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蕭軍,開始文學生涯
1911年端午節,蕭紅出生于中國東北的一座小城呼蘭,當時她還不叫蕭紅,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張廼瑩,是慈祥的爺爺給起的。據說張家祖籍是山東人,早年闖關東來到東北,經過幾代人的苦心經營,成為遠近聞名的大財主。到了蕭紅的爺爺張維禎一代,家勢已經衰落,不過盡管如此,家里還有四十多坰(在東北地區一坰等于15市畝)土地、三十多間房子和一座油坊,在呼蘭一帶仍屬于殷實人家。
蕭紅的父親張選三曾經當過小學校長、督學、教育局長和省教育廳秘書,在人們印象中是個謙和的君子。但就是這樣一位知識分子,在家中卻是一個暴君,老人、女人、孩子和仆人全是他施暴的對象。據蕭紅回憶:“父親常常為著貪婪而失掉了人性。他對待仆人,對待自己的兒女,以及對待我的祖父都是同樣的吝嗇而疏遠,甚至于無情。”后來母親去世了,爺爺也去世了,被父親剝奪了繼續求學權利的蕭紅毅然出走,離開了這個讓她窒息的家。
1930年代初,幾經波折的蕭紅與未婚夫汪恩甲在哈爾濱東興旅館開始了同居生活。兩人住了幾個月,欠下了六百多元外債,當時蕭紅身懷六甲,汪恩甲在回家取錢途中消失,從此沒有了蹤影。在許多關于蕭紅的書籍和文章中,汪恩甲都被描寫成一個“負心漢”的形象,但從越來越多公開的資料來看,這種說法未必準確,有學者分析,汪恩甲失蹤很可能是被日本人或者土匪所害,與感情無關。
旅館老板找蕭紅討錢,甚至想將其賣給妓院抵債。蕭紅束手無策,只好寫信向《國際協報》文藝副刊的主編裴馨園求助,裴馨園是個熱心人,他警告旅館不許胡來,并派朋友蕭軍去給蕭紅送幾本書讀,以解寂寞。
這是二蕭的初次相見,蕭紅被營救出來后,兩人很快便相愛了。據蕭軍女兒回憶,父親是被蕭紅的一首詩打動的,詩是蕭紅在旅館里寫的:“去年的五月,正是我在北平吃青杏的季節,今年的五月,我生活的痛苦,真是猶如青杏般的滋味!”后來,蕭軍把兩人的結合稱作“偶然姻緣”,但蕭紅則稱之為“初戀”。雖然蕭軍有過妻子,但蕭紅似乎并不在意,對于她來說,有愛就足夠了,愛就是一切。
在蕭軍影響下,蕭紅也走上文學之路,這段時間也是她的第一個創作高峰。1933年,兩人以“三郎”和“悄吟”為筆名自費出版了一本散文、小說合集《跋涉》,書中收錄了蕭軍《桃色的線》、《燭心》、《孤雛》、《這是常有的事》、《瘋人》、《下等人》,蕭紅的《王阿嫂的死》、《廣告副手》、《小黑狗》、《看風箏》、《夜風》,這些文字是二蕭艱難跋涉的真實寫照。
與魯迅的交往
由于《跋涉》沒有經過偽滿當局的審查,且有“反滿抗日”的嫌疑,所以一面世便成了“非法”出版物,被禁止發售,送到書店、商場的書也遭沒收。在這個背景下,二蕭應朋友之邀來到美麗的青島,徹底脫離了亡國奴的生活。
人們常說青島時期是蕭紅和蕭軍的“精神蜜月期”,他們的物質生活雖然貧寒,但精神上卻是豐富多彩的,創造力也最旺盛。在觀象山腳下那座青磚紅瓦的老洋房里,蕭紅完成了她的成名作《生死場》,蕭軍的《八月的鄉村》也在此完稿。
小說寫得好不好?如何出版?蕭紅和蕭軍心中沒數,決定寫信向遠在上海的魯迅求教。與二蕭素昧平生的魯迅很短時間內就回了信。能得到魯迅的關愛和信任,他們十分興奮,于是決定去上海發展。
蕭紅和蕭軍很快便成了魯迅家的常客,他們創作的小說《生死場》和《八月的鄉村》也在魯迅支持下出版。據許廣平回憶,那段時間總是聽到魯迅向朋友們推薦《生死場》,并且認為在寫作前途上,蕭紅更有希望。
魯迅不僅在文學上指點蕭紅,在生活上對她也非常關心,甚至連穿衣帶帽這些細節也會過問。他曾對蕭紅說:“人瘦不要穿黑衣裳,人胖不要穿白衣裳;腳長的女人一定要穿黑鞋子,腳短就一定要穿白鞋子;方格子的衣裳胖人不能穿,但比橫格子的還好;橫格子的,胖人穿上,就把胖子更往兩邊裂著,更橫寬了,胖子要穿豎條子的,豎的把人顯得長,橫的把人顯得寬。”
