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陳勝、吳廣舉起反秦大旗,全國到處掀起了反抗秦朝的起義。秦朝被推翻后,又經過了五年的楚漢戰爭,最終劉邦打敗了項羽,建立了西漢皇朝,于是,歷史翻開了新的一頁,進入一個新時代。之所以說進入一個新時代,是因為從春秋以來,隨著周天子的大權旁落,國家就陷入了戰亂紛爭狀態。《史記》把這段歷史依次概括為:“周室衰微,諸侯專政”,“五霸更盛衰”,“陪臣秉政,強國相王,以至于秦,卒并諸夏”,“秦既暴虐,楚人發難,項氏遂亂,漢乃扶義征伐,八年之間天下三嬗。”這中間雖然出現了秦朝短暫的統一,然沒過數年,強大的秦朝就土崩瓦解。秦朝的迅速傾覆,給漢初的統治者以深刻的教訓,以致到漢武帝時期,漢朝的君臣仍在思考秦亡的原因,以從中悟出鞏固漢朝的道理。“逆取而以順守之”就是他們通過總結歷史而得出的一個基本結論。
劉邦出身微細,年輕時可以說是一個無賴漢。他鄙視儒生,看重“馬上”之力量。開始,他對經驗的總結,不過是限于軍事領域。如他在打敗項羽后,對下屬說:“列侯諸將無敢隱朕,皆言其情。吾所以有天下者何?項氏之所以失天下者何?”有人說,將士獲得軍功,您能獎勵他們,給他們好處;而項羽卻忌賢妒能,打勝了仗不給人家記功,獲得土地也不讓人得利,所以,他失了天下。劉邦說,你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運籌策帷帳之中,決勝于千里之外,我不如張良;鎮國家,撫百姓,保障軍隊給養,我不如蕭何;統率百萬之軍,戰必勝,攻必取,我不如韓信。這三個人都是人杰,我能用他們,所以我能得天下;項羽有一個范增而不能用,所以他被我所擒殺。有一個叫陸賈的儒生,常在劉邦面前談論《詩》、《書》,他就很厭煩。有一次,他罵道:“乃公馬上得之,安事《詩》、《書》!”陸賈說:“居馬上得之,寧可以馬上治之乎?且湯、武以逆取而順守之,文武并用,長久之術也。昔者吳王、智伯極武而亡;秦任刑法不變,卒滅趙氏。向使秦已并天下,行仁義、法先圣,陛下安得而有之?”就是說,你能馬上得天下,你能馬上治理天下嗎?打天下和治理天下是不同的,用武的方式打下天下,必須用文的方式來進行治理;文武并用,才是長久的辦法。商湯、周武王采取“逆取而順守”的方略,所以國祚長久;吳王、智伯、秦始皇,都是一味尚武,任刑不變,所以終于敗亡。陸賈最后的一句反問“假使秦朝得到天下后,行仁義、法先王,今天陛下您能取得天下嗎?”雖然令劉邦很不高興但也使他無言以對。劉邦畢竟是一位善于接受別人意見的人,他很快轉變過來,說:“試為我著秦所以失天下,吾所以得之者何,及古成敗之國。”陸賈于是概略地論述了歷代存亡的原因,共寫了十二篇。“每奏一篇,高帝未嘗不稱善,左右呼‘萬歲’,號其書曰《新語》。”
