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的奧秘
政治經濟中心、區域中心都市的不斷擴張已成長期趨勢,曾經有各種各樣的聲音要求限制城市版圖的膨脹,也有城市規劃專業人士和政府做出過種種努力,但似乎成效不大。
美國學者George Zipf上世紀50年代對城市規模做過研究,他認為,當時的城市的人口數量與城市等級之間有某種關聯,一般,第一級城市的人口規模是第二級城市的人口規模的2倍,是第三級城市人口規模的3倍。之后一段時間,這個規律被工業國家的現代化進程模糊了,城市中心的人開始到衛星城就業和居住,中心城區的人口密度曾有所下降。
如果用George Zipf的觀點觀察中國,結論也很有趣,不同級別城市之間的人口規模差別更為巨大,比如在京津石區域,北京的人口接近3000萬,是天津的2倍,是石家莊的2倍多。再比如滬寧杭區域,上海的人口約2300萬,是南京人口的近3倍,是杭州人口的近3倍。
有學者進行過數據分析認為,如果甲城市比乙城市的規模大一倍,則甲城市水、電、公共設施的人均需求量大約會下降15%。且規模大一倍的城市在收入、專利數、儲蓄額人均數方面也上升了15%。
美國學者通過對世界上120座城市的觀察,收集了數以千計的城市地圖且將其數字化,再利用這些城市歷年的人口數據,利用電腦對比了1990年到2000年的衛星拍攝圖像,結論是10年間這120座城市的面積擴充速度平均數是人口增長速度平均數的2倍。
眾多研究城市數據的專業人員似乎證明了一點:城市的擴張是一個無法抗拒的規律。有觀點認為就像生物軀體的成長是基于其細胞分裂的自然需求一樣,城市的擴張是無法用規劃去強行限制的,應該為城市預留盡可能大的擴張邊界。
在一片“看大”的思潮中,也有對立的觀點,德國聯邦文化基金會支持了一個研究計劃“收縮的城市”,該計劃的成果是一本專著《收縮的城市》,由該計劃主持人Philipp Oswalt教授主編,該專著由同濟大學出版社出版了中譯本。Philipp Oswalt教授在該書的中文版發行論壇上指出,20世紀開始城市就趨于萎縮,21世紀此趨勢繼續,上世紀的城市萎縮主因為西方工業區的退化、人口老齡化、居住郊區化、后工業化等,本世紀的城市萎縮主因為產業合理化、寫字樓空置、商場空置等,內因是化石燃料時代的終結。
有贊同Philipp Oswalt教授研究成果的專家甚至預言,2025年左右(10年之后),中國有一批城市也將步入“萎縮”的進程。有國內專家在該論壇上發表看法,擔心這些城市的未來,認為這些過度放大的城市有可能出現廢棄的商務樓。
金融之城
200年前,倫敦的人口規模超100萬,成為首個人口規模超越羅馬的城市,隨著英國成為世界上擁有最多殖民地的國家,倫敦也成為世界上最大的都市。直到1925年,美國的紐約人口規模超過倫敦。
一般認為,日不落帝國現今只是發達國家行列中的二流角色,但倫敦的全球化頂級都市地位卻延續至今,倫敦有幾大定位:金融之都、商業之都、旅游之都、購物之都。
現代倫敦早已經不再局限于二戰前的基本范疇,1965年,大倫敦(Greater London)從概念成為行政實體,大倫敦政府成立。大倫敦下轄一個一級自治市(倫敦市)、33個二級自治市。
21世紀之前,倫敦也曾經歷過中心區域人口密度下降,居住郊區化,衛星城和大倫敦的出現也與此相關。英國青年人人涌入倫敦上學,就業結婚,繁衍后代,老年人搬出倫敦(中心)為青年人留出空間,下一撥青年人再入循環,倫敦歷來被認為是人口流動性很高的城市,而最新的研究認為,倫敦的人口流動性在變低,而且人口規模在不斷擴大。
2002年開始,倫敦的人口出生率大增了25%,有人認為是基于原先“不愿意”生育的家庭開始生育了,還有大量移民人口的高出生率。倫敦在2009~2011年間貢獻了全英國人口自然增長數的37%,英國每10個嬰兒有近4個出生在倫敦。
分析認為,倫敦的人口不斷增加的主要原因是越來越多的人搬進倫敦,而越來越少的人搬離倫敦。本來青年人是遷徙欲比較活躍的群體,而經濟萎縮和就業前景不穩定令年輕人不愿意離開倫敦,老年人也不再像早期那樣愿意離開倫敦養老,移民們也傾向于定居在倫敦。倫敦的人口據估計將在今后20年內增加100萬達到900萬。目前英國人口為6200萬,倫敦人口相當于英國人口的12%,而英國第二大城市伯明翰人口為120萬,20年后倫敦相當于再容納了一個伯明翰的人口。
