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三年,淮陽太守汲黯與漢武帝劉徹在人才問題上產生一場爭論。據《資治通鑒》載,爭論得很激烈。直言切諫的汲黯大動肝火,怒氣沖沖地對劉徹說:“陛下不辭辛勞,苦苦求賢,可對賢才未盡其用,就草率地殺掉了,‘以有限之士恣無已之誅,臣恐天下賢才將盡,陛下誰與共為治乎!’”
用今人的眼光看,汲黯的批評與動怒頗有道理。當年,劉徹頒布求賢詔言辭切切,“蓋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令各州郡明察暗訪,搜羅賢才,并許諾:“有茂材異等,可為將相,及使絕國者。”不曾想,人才到手,不加悉心愛護,反倒輕易誅殺,你的求賢詔令不就成了一紙空文、幾句空話么?傾心于求賢治國的汲黯,怎能不生氣呢?
令汲黯意想不到的是,劉徹聽了他的話只是淡淡一笑,還即興發揮了一番他的人才觀:“夫所謂才者,猶有用之器也,有才而不肯盡用,與無才同,不殺何施!”原來,人才在劉徹眼里,不過是與器具一樣的東西。人才如果不肯竭力為其所用,就跟無才之人相同,不把他殺掉又有何用?劉徹的笑聲,散發著專制皇權對人才的冷漠氣息,也揭示了古代君王所持人才觀的底蘊。從根本上說,皇權體制需要的,是奴才而不是人才。
人才與常人有著迥然的區別,但二者有一點是共同的,那就是:他們都是人,是具有人格、富有人性、持有尊嚴的人。所以,尊重人才只重其才是不夠的,首要的須當尊其為人、重其為人,唯有把人才加以呵護和關愛,才是深遠而可持續的。在不把人當人,連同精英人才都視同器物和工具的環境下,所謂求賢若渴、尊重人才,大抵是熱熱鬧鬧喧嚷一陣子,甚或是權勢者一時心血來潮的政治秀。
劉徹的人才觀,又涉及人才的評價機制。某人是不是人才,是大才還是小才,是辯才還是干才,該怎樣判定,歸誰說了算?劉徹的主張,在他的帝國里,只有他說了算,是否人才、是何才,全憑他的雙眼鑒別,旁人無權說三道四。汲黯的人才、賢才,到了劉徹那里,也許就成了庸人。你再怎么有才,如不能為他所用,或者他覺得不稱心,那就“與無才同”,還不如殺了好,免得為別人所用。劉徹的人才觀,沒有客觀、公正的人才評價機制,所謂尊重、愛護和放手使用人才,便都有些蹈空凌虛,難于兌現。
如果說耿介的汲黯之怒體現了愛才、惜才的一腔熱情,那么劉徹之笑,就暴露出專制者對人才的冷酷無情及其剛愎自用的傲慢。從中不難引申出一條歷史的提示——尊重人才、愛惜人才,使其臻于人盡其才、才盡其用的境界,就須率先在構建人的自由發展環境和建立科學的人才評價機制上下真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