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語—
保持地球人口5億以下,和大自然永恒共存,明智地指導生育,增進健康與變化……不要做地球上的毒瘤—給大自然留點余地—給大自然留點余地。—喬治亞石陣上的銘文
30十年前,在美國喬治亞州豎起了一個四塊巨石組成的石陣。在巨石的每一面上,有著用各異的語言銘刻下的相同的期許。而這些翻譯得有些生硬的中文,亦是銘文的八種語言之一。從語言的選擇上看,石陣建造者顯然希望這些信息可以傳播到中國這個人口大國。
控制人口,保護環境,與自然共存—這些似乎已經是老生常談的話題,然而這些話題被一再提及的原因也很簡單,就是它們始終未能被解決。30年過去了,世界的人口已經突破70億,是石陣建造者理想值的14倍。曾有科學家估算過地球最多能勉力負擔的人口限額,數字大致在百億左右,而根據目前世界人口的增速,我們距離臨界點,只有不過幾十年時間。
人類真是地球的“癌癥“嗎?人口繼續膨脹,環境漸趨惡化。而當最新研究一次次顯示出受傷的地球對人類的“逆襲”時,我們還能堅持無動于衷多久?
人口:失控中,未完成
全球大約60%的人口營養不良,而且這個數目還在增長……在100年內,當化石燃料耗竭殆盡時,倘若依賴于可再生能源,同時削減每人平均消耗的自然資源數量,那么世界堪堪可養得起大約20億人口。(David Pimentel)
認為“人太多了”的不單單是喬治亞石陣的建造者,學術界內同樣有不少這樣的聲音。1971年,加州伯克萊大學的能源分析學家曾提出這樣一個公式:I=PAT,意思是環境影響(I)等于人口(P)乘上人均財富(A)再乘以所用技術(T)。人口數越多,對環境的影響也就越大。
而人口在短期內就完成了一場“大爆炸”。
大概200年前,全世界的人口僅沖破了10億大關。此后開始一發不可收拾。一百年前,大概是20億。而如今,聯合國估計的數目是70億。
康奈爾大學的研究者D a v i d Pimente就認為美國的人口需要消減三分之一至兩億;而世界人口則應該削減三分之二,減少至20億,假如全世界的每對夫妻都只生育一個孩子的話,這個目標花個上百年就能達到,而地球能負擔得起20億張嗷嗷待哺的嘴還有個不可違背的前提,那就是每個人都努力按照可持續的方式來消耗自然資源。
從上一個百年到這個新世紀,人口急速增長這一議題始終是關注與熱議的焦點。我們唯一的地球面積有限,扣除那些不適合人居的地域,亞洲、非洲、拉丁美洲的許多國家剩下的國土已然捉襟見肘。越是人口密集擁擠的地方,污染治理的壓力也越大。而治理污染越是困難,人口反而越發失控。當人口承載量日趨飽和,對環境本來是正常的索取,也漸漸變成了不計后果的掠奪。
如今,在墨西哥城、印度加爾各答那些擁擠不堪的貧民窟內,生活污水四處橫流,垃圾廢物堆積成山。在繁華的香港,小豬麥兜也會在灰色擁堵的水泥森林里向往“椰林樹影,水清沙幼,藍天白云,位于印度洋上的世外桃源……”不過麥兜可能沒有想過,現在摩肩接踵的香港在還是個人丁稀少的小漁村時,也曾一派芳樹搖曳、碧海藍天。
人口劇增時,首先亟需解決的就是吃穿住行問題。說來諷刺的是,磷肥的施用促進了農業革命,也支撐起了人口的爆發式增長,然而結果卻是從此開啟了一個怪圈即人口越多,造成的污染就越嚴重;對資源涸澤而漁,勉強支持新一輪的人口增長;然后又進一步加劇污染物的制造與排放……
為了讓有限的土地資源上種出能滿足需要的蔬果糧食,化肥和農藥濫用成為了一種“業內潛規則”,結果帶來了土壤污染和水源污染。為了制造出足夠使用的商品,原礦開采與工業排污,又無不惡化了耕地的現狀。部分土地更由于污染物的滲透與積聚,已經變色皸裂,成為連野草都難長的“不毛之地”。更糟糕的是,許多污染物的理化性質十分穩定,會在自然界中存在上百年而不會降解,影響的人群可延及數個世代。
