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距離下午下班還有半個鐘頭的時候,刁局走到我辦公室門口,向我招手:“跟我出去一趟。”我放下手上的事,跟出來上了刁局的車。
在路上,我小心地問:“刁局,我們去哪兒啊?”刁局專心地開著車,很簡潔地說:“醫院。”我吃驚地問:“出了什么事?”刁局說:“到了就知道了。”我就閉了嘴,一路無話。
到了醫院,我們直奔病房。
我看到刁局夫人站在病房里,就招呼道:“賈主任好。”“你好,小朱。”賈主任朝我點點頭,又指指床上躺著的人,“待會兒,請你幫忙把他送到CT室去,然后,再送回頭。”
我低頭一瞅,見躺在床上的居然是賈總。我往前兩步,俯下身:“賈總,你這是怎么了?”賈總歪著嘴,“啊”了幾聲,抬了抬左手。
賈主任說:“我哥和你打招呼呢。”我感到很詫異:“前幾天,我們還一塊兒喝過酒呢?現在怎么成這樣了?”“中風。”賈主任說,“腦溢血。”
一個穿藍色衣服的男護工拉進一輛擔架車,吆喝著:“讓開,都讓開。”我們趕緊退到一旁。護工前后左右一陣挪移,擔架車的邊沿便和賈總病床的邊沿緊貼在一起了。
護工命令道:“把尿液收集袋解下來,扣到擔架車上。”其他人都立在原地沒有動彈,我便走上前來,把護工布置的任務完成了。
護工指著我和刁局:“你們兩個,站到床那邊,一個抓住他頭下面的毯子,一個抓住他大腿下面的毯子。”等我和刁局就位后,護工又指著賈主任:“那個女的,到我這邊來,抓住他大腿下面的毯子。”
等賈主任到位后,護工也抓住了賈總頭下面的毯子:“我喊到3的時候,我們一起用力,把他挪上擔架;要平穩,不能顛簸,否則,他的腦子還會出血。”
我們都死死抓住毯子,聽護工數數,當護工報出3的時候,我們一齊向上提毯子,將毯子連同賈總的身體一并提起,挪放到擔架上。
“去,去,到外面走廊上去。”這時,護工揮揮手,驅逐我們。刁局陰著臉,質問道:“你到底是要我們幫忙還是要我們走開?”“我讓你們走開你們就走開。”護工依然粗魯,“病房這么狹窄,我怎么把擔架車弄出去?”
我們只好撤到走廊上。“這護工態度雖然不好,但說的話也不是沒道理,就別跟他計較了。”賈主任見刁局氣呼呼的,就勸他。
護工把賈總推出來,指揮道:“兩個男的,在前面拉;那個女的,你盯著,不能讓他的手亂舞,萬一把導尿管碰掉,尿道是會被劃傷的。”
我立即走到擔架車前面,但刁局沒動。我扭頭看刁局,見他瞪著眼,抽動著嘴角,要發火。這時,護工又粗聲粗氣地冒出一句話:“你還別不樂意,你看他,想拉車還拉不了呢。”
我們低頭去看賈總,見他瞪著眼,歪斜著的嘴角正淌著哈喇子。賈主任從包里抽出紙巾,給賈總擦了擦。刁局臉上恢復了平靜,快步走到車子前面,抓住把手:“走吧。”
病區和CT室之間有一段小幅度的拱形路面,下坡時,護工又命令起來:“你們兩個,使點勁,把車子前面提起來,不能讓他頭低腳高,否則,他大腦容易出血。”
“預備。”刁局看了看我,見我準備好了,就說,“起。”我們就一齊發力,將擔架車的前端提離地面,使其處于水平狀態。
到了CT室,刁局和一個穿白大褂的人握了握手:“謝主任,麻煩你了。”謝主任說:“沒關系。”在謝主任的指揮下,我們又抓住毯子,將賈總挪到機器上。謝主任又囑咐道:“留一個人看著病人,防止他亂動,其他人都到隔壁去,這機器有輻射。”
