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人說起八股,往往搖頭。其實就是古代人,大多對它也沒什么好印象。古人并不像我們想的那么愚鈍,咱們看出了八股文的壞處,他們其實也都看出來了。問題是,其他的替代方案可能還不如八股考試呢!于是,在八股取士的制度下,鬧出了很多心酸的笑話。
有學者認為八股戕害學問
很多學者都認為八股這個東西敗壞人心,戕害學問。比如顧炎武說:“八股盛而六經微,十八房興廿一史廢。”他認為:八股之害等于焚書,而敗壞人才,有甚于坑儒。袁枚在《隨園詩話》里還引了一首道情:“案頭放高頭講章,店里買新科利器。讀得來肩背高低,口角噓唏。甘蔗渣兒,嚼了又嚼,有何滋味?辜負光陰,白白昏迷一世。就教他騙得高官,也是百姓、朝廷的晦氣!”政府對八股其實也不滿意,覺得確實不太實用。乾隆年間,兩次有官員提出廢除八股,以匡時弊,爭論一度非常激烈,但一時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替代方案,八股文才一直延續到清末。
普通讀書人也有牢騷。他們的牢騷倒不是八股文實用不實用,而是“你看張三那個熊樣,寫的文章狗屁不通,為什么他考中了而我卻沒有?還不是考官沒眼”。蒲松齡考了一輩子,要不是老婆攔著,他五六十了還想跟孫子結伴趕考。為了勵志,他書齋里還掛著對聯:“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關終屬楚;苦心人,天不負,臥薪嘗膽,三千越甲可吞吳。”折騰出這么大動靜,結果還是什么都沒考上。
最后,蒲松齡拿起筆做刀槍,將滿腔怒火傾注在《聊齋志異》里。書里有多篇故事都是痛罵考官,說他們比瞎子都不如,越是屁味兒十足的文章他們越喜歡,還說他們死后要下地獄遭報應。其實,蒲松齡所有的憤怒就是一句話:“考官為什么把我給漏了?”
馮夢龍考了幾十年也沒中
當然,除了蒲松齡這樣憤世嫉俗者之外,考生中也有樂觀主義者。比如考生許儁去南京趕考時,在家書里寫道:“我一到南京,飯量大增。早晨三碗,中午三碗,晚上三碗。如此吃飯,精神安得不足?如此精神,考試安得不中?趕快修壘院墻、油刷大門,家里的兩個娃崽,要趕緊打點,學學怎么做公子闊少!”
其實公平地說,相對而言,八股文考試還是比較公平的。后來的專家們仔細分析過八股文。他們認為,跟策論之類的文體比起來,八股文在甄別考生的文字水平、知識儲備方面,還是有優勢的。但是再怎么說,它也是個主觀性測試,沒有一個精密尺度。所以,考試結果還是可能不太合理。
明朝的馮夢龍,除了編寫《三言》以外,還是個八股文大家。他出版了《麟經指月》、《春秋衡庫》、《別本春秋大全》、《四書指月》等八股文指導書,風行海內。讀者致文贊美道:“在本坊如獲拱璧,愿海內共寶夜光。”這位巨牛,指導了這么多考生,自己卻一口氣考了46年,連個舉人都沒混上。馮夢龍給我留下的印象,就像一個窮困潦倒、衣不蔽體的成功學講授大師。現在我在書店里看見《教你如何成功》這樣的書,腦子里有時會莫名其妙閃過馮夢龍的形象。
這樣的文章如何能中
所以,當年考生掛在嘴上的一句話就是“窗下休言命,場中莫論文”。論文容易論出笑話來。清代筆記里記載過這樣一個故事:一位退休的翰林,后半輩子的人生最高理想就是讓兒子中舉,天天起早貪黑地輔導兒子做文章。他特制了一把鐵戒尺,兒子要是寫得不好,就拿戒尺狠揍。后來兒子趕考回來,把自己考場上的文章抄給爸爸看。老翰林左手持卷,右手提著戒尺,仔細閱讀。讀了第一段,大喝:“破題這般荒謬,如何能中?該打!”照兒子脖子上一戒尺下去,打得兒子哇哇大叫。讀了第二段,大喝:“承題如此松散,如何能中?該打!”又是一戒尺……一篇文章讀下來,兒子脖子鮮血淋淋。不料,這時忽然有報喜的沖入家門:“少爺高中了!”
老翰林沖上前去,捧著報條,左一眼右一眼上一眼下一眼,看了兩百多眼。然后放下報條,背著手仰視蒼穹,陷入沉思。良久后,他緩緩道:“這是云。”然后低下頭看看,“這是地。”看看身上,“這是衣服。”然后一聲大喝,“這說明我不是在做夢!”
他叫上兒子,急急跑進書齋重新閱讀兒子的文章。兒子恐懼地看到他依舊左手持卷,右手提戒尺。老翰林重新閱讀第一段,讀完后擊節而嘆:“破題別開生面,石破天驚,怎能不中?沒看出來,該打!”然后照自己脖子上一戒尺。讀第二段,嘆道:“承題絲絲入扣,別有深致,怎能不中?沒看出來,該打!”又是一戒尺……
文章讀完后,父親兒子都一脖子鮮血,相擁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