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劇本;死亡意象;藝術與哲學的終極命題;悲觀主義
劉恒既是當今中國文壇一名優秀的作家,同時更是目前中國影視行業中一位頗具實力和份量的編劇。從早期的電影《本命年》、《秋菊打官司》、《菊豆》到電視劇《貧嘴張大民的幸福生活》、《少年天子順治篇》,還有最近幾年的電影《張思德》、《云水謠》、《集結號》、《金陵十三釵》,他參與創作的作品無一不獲得了業界口碑和市場票房的雙重認可。從《本命年》到《集結號》,二十年來,劉恒的劇作始終保持了較高的藝術水準,他本人的創作能力也驚人的持續旺盛。
1 死亡的意象——悲觀主義的存在源泉
無論是小說還是影視劇本,死亡是劉恒筆下人物始終跳脫不出的一個重要命題。《黑的雪》里的李慧泉,《伏羲伏羲》的楊天青,還是《少年天子》里的順治帝,《云水謠》里的陳秋水,眾多的人物死亡的方式不同,卻都殊途同歸,將死亡作為自己的宿命和歸宿。
在接受采訪時,劉恒坦言死亡是一個經常思考的命題。“(死亡)是一個陰影、一個幽靈。我15歲當兵,可以說是少年不識愁滋味,基本上沒有什么生活痛苦。再大一點,除了性苦悶,突然冒出來的就是關于生命意義的思考。當時發生了一件事,就是我外祖父病故了,這是我親人中第一個人的死去……那時我當兵半年多,又想家,又是外祖父死了,就琢磨怎么一個人就這么沒了,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就鉆起牛角尖來了……我在八十年代中后期,對叔本華、尼采的著作讀得多了,發現他們思考的起點也是這個東西(死亡)。40歲以后的人面對這個問題時產生的虛無感可能比一個少年的悲觀更可怕。有一天我突然意識到,宗教也就是以這個問題為起點的,佛教的輪回、基督教的天堂都是對人的這種恐懼的安慰。”
存在主義將死亡比喻為地平線,好比我們看一個平原,如果地平線是死亡的話,我們不知道地平線后面是個什么東西。這就像我們人類的生命一樣,我們老在往前走,但我們不知道這個地平線的后面是個什么東西。存在主義認為,這個不可知,是悲觀主義的源泉。人們信奉宗教,實際上是給自己尋求一絲安慰。上帝告訴我們那邊是天堂和地獄,而佛教說你還可以輪回,過二十年又是一條好漢。
當看清楚死亡的深刻與無所不在后,作者筆下的故事和人物都跳脫不出死亡的基調。作者也自認為“骨子里有一些悲觀主義的東西,不管蒙上多么漂亮的外衣,它也難以消逝”。實際上嚴格說來,我覺得生活本身就是“不幸福”,“不幸福是必然的”。人終逃不過一死,無能為力。我的悲觀主義也源自人和人的不理解。這不是哪個人和哪個群體能夠自己解決的。基于此,我在作品里展現的就是對這些東西的無可奈何,發出自己的悲嘆之聲,或者反過來,嘿嘿一笑,冷笑幾聲。”[1]作者對死亡命題的執著與探究,使他筆下的作品有了冷靜的探尋,犀利的解剖,和深刻的意味,使作品呈現了更為豐富深沉的審美意蘊。
2 美德與圣徒的宗教感——藝術和美的超現實力量
如果《貧嘴張大民的幸福生活》只是劉恒創作風格轉舵的一個標志的話,那么后來接連創作的電影文學劇本《張思德》、《云水謠》、《集結號》則一步步彰顯了作者的思考方式和推崇的價值觀。作者開始從一種肯定性的角度來思考人類與中國。從平凡人的身上挖掘可貴及質樸的品質和信心。
《張思德》里面的張思德,善良、敦厚、寡言,對人和善,在工作崗位上勤勤懇懇,平凡之中,彰顯著樸素的堅持的信仰,作者仿佛有意將張思德塑造成一個苦行僧,一個圣徒。電影中,結構影片的不是典型尖銳的戲劇沖突,而大部分靠細膩與溫情的筆觸,將一些頗有意味的細節連綴起來的。