我自告奮勇:“刁局,賈主任,我在這兒看著賈總吧。”刁局說:“辛苦你了。”他們幾個人就都撤了出去。
那臺乳白色的機器發出了啟動的聲音,接著,賈總被慢慢地送進了那乳白色的圓洞,一圈一圈的紅光在他頭上照耀著,之后,賈總又被慢慢地送了出來。隔壁的幾個人走進來,和我一起又把賈總挪上了擔架。
一會兒,謝主任也走了進來:“從掃描的情況看,病人腦部沒有再出血,這說明,病情已基本得到控制,目前,病人不需要手術治療,進行保守治療就可以了。”刁局說:“這么說,他有康復的希望了。”
“完全康復是不可能的,因為,腦溢血會損傷腦細胞,而腦細胞是不可再生的。”謝主任分析道,“但是,他的情況還算比較好,因為,他是被及時送來搶救的。”
交談完畢,我們又在護工的命令指揮下把賈總送回了病房。
二
安頓好賈總,賈主任說:“老刁,桂珍馬上來接班了,你們走吧。”刁局說:“好吧,如果有什么需要,就打電話給我。”我也跟著說:“賈主任,如果需要幫忙,盡管打電話給我,我隨時聽候調遣。”賈主任拍拍我的肩:“真是太感42:謝你了。”
我和刁局走到住院部門口的時候,對面走來一個面容憔悴的女人。刁局停下腳步:“桂珍,你來了。”桂珍也站住了:“一天一夜沒合眼,實在扛不住了,剛才回去睡了會兒。”刁局說:“他妹子在那兒照顧他,你回去再息會兒吧,再說,剛才我們去給他做過CT,情況還不錯。”桂珍說:“沒事兒,老賈危險期已經過去了,我也能偷空打個盹兒,還有,我要找一下醫生,看看能不能把他身上的導尿管拔下來,他的左手總不安分,總想把那根管子拔下來,想必那東西插在尿道里很難受。”刁局說:“你如果吃不消,就叫人來換班。”“我知道的,你放心吧。”說著,桂珍就進了住院部。
在路上,我對刁局說:“刁局,我看賈總夫人累得夠嗆,眼圈全是黑的,要不,今晚我去替她一夜?”刁局看了我一眼:“那怎么好意思呢?”我說:“沒事兒,反正我也閑著。”刁局說:“那好,如果真需要你幫忙的話,我就叫你。”“行,我24小時開機。”我見刁局對我態度挺好,就問,“賈總是怎么回事呢?也沒聽說他有啥毛病啊。”
“昨天他在飯店吃好了中飯,說是回辦公室吹空調,休息一下,當時,桂珍看他走得急,就叫他慢點兒,他說,他要去單位解大便,他走了大概半個小時,桂珍接到了他的電話,但是,他又不肯好好說話,只發出‘啊啊’聲,后來,連‘啊啊’聲也沒有了,但是,他的電話又沒有掛掉,于是,桂珍懷疑他出了車禍,倒在路上,說不出話來,于是,桂珍就一路尋找,一直找到他辦公室門口,但是,辦公室是鎖著的,于是,桂珍從門縫往里看,結果,看到一個人倒在地上,于是,她就奮力撞開了門。”刁局頓了頓,繼續說,“當時,他嘴已經歪了,手機還擱在左手手掌上,桂珍趕緊撥打120,120很快過來把他送到了醫院,醫生量了他的血壓,下壓是120,上壓是180,醫生判斷,他是高血壓引起的腦溢血,后來做了CT,果然,他的左腦血管已發生破裂,于是,醫生進行了降壓和止血治療,后來,安排他住院,并囑咐今天下午再做一次CT,看看他腦中的淤血有沒有擴大。”
等刁局講完事情的經過,我驚嘆道:“賈總真不簡單,在那么危急的情況下,還能撥打電話求救。”刁局不以為然:“什么不簡單?他是自作自受,他有高血壓,我們都勸他吃藥,可他不聽,認為自己身體很棒;還有,他要大便,為什么不在飯店解決呢?他本身就高血壓,又急急忙忙趕去單位,大便時又要用力,你說,他不中風誰中風!”
