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人的飲食傳統,表現在筵宴上有一個明顯的特色,就是以過量的肴饌定義豐盛的程度。各類宴席的準備,都是以吃不完作為標準的,這也是判斷主人盛情的一個標志。吃不了怎么辦?也并非是統統倒掉,有時是要打包的。古代打包的法則,也有小大的區別,有“禮包”,也有“罰包”。帝王甚至還有“懷歸令”,吃不了是要兜著走的,御宴上曾有過這樣的規矩。
這樣的傳統,似乎可以追溯到兩千多年前的周代。周代有許多食禮儀軌,將各類筵宴的細節規定得仔仔細細,從這些禮文中我們可以讀到打包的情節。以《儀禮·公食大夫禮》為例,所謂“公食大夫禮”,為國君宴請他國使臣的宴飲之禮。宴飲的程序是:國君先派大夫去賓館迎請使臣,告以將行宴飲之事。使臣三辭不敢當,最后還是跟著大夫到達宴會之所。這時宴會的準備工作自然早已開始,大殿上陳列著七鼎、洗盤和匜等器具。座席鋪正,幾案擺好,酒漿和饌品也已齊備。國君身穿禮服,迎賓于大門內。賓主揖讓再三,答拜接連,然后落座。
很快膳夫和仆從獻上鼎俎魚肉和醯醬,這些饌品和飲料的種類及擺放的位置都有一定之規,不得錯亂。有經學家根據《儀禮》上的詳細記載,將“公食大夫禮”所用飲饌的陳列格式進行了復原研究,十分壯觀,而且非常有條理。最后獻上的是飯食和大羹,擺設完畢,大宴開始。賓主又是互拜一番,賓祭酒食,開始進食。
宴飲結束,使臣告辭,國君送于門邊。膳夫等人則將沒有吃完的牛、羊、豚肉塊盛裝起來,一起送到來使下榻的賓館。殘肉剩飯包送客人,即使是他國使臣,吃不了也得兜著走,這在當時顯然不會被看成是不尊重使臣的舉動。這算是“禮包”,是食禮規范的動作。
在古代肴饌可以打包,茶飲也可以打包,唐代就有這樣的例證。據《云仙雜記》說,覺林寺僧志崇飲茶時按品第分為三等,他待客以“驚雷莢”,自奉以“萱草帶”,供佛以“紫茸香”。他以最上等茶供佛,以下等茶自飲,中等茶用于待客。他這中等茶也一定有特別之處,有客人赴他的約會,都要用油囊盛剩茶回家去飲,舍不得廢棄。喝不了,兜著走,也是太珍貴了的原因。這油囊就是一個防滲布袋,功用與當代塑料袋相同。
古代官員有機會赴御筵,自然覺得風光無限,有時還會設法悄悄帶回一些饌品,讓家人品味。悄悄地,就當是竊食吧,唐代竊食御筵已成風氣,不過誰也不將這行為當賊看待。皇上自然也樂得做個人情,不僅下了可以懷歸余食的御旨,而且還讓太官專門備有兩份食物,讓百官帶回家去孝敬自己的父母。明代陸深的《金臺紀聞》,述及此事時這樣寫道:
廷宴余物懷歸,起于唐宣宗時。宴百官罷,拜舞遺下果物。怪問,咸曰:“歸獻父母及遺小兒。”上敕太官:今后大宴,文武官結食兩份與父母,別給果子與男女,所食余皆聽以帕子懷歸。今此制尚存,然有以懷歸不盡而獲罪者。
瞧瞧,那些悄悄放在懷中和袖里的食物,在臣子跪拜皇恩時灑落了一地,好難得一見的特別風景。唐宣宗動了情,下了懷歸令,從此御筵上沒吃完的東西臣子都可以大方地帶回去了。按陸深的說法,明代御筵上的食物,你要吃不了還非得兜著走,不然還要治你一個罪名,也許就是“不孝”之罪吧。
皇上辦起筵席來,有時是很慷慨的,大臣酒足飯飽之后,還可以帶回沒吃完的食物,或者加帶兩份預備好的食物,這就是“懷歸”。還要多說一句的是,有時懷歸的不僅有食物,甚至還有當時使用的餐具,有時是瓷器,也有時可能是貴重的金銀器。清人孫承澤《春明夢余錄》談到明代的情形說:“朝廷每賜臣下廷宴,其器皿俱備領回珍貯之,以為傳家祭器。”
有了“懷歸令”,御宴上碗凈盤光。時下餐館涌起“光盤”風,也是一道好風景。網傳名人陳光標申請易名“陳光盤”,他還有到酒宴上吃殘羹剩飯的舉動,用心用意,值得稱道。這“光盤”之風,還可以更強勁一些。由今及古,由“懷歸”及“光盤”,我們可以糾正一下自己的傳統,不必要備吃不完的筵席,真吃不了時,那就吃不了兜著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