毒”的證明，43歲的宋名揚病休回家了。

如果有來生，我還要當警察

病休后每月不到3000元的退休工資，根本不夠用。宋名揚患有高血壓、心臟病、胃穿孔和抑郁癥，上職高的兒子花費也不少。2010年2月26日，就在宋名揚把妻子送進精神病院的第三天，一心想掙點錢的他，被一個吸毒人員利用運送毒品，當場被警方抓獲，判刑6個月。

從威風八面的警察淪為階下囚，這戲劇般的人生轉換如一場噩夢。47歲的宋名揚也終于明白：早在14年前第一次接觸毒品時，他的人生就走上了如“無間道”一般無法回頭的旅程。出獄不到一年，2011年7月，宋名揚因販毒0.4克第二次入獄，被判刑一年。這一次，他不再被恥辱感攪擾，反而慶幸：與其天天在家與抑郁癥、毒癮發作斗爭，與其像個廢物一樣讓父母和兒子難過難堪，還不如在監獄里“了此殘生”。

因為嚴重的抑郁癥，在監獄里的宋名揚每晚都要靠大量安眠藥才能入睡。兒子已從職高畢業，進入地鐵公司做了一名維修工。2012年7月19日，宋名揚結束一年刑期出獄。兒子為歡迎他重獲新生，播放了宋名揚最喜歡的歌《從頭再來》：“看成敗，人生豪邁，只不過從頭再來……”23歲的兒子依然性格內向拘謹，但至少他已經能像個成人那樣，理解并小心翼翼地維護父親吸毒、入獄的傷痛和自尊了。

在家休息了一段時間，宋名揚覺得自己氣色好多了，也比出獄時胖了些，這才去醫院看望妻子。轉眼一年過去，宋名揚已經雙鬢斑白，活在自己世界里的妻子倒是氣色很好。她對丈夫抱怨：“你都多久沒來看我了？”他笑著答：“半年多了，我出差了。”第一次販毒入獄后，單位就開始停發宋名揚的工資。如今，這個快50歲的男人，吃穿用度全靠年邁父母的退休金。“如果不是兒子，我肯定早自行解決了……”宋名揚說，如果有來生，他還可能去做臥底警察，為破案而去吸毒，但不會去販毒了，因為販毒是他人生最大的污點。

從出獄到現在，一直有很多人想請宋名揚做“私家偵探”，開出的價格也很高，但他全部拒絕，他覺得那活兒既不道德也不光彩。他人生中最莊嚴也是唯一的夢想，還是回到警察崗位。盡管他知道，這根本就是遙不可及的奢望。

董巖據《婚姻與家庭》田祥玉/文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