我說:“賈總也真是的,怎么這么不小心?”刁局說:“桂珍還真是不簡單,要是她是個馬大哈,接到那個奇怪的電話,不去尋找,他可能就報銷了,醫生說,腦溢血中風的人,如果搶救不及時,后果將不堪設想。”我接過話茬:“恐怖。”“確實恐怖!”刁局也說。
到了岔路口,我說:“刁局,讓我下車吧,我自己走回去就行了。”“也好。”刁局靠邊停了車。我跳下車,補充道:“晚上賈總那邊要是忙不過來,您就叫我。”刁局說:“行,等他那邊情況好轉后,我請你喝酒。”我關上門,刁局就開車朝自家方向駛去了。
在路上,我買了兩樣鹵菜,回到宿舍,煮了一點稀飯,將晚飯打發了。我躺在床上,看了會兒書,然后就迷糊了過去。完全清醒時,已是清晨,我一把抓過手機,并未見未接電話,心中一陣竊喜,同時,又有一絲失落。
三
星期天下午,刁局打電話給我。我說:“刁局,有什么指示?”刁局很客氣:“如果你不忙的話,就過來幫忙照看一下老賈。”我連忙說:“我不忙,馬上就過去。”刁局說:“那最好。”之后,電話就掛了。
江城到花城,一共是80公里,我開了一個多小時的車,趕到了賈總的病房。
當時,只有賈主任一人守在賈總的床邊。她見到我,笑著說:“小朱啊,你還真趕過來了,真是讓你受累了。”我說:“只要刁局、賈主任一聲令下,我萬死不辭。”賈主任解釋說:“本來不想打擾你的,但是,桂珍這幾天連續熬夜,實在扛不住了,我把她勸回家休息了;本來,我在這里照顧他也是可以的,但是,他現在小便,得用尿壺接,這個事兒由我來做不太妥當。”“沒事兒,今晚,照顧賈總的任務就包在我身上,你忙你的。”我慷慨地說。“如果有什么情況,就叫護士或醫生。”賈主任也沒有說太多得客套話,提起她得坤包,走到門口時,又回頭囑咐了我。
我坐到一旁的空床上,打量著四周。病房里放著不少花籃和水果籃,床下放著尿壺、便盆、塑料盆、熱水瓶、毛巾、行李包等。我又看了看賈總,他閉著眼,歪著嘴,輕聲打著呼嚕。我就把枕頭墊在背后,斜躺下來,閉目養神。
迷迷糊糊中,我聽到“啊啊”聲,我睜開眼,看到賈總瞪著眼睛,歪著的嘴巴微微張開著。我趕緊下床,俯下身:“賈總,什么事?”賈總不會說話,只能不斷發出“啊啊”聲。我只好揣摩他的意圖。
我說:“賈總,今晚由我來照顧你,你的夫人太累了,需要休息,你的妹妹照顧你不方便,有什么需要,你盡管說,我們都是老朋友了。”賈總并不消停,還是發出“啊啊”聲。我問:“你是不是要小便?”賈總輕輕地搖了搖頭。我又問:“喝水?”賈總“啊”了一聲,點了點頭。于是,我倒了一碗開水,吹涼后,用調羹喂他喝了幾口。
過了會兒,一名護士查房來了。她給賈總量了體溫和血壓,然后告訴我:“體溫正常,血壓也比較好。”
我說:“請問護士,照顧中風病人有哪些注意點?”護士說:“怎么,你是第一次照顧他啊?”我說:“是的,他夫人太疲勞,吃不消,我來替一夜。”護士說:“你是他什么人?”我想了想說:“我是他朋友,同時,他妹夫也是我領導。”
“讓你做這種服侍病人的事情,也真夠難為你的。”護士對我頗為同情,“聽你口音,你應該不是我們這里人。”我說:“我是江城的。”護士說:“你在哪里工作?”我說:“在你們市政府大院。”護士說:“你是怎么過來的?”我說:“考過來的。”護士笑瞇瞇地說:“你談對象沒有?我們醫院有好幾個未婚美女呢。”我說:“開什么玩笑,我孩子都上幼兒園了。”護士說:“那么,你每天都回去嗎?”我說:“來回一趟,在路上就得耗兩三個小時,還要燒汽油,所以,我周末才回去。”護士說:“你為什么不想法調回去呢?”“怎么不想?”我如實相告,“可是,這邊不肯輕易放行啊!”護士說:“看來,我得好好教你幾招,讓你把領導的大舅哥照顧好,你們領導一高興,說不定就放你走了。”我很是感激:“真是太謝謝你了。”