甚至即使后代已經搬離了飽受污染的土地,這種影響也依然存在。耶魯大學的研究者在以小鼠為模型生物研究時,就發現己烯雌酚這種化合物可以干擾原本由雌激素負責調節的Hox基因表達。而這種影響即使沒有造成所謂的“基因突變”,也就是序列上的變異,卻可能因為改變了基因的甲基化修飾,而同樣可以遺傳到后代。這種情況假如發生在人類身上,就會是這樣的狀況:一個新移民在看生殖門診時,被告知他的問題可能來源于他的祖輩在污染的土地上生活過的那段日子。
一污染成千古恨
擺在我們面前的是一個浮士德式的選項:是把我們那些墮落危險的行為,看成人口與經濟增長時難以避免的代價,還是重新反省我們自身,然后去尋求一個全新的環境倫理。—Edward Osborne Wilson
自從《寂靜的春天》前言中提到“浮士德式的交易”,這個概念就很快被公眾所接受,并用來代指那些只見眼前不顧長遠的交易。
遺憾的是,盡管歷史上一樁樁教訓歷歷在目,人們仍在不停地重蹈覆轍。許多事前就可以預見的破壞,在已經造成明顯后果時才被反思。數百年前,燃燒煤炭就已經造就了倫敦那并不光彩的“霧都”之名;如今的滾滾煙塵開始在我國的一些地方縈繞不去,同樣帶來噩夢般的后果。就在2012年7月,北京大學的朱彤教授在《美國國家科學院刊》上發表論文,文中提及除了缺乏葉酸這個原因外:污染物也可能造成嬰兒神經管缺陷—在對山西四個縣的80名先天神經管缺陷嬰兒進行調查研究后發現,這些不幸嬰兒的母親胎盤內含有遠高出正常水平的污染物,主要來源是DDT、六氯環己烷(俗稱六六六)、硫丹等殺蟲劑,以及煤炭燃燒產生的多環芳烴。
美國不孕不育協會(RESOLVE)主席約瑟·艾薩克斯(Joseph Isaacs)早就表示:“研究環境因素的影響是十分必要的,我們擔心我們的后代還在子宮內時,就已經暴露于有毒物質的影響。”
是的,內心深處,我們都隱隱知道,污染物會影響我們的健康乃至下一代的孕育。但是當直接證據擺上臺面,依然讓人觸目驚心。
由于人類生活習慣復雜多變,環境對人類的影響有時被吸煙一類的因素蓋過,變得晦澀難測。相比起來,長居一地的動物們的生殖系統受環境影響的表現有時候更為顯著。殺蟲劑DDT在鳥類體內富集后讓它們難以繁衍后代。由于來自大陸的工業排污向北遷移,污染物多氯聯苯(PCBs)順著食物鏈從魚到海豹再到北極熊,最終北極熊幼崽從母親的乳汁里接觸到高濃度的多氯聯苯,結果讓挪威的北極圈內部分北極熊同時發育出了雙性生殖器官。無獨有偶,當佛羅里達州的湖泊被污染時,雌雄鱷魚的生殖器官也都表現出了異常。
動物們遭受厄運的同時,人類也同樣在品嘗這杯自釀的苦酒。
即使在看似微不足道的低濃度下,多氯聯苯(PCBs)、鄰苯二甲酸酯、DDT等殺蟲劑、鉛汞等重金屬……都會對健康產生不可輕忽的影響。它們有些早已經臭名昭著,例如上世紀50年代在日本造成無數成人病痛外加無數嬰兒畸形的水俁病元兇—甲基汞。而有些則是過去認為“基本無害”,如今也開始被官方列入黑名單,例如在許多塑料制品中都存在的環境雌激素雙酚A(BPA),已經被加拿大等國家禁用于嬰兒制品中。
嬰幼兒因為正處于發育階段,免疫系統還不夠完善,所受的影響往往更明顯。2005年的一個流行病學研究顯示,產前接觸鄰苯二甲酸酯,可能對男孩的外生殖器官發育有負面影響,具體表現就是肛門到陰囊間距離除以體重得出的指數減小。2012年1月發表的一篇《母親暴露于空氣污染的生育影響》論文中,提及居住地空氣中氮氧化合物濃度較高的產婦,生下的女嬰更容易出現體重低于正常體重10%的狀況。
1992年,《英國醫學期刊》(British Medical Journal)上的一篇報告提及多國男性精子數目自1938年以來顯著減少。自那以后,討論污染影響生殖系統的論文已經汗牛充棟。雖然有些研究者認為一些既往的回溯式研究有局限性,哈佛大學流行病學家拉斯·豪澤(Russ Hauser)就覺得說服力還不夠強,但即使是他也承認不同地區的男性精液質量確實表現出明顯的地理差異。比如美國哥倫比亞的男性精子數量就不如明尼阿波利斯的男性,通過分析男性尿液成分,這種不同很可能源于在哥倫比亞,農業殺蟲劑的暴露風險更高。
