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的味道是沒有人能說得清的,因為活著的人誰也沒有死過,沒有真正死過的人是不會知道死的味道的,死過的人又不會活過來為你敘述死的味道,死就成了一個永遠的迷。
按照生理學的原理,人在將要死時,一切感覺的神經已經關閉,對于疼痛之類的感覺已經消失,按照這個原理推演,人的死并不難受,就和一部機器斷掉電源機器便停止轉動一樣自然。
死其實是一種感受,人常說,比死還難受,其實這難受僅是一種猜度。這種猜度來源于一種不舍和留戀,還有一種恐懼,不是死的難受,而是不舍和留戀的難受,是恐懼的難受。準確地說,是一種死前的難受,或者說,仍然是一種生的難受。
有的人對死能看得開,實質上還是對生能看得開,他們懂得死是生的一種形式,死是必然要降臨的一個季節。(史鐵生語)。死是一個總結,有這個總結才能讓生充滿分量;死是一種完成,有這個完成才能讓生充滿使命;死是一種崇高的讓位,有這種讓位才能讓世界顯得寬暢;死是一種生對另一種生的取代,這種取代讓世界永遠保持年輕。
細細想想不死才是一件真正可怕的事,不死,暮氣將籠罩整個世界,一個充滿暮氣的世界會將一切生機扼殺;不死,世界將會被呻吟充徹,一個充滿呻吟的世界必定是一個痛苦的世界;不死,將是一個重壓的世界,不需太多,一對年輕夫婦頭上壓上三到四代老人,就不是一件能受得了的事。彼時,一定是親情疏淡,積怨沉集,疲于奔命,自顧不暇,道德淪喪成為錄常。不用再多說,死并不是一件壞事,死應該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
因此,死其實不是一個哭的問題,然而死最大的收獲正是飽飽地掙下了一大堆的哭,因為死把人性和欲望一起埋掉,有的人哭的是埋掉的人性,有的人哭的是埋掉的欲望。
死是雙面鏡,一面照死去的人,一面照活著的人,死人的面目在活人眼里解讀,活人的德性在死人面前展露。親人的哭只說明死者是一個普通的人,眾人的哭才能在“人”字前加上“崇高”二字。友人的哭說明你活的夠意思,對手的哭才能說明你活的夠震撼。該哭的人不哭是無情,該真哭的人假哭是無情加虛偽,不該哭的人哭了不是借著靈堂哭自己,就是奸滑之輩。對死人辛災樂禍地笑必定是小人一個,如果面對死者大發饞諂言,甚至謾罵一定是無恥之徒。遺臭萬年或流芳千古畢竟是少數人的事,死了就了也是一個不錯的結局。
人害怕死,但又必須死。
人必須死,盡管死是人最不喜歡的一種方式。
死的反面是活,活的前題是生,有生才有活,這就構成了生活。
我有一位朋友,是搞建筑的老板,資產十多億。我說你活的很成功,你這一生活得值得驕傲。朋友說,他倒沒有覺得自己活的有多成功,有什么值得驕傲的。他說,每個人值得驕傲的不是活,而是生,能被生成你這個人,是沒有什么比這更值得驕傲的。
他的理論也許有些慌誕不經,但你又不得不信服他的推論的正確。他說,父體與母體的結合,使你成為一個人,但這并不像你想相的那么平靜,那么舒心,那么簡單。父體中的幾十億精子都在爭先恐后地尋找母體中的那只卵,它們在搖頭擺尾地沖鋒,這里有擁擠,有沖撞,有撕打,有殘殺,是一場優勝劣汰弱肉強食的戰爭,其競爭極其慘烈。別的精子都在途中倒下,唯有這一枚最后勝利生成了你。這樣成為你這個人的幾率是幾十億分之一,比當一個大國的總統的幾率要小的多,只有這份勝利才值得你驕傲慶幸一輩子,生活中再沒有比這值得驕傲的事了。他說,光憑這一點,任何一個人都沒理由不好好活著,不好好做人。
人有波瀾壯闊的生,就應該有波瀾壯闊的活。活其實是一種滋味,活字從“水”從“舌”,人的活就是用舌頭體驗水的味道。首先水是實實在在的存在,看得見,摸得著,因此人就應該實實在在做人,實實在在做事,不可有半點的虛假和妄為。其次,水清可照人,人就應該活得清清爽爽,不可動歪腦子,做出玷污人生的事來,第三,水是至純至圣之物,做人就要像水一樣出污泥而不染,向往純真,潔身自好,成為一個純粹的人。水的第四個特點是淡,君子之交淡如水,唯淡才能至凈至真至純,也才能至圣。另外水能容,藏污納垢,清潔生活。只有用水洗過的人生才是純潔的人生。才能達到“圣凈無生”的境界。“到江送客棹”寫的是水的至剛,“出岳潤民田”說的是水的至柔,“潤物細無聲”是水的低調至靜,精進利生。人能活出水的味道,才真正做到了老子提倡的上善若水,才算真正活出了人的滋味。
人的活法是多樣的,活就是一個具有多重詞性的語法。“活的”是名詞,界定了人的生命屬性,人活的要對得起這個“活”字,對得起生命,不能昏昏噩噩,尸位素餐,不能碌碌無為,坐享其成,虛擲光陰浪費生命的人是消費器,是世界的負擔,完全喪失了活的本真。“活著”是動詞,只有動才能證明你是活的,動就是作為,活得有所作為就是有所創造,有所貢獻。只有這樣才能對得起讓你活的皇天,供你活的后土,才算活出了價值。還有一個形容詞叫活潑潑,人活著是要有一點精神的,活就要活出生氣,活出英姿,活出樂趣,用人生命的生氣點燃世界的生氣,這樣的世界才是勃勃向上的,人也才算活出了品位。
活是一種對人生品位的確定,活是對死的肯定,死是對活的承認,活是暫時的,死才是永久的,既要為暫時的活而活,更要為永久的死而活。快快樂樂過一生是對生命的享受,糊里糊涂混一生是對生命的糟蹋,在人生的道路上瀟灑走一回才算活出了生命的光彩,茫然走一遭者充其最也就是一個動物而已。
人都想活著。
但要活的好并不如比死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