于是,護士邊講解,邊示范,教給我護理中風病人的常識和技巧。
護士走后,我把她教給的東西在頭腦里過了一遍,以便記牢。之后,我看了看賈總,他又閉著眼,打起了小呼嚕。我便趁機躺到床上,迷糊了過去,直到又聽到“啊啊”聲。
我湊上前問賈總:“你是不是要喝水?”賈總“啊”了一下,輕輕搖搖頭。我又問:“小便?”賈總點了點頭。我取過尿壺,掀開蓋在賈總下半身的被子,看到賈總居然穿著開襠褲。那開襠褲由破舊的棉毛褲裁剪而來,皺皺巴巴,歪歪扭扭。
我掰開賈總的兩腿,把尿壺夾在他的襠里,把他的家伙放進壺嘴:“好了,你尿吧。”護士說過,病人尿尿沒有正常人順利,果然,賈總臉上露出使勁的表情,但卻遲遲尿不出來。我急中生智,吹起口哨,吹了幾聲,賈總就尿出來了。我取出尿壺,準備去清洗,不料,賈總的左手揮舞起來,碰在尿壺上,濺出的尿液弄濕了他的開襠褲。
護士吩咐過,晚上是要給賈總換褲子并擦洗下身的,這會兒我就一并把活兒干了吧。我先將賈總的身體翻向左側,把左半屁股上的開襠褲褪到大腿根,再將他翻向右側,把右半屁股上的開襠褲褪到大腿根,再從腳跟處抓住褲腳,把褲子拽下來;然后,我用溫水浸泡了毛巾,給他擦洗了身子;最后,還是采用翻滾身體的辦法,給他換上了干凈的開襠褲。
這一番折騰后,賈總睡意全無,瞪著眼,不肯睡覺。我看到床頭柜上有一張畫板,畫板上夾著白紙和鉛筆,就在白紙上寫上1,展示在賈總眼前,大聲讀“1”;賈總張開嘴,跟著我發聲,但是,他讀不出1,還只是發出“啊”的聲音。從1到10,賈總一律讀成“啊”。“啊”的讀音和2有點兒類似,我就表揚他:“賈總真不簡單,都會讀2了,真是了不起。”
賈總興致大增,伸出左手,我順勢把鉛筆送到他手中。我把畫板捧到他面前,他便用鉛筆在白紙上涂畫,涂畫了一會兒,垂下了手。我翻過畫板,看到白紙上是一團雜亂如麻的鉛筆痕跡。
收好鉛筆和畫板,我說:“賈總,我給你翻翻身,拍拍背。”賈總“啊”了一聲,點了點頭。我將他的身體向一側翻起,一只手扶著他的肩膀,另一只手輕拍他的后背,拍了一會兒,賈總打起了小呼嚕。我輕輕放平他的身體,掖好被子,躺到空床上繼續閉目養神。
四
第二天一早,桂珍到病房替換了我。我離開醫院,吃過早飯,就去了單位,等刁局上班后,把守夜的情況向他做了匯報。
刁局聽得很專心,等我講完后,他總結說:“老賈就等于一個嬰兒。”“為什么這么說呢?”我覺得刁局的這個比方很特別,就問。刁局說:“他不會說話,不會寫字,還穿開襠褲,還要人給他接尿,尿不出,還得給他吹口哨,尿濕了褲子還得給他換,睡覺還要人哄。”“這么說,賈總還真像個嬰兒。”我說,“不過,給他拍拍打打可不是哄他睡覺的。”刁局說:“那么,為什么要拍拍打打呢?”“病人長時間躺在床上,身上容易生褥瘡,肺部也容易淤痰,一旦淤痰,病人就會咳嗽,一旦咳嗽,身體就會劇烈顫動,這就極有可能導致病人腦部出血。”我復述了護士教給我的護理知識,“所以,包括給病人換衣服,都不能托他的身體,只能左右翻滾。”
“哎,這人要是中風,就身不由己,就任人擺布。”刁局慨嘆道,“實在是恐怖啊!”