“我想通過這個人讓大家思考自己的人生……深究起來,還是善惡觀的問題,什么是善,什么是惡,人應該做羊還是做狼,跟最基本的人生疑問相吻合……我雖然比較悲觀,但是我還是覺得人和人之間的善意和利他的行為是人類唯一的出路,沒有這些東西真是不行。”[2]而云集兩三三地明星陣容以國產愛情巨制作為宣傳砝碼的電影《云水謠》,編劇劉恒則更加直接的指出,影片看起來是一個愛情的主題,實際上寫的是善惡,是在贊美善意。
《云水謠》表面上看是一個愛情故事,如果我們拿宗教來比喻愛情,用信仰來詮釋愛情,那么對方在彼此心中都是一個非常美好和崇高的形象,人們會為之做出付出和犧牲,這種付出和犧牲人們并不會考慮是非對錯或是否值得,這實際上是人的善良和人的善意找到了某種釋放的渠道。顯然,影片贊美了人與人之間的這種善良和善意,這已經超越了愛情的狹義范疇。影片在某種程度上遮蔽了更加嚴酷的時代背景,卻凸顯了人類美好的情感和溫暖的善意的價值。
“戰爭的后果,它帶給人的挫折、榮譽和痛苦都是正常的,這些都是戰爭必然的后果。作為生命,在這種狀態下,做出什么樣的選擇和舉動,取決于一個人的素質。我在人物身上確立的最主要素質就是善良、利他,在炮火中,他們會選擇為了戰友獻出自己的生命,這甚至是一種毫不猶豫的選擇。在戰后也是一樣,谷子地為了讓戰友們得到安息,會為他們的尊嚴繼續尋找。”[3]
《集結號》是個外殼,我們借著它讓藏在心里的英雄走出來,跟每個觀眾心中的英雄會合。所謂主流電影或主旋律電影,拍得好不好先不提,不得不做最值得做的就是這個事情。在遠古的狩獵場上,那個沖在最前面的人具有永恒的贊美價值和美感。不論某些人怎么看,我們在當代和今后仍然需要這樣的人。
縱觀劉恒的影視作品,我們可以將其思想轉變概括為由悲觀主義向樂觀主義過渡,到最后是悲觀主義和樂觀主義相互融合。理想主義向現實主義過渡。由激進走向中庸,走向平和。而這個過程和作者的年齡和閱歷似乎是完全成正比的。作者寫就《貧嘴張大民的幸福生活》時是1997年,那時候劉恒時年四十歲,而寫《黑的雪》時,作者三十歲。《黑的雪》中的李慧泉,出獄之后,由精神救贖之路卻最終走向毀滅。從這一點我們可以看出作者的悲觀主義和宿命色彩。
張大民在所有劉恒創作的人物表里是一個很大的轉折,是作者的世界觀發生了一些轉變。而在《集結號》中,更是悲觀主義和樂觀主義的交叉融合的痕跡已經非常明顯了。在描繪戰爭的荒謬、殘酷,人在死亡面前的恐懼、無助時,顯然是悲觀主義的冷峻眼光。除此以外,在文本的潛流之下,還隱藏著對輕視生命尊嚴的“組織”的諷刺和批評,“組織”沒有對人的生命和尊嚴懷著極大的尊重。
而面對客觀世界的殘酷與冷漠,在刻畫谷子地的執著和戰友們的兄弟情義和犧牲上,細節的處理則顯得尤為溫暖和充滿善意,這一點,在影片結尾處最為明顯。在電影拍攝期間,導演馮小剛認為,最后谷子地應該死掉。但劉恒卻堅持一定要讓谷子地最終找到伙伴,得得到勛章。因為他認為,觀眾是相信神話的,即便現實生活中種種殘酷與缺失,但是在電影院里,還是要給觀眾以升華,使觀眾暫時忘記現實,離開地面一陣子。
似乎悲觀主義是一層襯底,在悲觀主義的基礎之上,作者通過人性的善良來溫暖觀眾。創作者也好觀眾也好在電影里追求“善”!如果藝術是準宗教,電影則是精神殿堂里的一爐香火。香火不滅,是因為人們向善的心境沒有泯滅。從谷子地“死還是不死”的問題中我們可以看出劉恒作為藝術創作主體的精神追求和價值訴求。他相信藝術的本質,是利用精神力量讓人的主觀世界適度地超越現實世界。精神力量可以讓人站在一個比現實更超拔的位置,在那里我們可以依稀看到生活的意義和生命的意義。
參考文獻:
[1] 亂彈集.散文集[M].春風文藝出版社,2000:186.
[2] 張思德.同名電影實錄[M].同心出版社,2003:111.
[3] 馬戎戎.<集結號>的責任意識[J].三聯生活周刊,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