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豆人生
讓我把這半生的苦難
借著春暖花開的日子
細細訴說。就像一顆土豆
從泥土里走出來
把它叫做洋芋一樣
給我俗氣的乳名打上胎記的烙印
走過不再迷惑的年齡
我把世態的冷和熱,虛與實
真與偽看得透徹。我的人生如同一顆土豆
自泥土中來,又到泥土中去
安頓穩發黃的尸骨
騰出靈魂在一朵花蕾里住宿
要使在一朵花蕾里安身立命
那不是輕易能到達的地方
雖然土豆的一生命運卑微
但能聽到神說話咳嗽的聲音
土豆人生,在泥土里走出來的人
才最能懂得
把一顆洋芋在懷中
揣緊的真實意義
耳鳴
我的耳朵為什么徹夜鳴響
像餓馬搖鈴,如懸羊擊鼓
恰似半夜反芻草料的犏牛
回味過去順心和不愉快的往事
偏偏就半夜蘇醒。夜深物息
聽不到雞鳴狗吠的鄉村
只有我的兩只耳朵不停的嘶鳴
耳鳴腎虛。我還想著虧腎的事情
內心一陣難言的愧疚,自慚形穢
人是長不大的孩子
經常做著有負別人和自己的事情
語言是一把雙刃劍
冷不防就把人心戳得流血
我的悔恨,緣于昨天語無遮攔
心肝的疼痛敲打靈魂
猶如一夜不停的耳鳴
給活著的人敲響警鐘
其實,我們活得多么糊涂
無法預知未來的災難和死期
夢中常與死去的人,活著的人對話
卻活著不知道死去的巨大困苦
所以我今天寫詩發誓
不再提及他人一頂點過錯
讓三寸不爛之舌饞了
舔著自己的上腭下頜
把再大的傷與痛都要嚼成壯骨的蛋白
咽進肚里
培植通天徹地的菩提
為了安靜
這么多年,我蝸居在偏僻的鄉下
一點點老去。一點點被世人遺忘
剩下人們看不到的思想
幽深、淡藍。有時跟清風明月
對話。有時跟
夜間游走的鬼神對話
窗外的風,一直在吹
從春吹到冬
把小的吹大,大的吹小
從有吹到無
把紅的吹黑,黑的吹紅
從天晴吹到天陰
把活的吹死,死的吹活
風,一直在吹……
為了安靜,我把升騰的欲望
勸了再勸,壓了再壓
讓堂前點亮的酥油燈盞,繼續說話——
一眨眼,我已老了
把那些神秘的事物
終于看穿。一眨眼
誰能在安靜中走向真正的涅槃
守口如瓶
幾十年來,這張口
我沒有守住它
該吃的吃了,該喝的喝了
該說的也說了不少
不該說的那些臟言粗語
也過足了無賴的毒隱
口是一道至關重要的關卡
是無人把守的一道城門
所以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的事
我真的經歷了不少……
誰也明白禍自口出,病從口入的訓示
但誰也難以守住這道滋事生非的關口
幾年來,我已在肉山下止步
在酒海的沙灘上望酒興嘆
泛潮的水偶兒會濺濕鞋襪
心的疼啊,醫治肝的痛
昨天以前的事情都已生銹
并且死去,無影無蹤
你搬到現今的桌面上
無異于咀嚼死人腐朽的骨頭
懂得守口如瓶的人呵
只有你鳥語花香的凈瓶里流露的
便是普渡眾生覺悟的甘霖
早晨
從睜開眼睛的那一刻
我已從黑暗的睡眠中
掙脫夢魘和散亂的記憶
也許,靈魂趁著肉體休息的空檔
出竅,重溫過去世的事情
和那么多今生不認識的人
饒舌或較勁
爐上的水壺唱起晨曲
我額上的皺紋又塌陷了一絲
對于一天的開始,在一杯清茶中
又把夢中困頓的人和事
一點點清洗
清洗不掉的是,父親的影子
他帶我到非常陌生的地方
割草,放牧
他的脾氣依然那樣火爆
一摑子扇在我的臉上
把樹上鳴叫的兩只鳥兒驚飛
昨天的得與失,已經褪色
今晨的鳥,不知是哪一世的情人
在窗前的樹上為我免費演唱
深夜蘇醒
本不想在香酣的睡眠中
半夜醒來,遭受失眠的痛苦
更不愿回味荒唐紛亂的夢境
輾轉反側到天明
人事變更,物換星移
與一個人的睡眠有什么關聯
該眠的時候,醒來有什么用
天依然黑著,一片沉寂
該蘇醒的時候,你還昏睡
坐失美好的晨光與前景