我說:“其實也沒那么恐怖,因為,中風是可以預防的。”“是嗎?”刁局一下子來了興趣,“說來聽聽。”我說:“舉一下手,微笑一下,說一句話。”刁局追問:“什么意思?”“中風是有前兆的,比如,肢體麻木,面癱,語言功能失常,你讓一個人同時舉起雙手,如果他有一個手舉不起來,說明出現了肢體麻木,你讓一個人微笑,他不會微笑,或者臉部兩側肌肉的運動不對稱,說明發生了面癱,你讓一個人說一句話,他吐字不清,或者說錯話,或者說不出話,說明他語言功能失常,這時候,應該立即撥打120,3小時是搶救中風病人的黃金極限時間,如果拖延,后果會很嚴重。”我做了全面詳盡的解釋。
刁局夸道:“乖乖,你懂的東西還真不少。”我說:“昨晚上,一個護士教我的。”刁局半開玩笑說:“那么,以后,我要多多注意觀察我,如果發現我有什么不對勁,一定多留一個心眼。”我說:“刁局,你身體好著呢,沒有必要草木皆兵。”刁局說:“好什么好?我也是高血壓。”
我感覺刁局對我挺熱情,就抓住時機說:“刁局,我大伯和江城那邊說好了,他們同意接受我,還請刁局高抬貴手,成全成全我。”“你的為人處事,你的工作水平,都是絕對的,甚至可以說,是不可替代的,你要是走了,單位的工作就會受到影響。”刁局以商量的口吻說,“要不這樣,你再堅持堅持,我們今年再招個人,再培養培養,等他能勝任你的工作后,我們絕不難為你,你看行不行。”“好的,我聽刁局的。”我覺得刁局說得很真誠,也很在理,都有點兒過意不去了。
刁局拿起電話,撥了號碼:“你過來一下。”很快,胡處推門進來了:“刁局,有什么吩咐?”“今晚你安排一桌飯,我要犒勞犒勞小朱。”刁局說。我趕忙說:“刁局,萬萬使不得,哪有領導請下屬的?”刁局說:“就這么定了。”
出了刁局的辦公室,胡處走在前頭,我跟在后頭。我盯著胡處細細的腰和圓鼓鼓的屁股,看它們誘人地扭動著,恨不得撲上去摸一把。但是,實際上,借我十個膽子,我也不敢對她輕舉妄動,我聽說,她雖然只是個中層正職,但就實權而言,儼然是單位的二把手。
下午,上了一會兒班,我們就去了飯店,先損蛋。開飯前,胡處照例拿起酒瓶,從刁局開始斟酒。破天荒,刁局不肯斟酒,并莊嚴宣布:“從今天開始,我戒酒了。”
大家紛紛詢問原因。刁局說:“我也是高血壓,高血壓就不能喝酒,要是哪一天,我像我大舅哥一樣,中了風,倒下了,那不就完蛋了。”聽刁局這么一說,幾個患有高血壓、高血脂或是脂肪肝的人立馬也用手捂住了杯子,嚷道:“不喝了,再喝就沒得命了。”
席間,大家熱烈討論著花城最近發生的一起桃色新聞。一個男領導和女下屬到賓館開房,被抓了個現行,原因是,單位的司機請男領導報銷一張發票,男領導沒有批,司機懷恨在心,伺機報復,司機原本就知道男領導和女下屬有一腿,就開始盯梢,結果,逮著機會,把他們給舉報了。這一頓晚飯,沒有人勸酒,更沒有人鬧酒,還有葷段子助興,大家吃得既輕松又盡興。
五
周末,我回到江城,去了大伯家。
大伯問我:“你和刁局談得怎么樣了?”我說:“刁局說單位離不開我,要我再等等。”“就你那點事兒,換誰都能干。”大伯一語破的,“這個老狐貍,胃口大著呢。”
我說:“那怎么辦呢?”“我還是那句話,這邊我負責搞定;你那頭,我是鞭長莫及,我雖然和你們老刁喝過幾回酒,提出過你的問題,他表面上客客氣氣,但實際上不買我的賬,所以,你還得繼續下工夫。”大伯鄭重其事地說,“我不久要退二線,我聯系的單位,一把手也可能會換人,一旦情況有變,可能就前功盡棄,所以,這事兒耽誤不得。”
我說:“最近,刁局的大舅哥中風,我常去照顧他,接下來,他將去外地進行康復訓練,我想跟著去照顧他,也不知道這樣的感情投資有沒有用。”大伯說:“感情投資?你這投資怕是要打水漂,現在的人,講究的是實惠。”
“可是,我已經彈盡糧絕了。”我大倒苦水,“這兩年,我一分錢都沒攢到,可以說,該花的都花了!”大伯說:“你才掙幾個錢?還要租房、吃喝、養車。”我覺得大伯言之有理,就狠狠心:“這回我豁出去了,就是借錢,也要把刁局一舉拿下,否則,拖拖拉拉,沒完沒了。”大伯點頭稱是:“這就對了,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六
下班后,我呆在單位,給幾個哥們打了電話,他們都說手頭暫時有點兒緊,沒有閑錢。我關好門窗,走到樓下,準備上街隨便吃點東西,偶一抬頭,看到刁局辦公室的燈還開著。我看一下表,快七點了。
在我印象中,刁局一般都走得比較早,刁局還常常強調,要節約能源,人走燈滅,那么,刁局辦公室的燈為什么還開著呢?難道刁局還在辦公室?刁局會不會出了什么事?
