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十二生肖動物中,唯有龍是人們運用想象力創造的動物。千百年來,龍都是封建帝王的專寵。因此很自然的,龍在十二生肖當中排行老大,屬龍的人也應是大吉大利的了。然而事實并非如此。遠的不說,單提1976年丙辰龍年,那真是波瀾壯闊、驚濤駭浪的一年。20多萬人罹難的唐山大地震,腥風血雨的政治事件,共和國重要領導人周恩來、朱德、毛澤東相繼去世,還有十月“乾坤倒轉”的打倒“四人幫”。人們在大悲大喜的跌宕起伏中翻騰度日。
我的母親是屬大龍的,她在24歲時生我,因此,我也屬龍。去年是我的本命年,七十二歲,實實在在的已變成一條老龍了。
在《易經》中,象征天的乾卦借用龍來作為卦辭。龍有三個時期:“潛龍勿用”、“見龍在田”和“飛龍在天”。對照著我的人生,是否也有這樣三個階段呢?確乎是的。
20歲進入中央工藝美術學院,潛心學習五年,畢業后遭遇“文化大革命”,又是整整十年,這十五年我確乎像一條“潛龍”,潛伏在歲月的沙灘或者泥潭里。作為一條羽翼未豐的小龍,我沒有浪費大學五年的青春,幾乎把所有的時間都花在拼命學習上了。大海的滋潤,石窟佛教圣殿的朝拜,荒漠的磨礪……學院大師級教授的教誨銘刻在靈魂的深處,獻身藝術的宏愿成為堅實的信仰。為了藝術的夢想,我舍棄了留在北京的機會,毅然決然地奔赴彩云之南——擁有孔雀尾巴美稱的西雙版納的所在地。然而,十年浩劫的接踵而至,像摧云壓頂的暴風雨,一條本待在而立之年騰飛的青龍卻沒有能飛起來,倒是陷入你爭我斗的泥潭漩渦之中了。在那個以整人為樂的年代里,我恪守著以善為本的基本人性,沒有去干那些落井下石、幸災樂禍的蠢事。然而,春去秋來,花開花落,時光的流逝,如同金子一般的散落,歲月無價,轉瞬便到中年了。
“見龍在田,利見大人。”
這個“大人”,便是打倒“四人幫”后改革開放的時代。對于我來說,1980年,是黃金的一年。我這條“出水”之龍終于可以跑到西雙版納的熱帶雨林,游走于自然的沃野土地之上,行云流水,天馬行空了。干涸的心靈在藤蔓、村寨、塔寺和輕歌曼舞之中逐漸蘇醒,藝術的頓悟在線的流動中撞出火花,白描寫生把“自我”第一次顯露得熠熘生輝。一種新的藝術樣式誕生于第二年北京舉行的“云南十人畫展”上。“四十而立”成為我的箴言。
三十年彈指一揮間。
“飛龍在天”,我飛起來了嗎?
在桂林我“隱居”了二十多年,卻是實實在在地被“邊緣化”了。我遠離可以一夜暴富的所謂“藝術市場”,也遠離當下所謂的“主流”美術界,成為一個被遺忘的弱勢者,或者說是一個有你不多,沒你不少的多余的人。現在確乎是一個什么都要靠“打造”的社會,假如你自己不去主動爭名攫利的話,那天上是不會自動掉下餡餅來的。
事實上,自認在藝術的層面上,我這條龍是已經一飛沖“天”了。這個天,是現代重彩的一方天,是勢通環宇,生命之火游弋于乾坤大道,自由馳騁于大美境界的一方天。
用了兩年的時間,“打造”了熔鑄三十年心血的經典畫冊《劉紹薈·現代重彩》。又用了一年時間,籌備了自己的個人畫展《大美無疆·劉紹薈藝術回顧展》。
還記得2011年11月10日在桂林美術館第一展館的那一天。金色的斜陽透過明亮的玻璃幕墻射進展館,窗外,是碧綠清澈的漓江,窗內,則是剛剛布完展覽已經上墻的自己的作品。我一個人靜靜地坐在墻角,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集中欣賞自己的心血結晶。
《我的西雙版納》《我的敦煌》《生命之痕》《林之歌》……還有占領了一面展墻的系列作品《熱帶雨林》。作為一個觀者,我熱血沸騰,從作品中散發出來的沁人肺腑的視覺震撼和感染力,連我自己都被深深地震動了。
我淚流滿面。
11月13日,這一天陽光明媚。上午開幕式,下午在榕湖飯店九崗嶺會議廳召開學術研討會。來自北京、廣州、長沙、南寧以及桂林本地百余位專家、學者出席了會議。我有些忐忑不安,畢竟,個人展覽就好像把自己全身脫得精光,讓人一覽無余,任人評頭品足。是官樣文章地曲意恭維還是發自內心的真情實感,我期待著。