接納你的只有沉淪和墮落
耳鳴多年,哪來的痼疾
摧殘肉身。如同夜間反芻草料的牛鈴
提醒:貪欲不是一件好事
遠離五欲,靈性上升五個檔次
隔斷六塵,智慧綻放六朵白蓮
保持足夠的睡眠是一種心態
我在素食和養生學里尋找
來生的出路
感慨良多
常感到有話要說
又覺得無話可說——
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
說話的人太多
聽話的人太少,太少
要說,就給會聽話的人說
更多的時候,我失語
抑制不住內心翻騰的巨浪
憤懣。怨懟。沖動
忍辱波羅蜜的法器吱吱作響
對于圣哲的告誡——
世間本無事
庸人自擾之
聽,無事也有事
不聽,有事也無事
你看,花
淡淡地開淡淡地落
雪,無聲的飄,無聲的白
今年的事跟去年的比,突然
就有了很大的區別
人到中年
當歲月榨干虛妄的淚水
對于歷經的諸多苦難
不再——復述時,往事
才顯得多么可貴和富麗
短促的人生,如果用曇花一現來比喻
也不為夸張
幾十年風雨兼程,花開花落
情仇愛恨交織成一道彩虹
斑斕,炫目。漸漸萎頓
荒唐的夢魘里,命危旦夕
魔爪的鎖鏈套住咽喉時
你才覺得悔恨晚矣
生前弄不懂來到世間的意義
是可悲的,也是可哀的
悲哀的人生演繹輪回的法則
人到中年,始知
聚散一杯酒,生死一場夢
可是——
誰在酒里繼續做夢
誰在夢里還在飲酒
自戕
在滾滾紅塵中
來自東西南北的風
不停的吹,不停地刮
多少人和事,在風中吹散
財色名食睡
更像一把把刮骨的鋼刀
把肥碩的江山
刮成一顆枯草
在大風中飄搖,消失
我也被這樣殘忍無比的鋼刀
不停地刮
臉面刮得消瘦,褶皺縱橫
白骨刮得枯黃,有時感到生疼
一次次倒在酒液的毒汁下
活著好像已經死了
靈魂在地獄里倍受煎熬
有一把無形的魔爪
不停地撕扯五臟六腑
我在疼痛中死去活來。看到
心軟的老妻,在一邊默默流淚
淡忘
有時,時光的切割機
把過去的事物切割成
無法組合的碎片
比如海誓山盟的愛情
比如鐵石心腸的友誼
你淡忘了我,我也正在
淡忘著你
在我們相互老去的路上
摔倒又爬起的時刻
一滴血就是再也找不到的路樁
人生猶如一場熱烈的宴席
從陸續到場的清淡
到酒過三巡的激昂
再到杯盤狼藉的離散
誰也顧不得誰去向何方
就這樣,我們感念過去
在不斷地回憶里打撈
甜蜜的事物。讓淡忘的人事復活——
走在窮困的歲月里
掬一捧淚水,相互致敬
班丹札釋
歷史遠去。后法王進京
做了明朝皇帝的一代國師
西頭靈鷲寺成了一片殘磚破瓦
任百年的風雨剝蝕
班丹札釋,556年的時光
西天佛子圓寂成道
有人昨天給我送來你的圣像
送來《西天佛祖源流錄》
我雙手合十,迎請你
輝光耀射在我的陋室
昨晚的夢中,天空中出現佛光
佛光變現成飛行的圣物
走下一人,遞給我一個圣瓶
說能治百病
我跪拜求師,祈求收我為徒
他說到時來接引我……
我的心中產生巨大歡喜
父母以及妻室兒女都在我的身邊
沐浴了佛的光照
班丹札釋,包氏夫人是你的圣母
也是我的祖姑奶
《西天佛子源流錄》才是我們
歸家認祖的一條捷徑
眼在跳,心在跳
這么多年,心跳伴隨著我
坎坎坷坷地行走
懷揣希冀,眼望遠方
歲歲年年,花開又花落……
當兩鬢悄悄染上霜跡
仍然手無寸鐵。在洮河岸邊
踏著鄉間小路
跟孩子們玩捉迷藏的游戲
人在低處,我不愿想高端的事情
高端的事物風云變幻
該腐朽的已經腐朽
不該逍遙的,也已銷聲匿跡
我在走,心在跳
眼在跳——
左跳跳財,右跳跳挨
也許有人還在背后
計謀著我不能再低的位置
上蒼啊,人生一世
草木一秋,螞蚱才活三個月
只要悟透生死之道
低微和貧賤的生活,才是
孕育菩提生長的肥沃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