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古往今來,有無數人吟詠過梅花。從陸游的“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到一代偉人毛澤東的“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梅花被人們賦予了高潔堅貞的品質,也寄托了人們太多的情感。同治、光緒兩朝是中國歷史上的一個特殊時期,國力衰微,外敵入侵,整個社會都處于劇烈嬗變之中,人們的心態也在發生著劇烈的變化。在這一時期,仍有很多人在艱難困苦的環境中以品行高潔的梅花自勉,晚清的淺絳彩瓷畫師便是這些人中的一個特殊群體。在存世的淺絳彩瓷器中,以梅花為題材的不計其數,其中以金品卿和程友石的梅花成就為最高。二人經常以梅花為題進行創作,以梅花品格相期許。
2008年,我的一位摯友從江西買回一塊墨梅瓷板,當時我上手看時心潮澎湃。因友人特別喜歡不肯割愛,心中便留下了深深的惆悵,梅花的影子也時常浮現在眼前。后來,此板被一位同樣傾心的朋友收入囊中,幾年中,我不斷地向朋友問起這塊板子,經過不懈的努力,這塊日思夜想的墨梅瓷板終于來到我的家中。
瓷板高42厘米,寬32厘米,行話稱為一尺四大板,背面為光板,施黃色的護胎釉,沒有防止變形的胎骨筋跡,據一些老藏家講,這樣的板子當時只有御窯廠才能燒制。板子的正面用墨彩繪一株虬干橫斜的老梅。更為奇絕的是,板子的正面在燒制時留下了一些鐵銹斑,而畫師巧妙地利用了這些鐵銹斑。其中最大的一塊位于樹干的下部,宛如一個天然的樹洞。那些細小的鐵銹斑則化為暗香浮動的花朵,猶如漫天飛雪,和整個畫面融為一體(圖1)。
板子左上方題款為:“半窗明月影扶疏,客里情懷詩酒娛。他日有緣重到此,梅花再寫兩三株。同治甲戌秋日,定占先生司馬大人囑書并請再正,弟張錫祜”(圖2)。題詩意境幽遠:詩人客居他鄉,天上明月高掛,窗外梅影扶疏。舉杯邀月,對影小酌,思鄉之情,油然而生。中國古代的思鄉詩主要寫客居他鄉的游子漂泊凄涼孤寂的心境以及對家鄉、親人的思念。而此詩全然沒有飄泊他鄉的凄涼和傷感,反而說他日有緣再到此處時,再畫幾株梅花。是作者沒有孤寂之感嗎?不,是疏影橫斜的梅花感染了他,此情此景,詩人的心已完全和窗外冰清玉潔的梅花融合到了一起。
瓷板的右下方繪一紅色閑章“幾生修得到”(圖3),不僅與畫面、題款相呼應,其內容更是讓人心靈感到震撼。“幾生修得到”出自南宋謝枋得的《武夷山中》一詩,全詩為:“十年無夢得還家,獨立青峰野水涯。天地寂寥山雨歇,幾生修得到梅花。”以“幾生修得到”作為印章,這是一種怎樣的境界啊。是一個浪漫詩人的情懷,還是一個不修邊幅的瓷畫家的風度?不是的,這是一個無拘無束的野逸文人發自內心的吶喊。在晚清的淺絳彩瓷畫師中,能有此心境的,寥寥無幾。本人藏有一只金品卿的小盤,繪一叢幽蘭生長在危崖之上,題款為“素心自守”,堪與此板相比。
瓷板的贈送者張錫祜無從查考,而受贈者黃定占在淺絳彩瓷收藏界,是一個熟悉而神秘的官員。黃衍之,字定占,從司馬大人的稱呼看,應為四品官員。定占黃衍之的名字頻頻出現在金品卿、王少維、徐照等人的作品之上。金品卿在一個題款為“與爾同銷萬古愁”的墨彩大瓶和一件“漁樵問答”瓷板上均稱其為定占一兄大人,口氣極為謙恭。在一對贈送給饒州司馬海帆大人的瓷板上,其中一塊贈送者落款為“如兄定占”,而這對瓷板由王少維繪畫、王鳳池題款,表明海帆大人、黃衍之、王鳳池這三位官員和御廠畫師王少維四人的關系也非常密切。黃衍之贈送甲農大人的瓷板明確寫明作于珠山官廠,和另一件贈送小園仁棣大人的蒜頭瓶(圖4、5)都為典型的金品卿風格,一件贈送給品珊觀察大人的品鍋為王少維風格。這些都表明,黃衍之很可能是御窯廠的一個官員,其地位要高于身為御窯廠督捕的唐基桐。據衡水藏友李永志考證,黃衍之為江西九江修水人,這塊梅花瓷板便出自江西九江白水湖畔的村莊。目前,雖無文獻資料考證黃衍之的身份,但僅憑其和金品卿、王少維的關系,和有其名字的淺絳彩瓷的精美,就已經在淺絳瓷壇留下了無數的遐想。晚清在景德鎮供職的官員很多,但有幾人能讓后人耳熟能詳?王鳳池是一個,唐基桐也是一個,黃衍之無疑也是一個,這已經夠了。
從梅花的畫法和印章的風格分析,瓷板應為金品卿所作。但是不是金品卿所作已不重要。一幅瓷畫,能夠讓人心靈震撼、久久回味,便是一件不朽的作品。群芳之中,卓爾不群。斗雪吐艷,凌寒留香。人要幾生幾世才能修得到梅花這樣的境界呢?也許這正是作者沒有留下名款的一個原因吧!(責編:雨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