不過,許多研究都集中討論污染物對男性生殖的影響。難道男性比起女性更“柔弱易感”?并非如此。原因之一可能只不過是男性提供生殖細胞樣本的過程更簡單,精子的數量、形態乃至活動力觀察起來也更直觀而已。和男性一樣,女性的生殖系統也會被污染物傷害。而且,由于女性的卵母細胞從出生起就一直存在,那些可在體內積聚的污染物對女性生殖健康影響更甚,然而由于研究樣本獲取困難,許多對女性的影響還未能得到充分研究。
艱難的孕育
“對經濟學知道最多的人往往是樂觀主義的……對環境知道最多的則往往是悲觀主義的。”—Stephen Schneider
我們人體的發育仰賴于遺傳與環境的共同作用。生殖系統自然也不例外。與生殖相關的一些遺傳基因要在正確的時間進行適當地表達,體內的激素信號就必須適時地發揮作用,而雌性激素與雄性激素二者必須達到某種平衡。
不幸的是,許多被稱為“內分泌干擾物”的污染物恰恰有能力打破這種平衡。而后果就是,本來是“順理成章”的孕育過程,開始變得波折不斷。
十年前,世衛組織發表的報告里已經估計全世界有8000萬人被不育癥困擾,如果考慮到不育癥那模糊不清的定義,實際數字可能還要更高。
另一個與不育密切相關的是自然流產率,據估算,全世界30%的妊娠維持不到一個半月就自然終止,原因通常是染色體異常,而環境污染正是導致染色體異常的一個重要原因。
和不育相對的是另一種狀況即不生則已,一生就是“好事成雙”。
2004年,德國研究者就發現了這么件咄咄怪事:在有毒焚化爐區域,雙胞胎的出生率居然升高了。在焚化爐區域,每一千個新生兒里有大約15個是雙生子,而兩個臨近未污染區域的數字是每1000個新生兒里有8個是雙生子,這意味著雙胞胎的出生率幾乎達到了翻倍。在他們小心地排除了試管嬰兒的影響后,污染區域依然擁有顯著高出的雙胞胎出生率。德國研究者甚至提出,未來或許可以通過人口調查雙胞胎的出生率來評估該地區環境的總體狀況。
這種怪現象的一種解釋來自于英國研究者,他們猜測某些污染物可能抑制了女性體內的雌激素水平,這導致了垂體更多地分泌促性腺激素,最終影響了女性排卵。
還有一種多胞胎的產生過程,就更加帶有“人工選擇味道”。這部分多胞胎主要來自生育困難的婦女接受促排卵療法,或者在孕育試管嬰兒時一次植入多個胚胎。
即使已經萬般無奈下選擇試管嬰兒,污染物依然還能降低試管嬰兒的成功率。美國的一項調查就發現,倘若孕婦的住家附近二氧化氮濃度高出平均值0.01%,她最終誕下試管嬰兒的成功率就會降低20%。空氣污染物可能在體內引起了慢性炎癥,或者增加了細胞內的自由基水平,這些對于懷孕都是不利因素。
一次生幾個看上去似乎劃算,但是其實多胞胎不論對胎兒抑或母體都是沉重的負擔。多胞胎體重容易偏輕,早產率達70%,畸形發生率也更高。此外,當多胞胎的出生率開始升高,無形中也給已經臃腫不堪的人口火上添油。多胞胎給母嬰雙方帶來的健康問題,也需要額外消耗寶貴的醫療資源。而這一切,對于環境都算不上是好消息。
在樂觀的經濟學家眼中,一切都可以被替代,只要價格足夠高。在悲觀的生態學家眼中,有些損傷無可逆轉,有些傷害終將累積。
如今,流行病學家、生態學家、毒理學家、環境學家、人口統計學家……這一批研究者都在聯手研究環境因素與生育能力間錯綜復雜的交互影響。如何評估這個課題?要拿出怎樣的策略應對?一切都在考驗我們的智慧。
在浩渺無際的宇宙中,人類擁有的也只有這一顆美麗的藍色行星。我們的先祖在此棲居。而在可預見的未來,我們的子孫仍要托庇于這艘“諾亞方舟”。此刻,這艘方舟早已大大超載乃至瀕臨傾覆。擁擠和污染,都是無可逃避的現實。人類與自然這場雙人舞,是合作無間,還是相互傾軋。每一個人都有選擇的權利,但也都擔負著無可逃避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