中國藝術研究院研究員陶詠白:“他與那西雙版納的樹干融為一體,盡管藤條纏繞,依然堅挺地向上伸展,盡管渾身節節疤疤,傷痕累累,但他依然頑強地投入宇宙的懷抱。他是畫樹嗎?他畫的是自己的艱辛和坎坷,畫的是他的生命的箴言。從具象的捕繪轉換為精神的圖像,這是超越了實體的存在到精神的升華,是有限的生命在無限的追尋中獲得了永生,標彰的是‘天人合一’的精神頌歌。”
清華大學美術學院教授鐘蜀珩:“我特別喜歡他的白描。他的白描體現了一種脈搏的跳動,體現了面對對象時一種忘我的、自發的、把自己所有的積淀和感受融合在一起自然迸發出來的那種美,真是看了又想看,這是最展示他才華高度的作品。”
中央美術學院人文學院副院長余丁:“我給他的定位是具有非常明確的中國現代性的現代主義者。如果他能進入中國現代史的話,那么從現在開始,我覺得就應該對云南畫派進入個案研究,建立藝術家的個人檔案。”
中央民族大學美術學院副院長高潤喜:“第一,沒有劉紹薈,云南畫派是不可以想象的;第二,沒有劉紹薈,現代重彩繪畫史是不完整的;第三,沒有現代重彩,現代中國美術史是不完整的。”
北京林業大學材料學院副教授李昌菊:“早在1979年,《美術》第一期就發表了劉先生的《感情·個性·形式美》,這比吳冠中先生關于繪畫形式美的那篇極具影響力的文章還要早。劉紹薈作為最早突破美術創作觀念的先行者,第一個敢為天下言的這樣一個發言人。非常可喜的是,這篇文章已經被收錄到‘影響新中國美術進程的歷史文獻’——《〈美術〉60年文萃》一書中。劉先生在30年前就提出了這樣一個藝術觀,而且這個藝術觀始終貫穿在他整個藝術創作之中,我們看到了他吸收民族傳統,形成富有個性面貌的藝術風格,并且非常重視形式美,所以在我的眼里,劉先生是一個真正的知行合一的畫家。”
發言氣氛熱烈,最讓我感動的是大家發自內心的真誠,這正是我期望的。恰如湖南的策展人劉晨所說:“這樣的研討會就是放在中國美術館,也是夠水平的。”我有一種不可名狀的幸福和滿足感:還有什么比找到藝術上的知音更珍貴呢?最后,這次展覽的策展人、我的得意門生、全體知音的代表陳立紅給我獻上一束鮮花,我動情地擁抱了她,這是30年辛勤付出得到的最好回報。
喧囂過去,復歸平靜。所有的作品均歸整打包,堆放在我的工作室里。展板空空,一切如常。我依然是天天一壺“鐵觀音”,趴在桌上寫字或畫畫。
我這條龍真的飛上天了嗎?非也。飛過碧藍的大氣層,還有臭氧層,直至太陽系、銀河系,最后是無邊無際的太空宇宙,永無止境。所以卦辭上曰“亢龍有悔”,取得任何的成功都不必得意洋洋,興奮亢進,否則爬得越高,跌得越重,終有后悔的一天。
我當謹記:“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劉紹薈簡介:
劉紹薈,號園澤,湖南長沙人,1940年8月生,1965年畢業于中央工藝美術學院(現清華大學美術學院),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現任桂林市美術家協會榮譽主席、桂林中國畫院院長、桂林師范高等專科學校教授。
多年從事中國民間裝飾繪畫傳統與西方現代藝術的研究,并成為云南現代重彩畫派的主創者之一。作品曾入選第五、六、七、九屆全國美展并在第五屆獲獎,出版有《劉紹薈·現代重彩藝術》等專著和合著20余種。其中《中國現代美術全集》《中國當代美術全集·現代重彩卷》以及美國出版的《云南畫派——中國繪畫的文藝復興》等均選入其作品。作品還多次在美國、日本、德國、意大利、保加利亞、荷蘭、韓國及中國臺灣、香港等地展出和被收藏。
其用“現代重彩”風格設計的美術片《火童》,曾獲文化部優秀影片獎、金雞獎和日本廣島國際電影節一等獎;設計的郵票《靈渠》在全國發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