蕭紅在感情上對魯迅也非常依賴,先生就是她的精神家園。在魯迅家里,她特別放松,就像當年在爺爺身邊一樣。南方的梅雨季節,很少有晴天,一天上午突然放晴,蕭紅高興極了,馬上跑到魯迅家去,上樓還喘著。魯迅先生說:“來啦,有什么事嗎?”蕭紅喘得連茶也喝不下:“天晴啦,太陽出來啦!”這一刻,魯迅和許廣平都開心地笑了。
1936年下半年,由于感情方面的原因,蕭紅和蕭軍分開了一段時間,蕭紅去了日本,蕭軍回了青島。1937年1月,蕭紅回到上海,而此時她所敬重的魯迅師離世已三個多月了。
安頓下來后,蕭紅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拜謁魯迅墓。那是一個半陰的天氣,她與蕭軍踏著沙沙落葉走進萬國公墓。在墓前,蕭紅看見了先生的半身瓷像,音容笑貌依然,她仿佛又聽見了先生詼諧的話語:“好久不見,好久不見。”蕭紅百感交集,一下撲到墓前,痛哭失聲……
抗戰期間,在重慶的濃霧里,蕭紅蘸著淚水寫下了一篇《回憶魯迅先生》。文字雖然淡淡的,但卻是文學界公認最好的一篇紀念文章。多年以后,臺灣歌星鄧麗君讀了這篇文章,對朋友說:“我過去不了解魯迅,看了蕭紅的文章后,才讀魯迅的作品。”
魯迅是孤獨的,不是世俗生活的孤獨,而是靈魂深處的孤獨,能夠真正理解他的人,其實很少很少,而蕭紅也許就是這極少數人中的一位。
孤獨的漂泊者
其實真正理解蕭紅的人也不多。
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蕭紅一直被看作左翼文學的代表作家之一,實際上她是一位純粹的自由主義作家。她一直認為寫作是個人的事,種種文藝活動實際上與創作毫無關系,而且還會造成傷害。她曾經說過:“作家不是屬于某個階級的,作家是屬于人類的。”
抗戰初期,與蕭軍分手后的蕭紅與東北作家端木蕻良結合,婚后兩人去了重慶,隨之又到了香港,據說還打算去新加坡。蕭紅之所以四處漂泊,其目的無非是想尋一塊凈土,安安靜靜讀書寫作,但在那個兵連禍結的亂世里,這個最基本的愿望也不可能達到。
1942年1月12日,日軍占領香港,蕭紅不堪疾病、戰亂與情感的折磨,被送進跑馬地養和醫院治療。經過診斷,醫院認定蕭紅患了喉部腫瘤并決定手術摘除,蕭紅和端木蕻良都同意醫生的方案。
此時的蕭紅與端木在感情上已產生了隔閡。蕭紅盡管倔強堅強,但畢竟需要丈夫的呵護與溫存,在多難病重時更是如此。而端木不會也不懂得如何關愛呵護妻子,太平洋戰爭爆發后,他甚至準備獨自一人撤離,后來雖然由于種種原因未能成行,但他這種自私的舉動卻讓蕭紅深深地體會到一種被冷落和遺棄的感覺。
病重之際,蕭紅對一直照料自己的朋友、東北籍文學青年駱賓基做了《呼蘭河傳》和《馬伯樂》兩書版權的交代,隨后她平靜地對駱賓基和端木蕻良說:“我本來還想寫些東西,可是我知道我就要離開你們了,留著那半部《紅樓》給別人寫去了……”駱賓基站在床邊哭了,端木蕻良也忍不住哭了。
1月18日上午,極度虛弱的蕭紅由駱賓基和端木蕻良陪同,轉入瑪麗醫院治療,瑪麗醫院是當時遠東地區規模最大的醫院,條件比較好。21日清晨,蕭紅的病情明顯好轉,并且可以開口說話了,她臉色紅潤,心情非常愉快,早餐一口氣吃了大半個牛肉罐頭,她對駱賓基說:“我完全好了,從來沒有吃得這么多。”駱賓基見蕭紅的病情穩定,便讓端木蕻良在醫院陪護,自己趁這個間隙坐船到九龍去辦了一些私事,然而他萬萬沒有料到,就在這短短的時間里,事情卻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22日黎明時分,駱賓基由九龍返回香港,一下船就直奔瑪麗醫院。但此時的瑪麗醫院已被日軍征用,蕭紅被臨時轉往紅十字會設立的圣提士反臨時醫院。駱賓基立即趕到那里,只見昨天還談笑風生的蕭紅臉色慘白,仰面朝天雙眼緊閉,頭發散亂地披在枕后,喉管開刀處有泡沫涌出,但牙齒還有光澤,嘴唇還有血色,后來逐漸轉黃,臉色也逐漸灰黯。延至上午11時,蕭紅停止了呼吸。
蕭紅寂寞地走了,凄美的淺水灣接納了這位遠離故土的游子,這位呼蘭河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