我又上了樓,走到刁局辦公室門口,把眼睛湊在門縫上,往里瞧,居然隱約瞧見了刁局的頭部,我能通過想象推斷出,刁局當時正坐在沙發上,后腦勺擱在沙發的靠背上,而且,他臉上的肌肉似乎有點兒扭曲,還輕聲呻吟著。
難道刁局也中風了?刁局中風,退居二線,那我前期的投入豈不是白費了?新領導上任,我重頭再來,那豈不是重復投資?
突然,我聽到刁局陡然提高嗓門,“啊……啊……”叫了起來。不好,刁局肯定是病情加劇!形勢危急,不能再猶豫了。我退后兩步,側著身,“嘭”的一下,用肩膀撞開了門。
屋里的情景令我始料不及,猝不及防,無地自容。刁局光著身子,袒露著豐滿乳房的胡處騎在刁局身上……還有,胡處居然也穿著開襠褲,只不過那開襠褲是黑色綢緞的、網狀半透明的、充滿誘惑的。
“對不起,對不起,我以為刁局出了什么意外,中風了,中風太恐怖,我想救人要緊,就……”我一邊往外退,一邊忙不迭地打招呼,然后,不等刁局和胡處有什么反應,就一溜煙跑了。
第二天一上班,刁局叫我到他辦公室去。他臉上帶著僵硬的笑容,給我倒了一杯茶:“小朱,坐。”我就在他對面坐了下來,等他發話。“實際上,昨天晚上,是要感謝你的,因為你實際上是關心我,為我擔心。”刁局干咳了兩聲,“但是,這種事情,說不正常也不正常,說正常也有點兒正常,如果大驚小怪,到處宣揚,它就不正常,就會惹事兒,反之,就什么事兒也沒有,天下太平。”
“不瞞刁局,其實我有兩個缺點:一是健忘,有些事,哪怕是剛剛發生的,我也會忘卻;二是口拙,不喜歡多話,也不會多話。”我把我醞釀了大半夜的話說了出來。
“你說的這兩點,是缺點,但更是優點,是一種過硬的政治素質。”刁局接著說,“我現在有兩個想法,你看行不行。第一,你一個人在我們這兒確實不容易,吃住行都不方便,還有,家里的老人和小孩,需要你照應,我們再把你留在這兒,也說不過去;第二呢,你在我們這兒干了兩年,分內的事,你干得很好,分外的事,哪怕是領導交辦的私事,你干得也很到位,我們也應該給你一個交代,所以,我想給你一個中層副職,這樣,你回去的話,人家也不好讓你做個辦事員,如果你大伯再發揮一點余熱,你的前途還是比較好的。”
我站起身:“一切都聽刁局的,一切服從刁局安排。”
七
兩三天后,我看到了自己的任職通知;三五天后,我已在商調表上蓋了單位的章;而且,刁局還委派分管人事的副局長和上級主管部門交涉,請他們也給我蓋了章。
在江城,我大伯很快就把接收單位及其上級主管部門的章給蓋上了。稍后的幾天,江城開出了商調函,把我的行政、工資關系以及檔案統統調了回來。
離開花城時,刁局很隆重地安排了餞行晚宴,刁局敬我的酒,一口就干了一杯,足足有二兩五。胡處也來敬酒,還和我喝了交杯酒,也是一口一杯,足足有二兩五。
回江城工作后,有一回,大伯問我:“你實話告訴我,你到底花了多少錢?”我說:“七七八八加起來,大概三四萬塊錢吧。”“就這個價碼,你們刁局能放你,還給你一個職務?”大伯很不滿,“你小子,當我中風啊,當我老年癡呆啊!”
我說:“事實確實如此,我后來也沒向別人借到錢,我就是感情投資,這就是感情投資的回報。”大伯還是不肯相信:“如果真是這樣,我看,是你們刁局糊涂了,中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