陸賈認識到了古與今、歷史與現實之間的聯系,說:“善言古者,合之于今。能述遠者,考之于近”。他在很多地方都說到秦之滅亡,在于它以武力來統治國家,用酷刑來維護它的統治秩序:“秦始皇帝設為車裂之誅,以斂奸邪;筑長城于戎境,以備胡越;征大吞小,威震天下;將帥橫行,以服外國。蒙恬討亂于外,李斯治法于內,事逾煩,天下逾亂;法逾滋,而奸逾熾;兵馬益設,而敵人逾多。秦非不欲為治,然失之者,乃舉措暴眾而用刑太極故也。”以暴制暴,結果是犯罪的人越來越多,天下越來越亂。秦朝也不是不想治理好國家,它的失誤就是“舉措暴眾而用刑太極。”陸賈還批評了秦始皇的“驕奢靡麗”之風,認為統治者的奢侈腐化導致上行下效,無法遏止,正所謂“上之化下,猶風之靡草也。”解決這一問題的辦法還是從上面做起:“故君子之御下也,民奢應之以儉,驕淫者統之以理;未有上仁而下賊,讓行而爭路者也”。說這就是孔子所謂之“移風易俗。”
漢文帝時期的賈誼,是一位很有才華的政論家。他寫的《過秦論》、《治安策》膾炙人口,千古流傳。司馬遷《史記》中的《秦始皇本紀》,在對秦始皇進行評論時,就完全引用了賈誼的《過秦論》。賈誼分析了秦國從崛起到統一六國到最后滅亡的歷史,總結其中的成敗興亡之“理”,指出秦之滅亡是實行暴政的結果,“焚文書而酷刑法,先詐力而后仁義,以暴虐為天下始。……故其亡可立待也。”他認為,政治成敗、人心背向是比權位、兵器都要強大的東西。統一六國后的秦皇朝不是比它以前僻處雍州時強大得多嗎?陳涉的能力、地位、兵器怎能和秦以前的對手山東六國相比,然而,結果卻是“一夫作難而七廟隳,身死人手,為天下笑。”為什么呢?賈誼反復說:“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取與守不同術也”,“秦離戰國而王天下,其道不易,其政不改,是其所以取之守之者無異也”。秦始皇犯了不知改弦更張的錯誤,假如秦二世知過能改,天下之人仍可能擁護他,畢竟人民心向統一,希望和平,但“二世不行此術,而重之以無道,”致使秦朝再也無法挽救。這就是說,不施仁政,把政治搞壞了,無論多么銳利的武器也敵不過為生存而斗爭的千萬起義群眾。賈誼所謂“取與守不同術也”與陸賈所說的“逆取而順守之”,意思是一樣的。賈誼的“過秦”之論,有“戒漢”之意。在《治安策》、《陳政事疏》中,他更明確地針對當時出現的社會問題表達了自己的憂患心情。他說:現在進言的人都說“天下已安已治矣,臣獨以為未也,曰安且治者,非愚則諛,皆非事實知治亂之體者也。夫抱火厝之積薪之下而寢其上,火未及燃,因謂之安,方今之勢,何異于此!”他對人民的處境極為關切,對下層民眾的苦難十分同情,對于當時的社會矛盾體察敏銳,指出事勢中“可為痛哭者一,可為流涕者二,可為長太息者六。”他斥責社會上層的奢侈揮霍為“天下之大賊”,大聲疾呼“殘賊公行,莫之或止”,以其引起當政者的注意。
與賈誼同一時代的政論家賈言寫有《至言》,揭露秦政暴虐造成“赭衣半道,群盜滿山”,使民眾“力罷不能勝其役,財盡不能勝其求”,被迫起義反抗。賈山還分析了秦亡的又一重要原因,是君主肆其淫威,堵塞言路,“退誹謗之人,殺直諫之士”。由此他說“人主不聞其失,則社稷危”。景帝時期的晁錯也很注意總結歷史經驗,并上書皇帝。其中以《舉賢良對策》、《守邊勸農疏》最有影響。
漢初統治者和一些思想家對歷史經驗的總結,在當時的政治中產生了積極的影響,有效地鞏固了西漢的統治,促進了生產的恢復和發展。經過六七十年的休養生息,社會財富充溢,國力增強,為漢武帝時期鼎盛局面的出現奠定了基礎。而這段成功的歷史也反過來證明了漢初君臣所總結的“逆取而以順守之”的正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