關于倫敦人口規模的設想,早在70年前就已經給予了足夠宏大的邊界,二戰尚未結束的1944年,倫敦大學城市規劃學教授阿伯克隆比爵士領銜提出《大倫敦規劃》,在阿伯克隆比規劃之前,大倫敦規劃的前驅當屬巴羅爵士主導的保羅委員會的工作成果《巴羅報告》,巴羅委員會是英國政府為解決倫敦人口密集問題于1937年成立的。
巴羅報告認為:大城市在公共衛生條件、住房條件等方面,并不是想象中由于人口密集、資源有限而導致緊缺和低水平,相反,倫敦的公共衛生條件好于中小城市,住房擁擠程度不如中小城市嚴重,但大城市上班路程長,大城市中心區域地價高昂,住房緊張。巴羅報告的一些基本結論至今仍然是大城市的現實反映。
阿伯克隆比大倫敦規劃的基本設想汲取了巴羅報告的成果,順應了倫敦越拉越大的思維方向,阿伯克隆比規劃設想:大倫敦覆蓋6735平方公里面積,涵蓋人口1250萬,涉及134個行政區域。
按人口現狀和預期發展,在今后20年內,倫敦的人口還不會超過阿伯克隆比規劃的設想,目前大倫敦面積為1579平方公里,為阿伯克隆比規劃設想大倫敦面積的四分之三。
英國的現代產業轉型在某種程度上修正了阿伯克隆比規劃的時代局限。首先,隨著倫敦成為世界頂級金融中心,倫敦金融城區域展現了現代化倫敦的現象。摩天大廈是倫敦金融城的財富象征,有人稱之為“垂直的財富”。有人認為倫敦金融城就是一個建筑博物館,各種各樣展現獨特個性的設計成為建筑師們的紀念碑,這些紀念碑都有特別的命名,而世界上另一個全球金融中心紐約的曼哈頓區的建筑則多無別稱。
倫敦金融城最初就是建在羅馬人建設的倫敦城舊址上,然后逐步向泰晤士河沿岸的貧民區擴展,歷史上倫敦金融城作為商業中心,與倫敦的市政中心威斯敏斯特并稱為倫敦的雙中心。近現代倫敦金融城又不斷吞并原來的工業區向東面擴展,越來越大的金融城在昔日的Shoreditch、Hoxton工業區的舊址形成了休閑、娛樂、餐飲、藝術街區。2012年倫敦奧運會,金融城的東面又崛起了奧林匹克中心及其建筑群。
在倫敦的傳統中心區域,歷史的面貌還是比較完整地保留了下來,特別是在歷史上就富人云集的西倫敦,因為大量連片的私人地產的存在,令大規模的劇烈改建、重建的機會不多。唯一的一個例外是建筑師兼房地產商納什的西倫敦觀光大道計劃,該計劃設想修建一條從Regent's Park(攝政公園)通往泰晤士河的馬路,但最終未能如愿通到泰晤士河。而這條大道已經成為倫敦最具吸引力的、景色壯麗的步行觀光大道。
然而,倫敦目前面臨的最大問題是人口增長帶來的服務配套短缺,尤其是目前英國也面臨歐債危機帶來的公共財政緊縮。2015~2016年,倫敦大約需要增加7萬個學位,特別是近年來發展很快的倫敦東部Barking 、Dagenham兩個二級市,人口10年激增了58%,學位需求也激增43%。倫敦市議會決定采取多種途徑解決學位短缺,比如削減高速公路撥款建學校、議會辦公室改成教室、動員私有業主把空置倉庫、商店改成教室等。
同樣面臨巨大壓力的還有健康保障體系,特別是當前英國生育高峰帶來的產婦床位不足,倫敦東部的醫院如果接收產婦的計劃指標是8000個,實際上有可能要接收9000到10000個產婦。倫敦產婦的死亡率高于其它地區,倫敦醫生數目也面臨不足,平均一個手術只有一到二個醫生參與,偏僻區域的病人還無法得到這樣的服務。
五核之都
日本是世界上人口密度排行第二的國家,日本的人口密度為每平方公里338人,是中國人口密度的2.4倍。而東京則是日本人口密度最大的城市,按前述的城市人口規模定律,東京的人口聚集力度遠遠超過日本其它城市。
按公認的大東京都市圈概念,以東京核心區為圓心,半徑100公里范圍包括東京都、琦玉縣、神奈川縣、千葉縣、茨城縣、群馬縣、櫪木縣、山梨縣等,號稱大東京一都七縣,日本的行政區劃分為四種平行級別的稱謂:都、道、府、縣,在都道府縣之下再設立市、町、村三級機構。
如此,大東京事實上是一個都市群,有8個行政級別相同的區劃。東京都市群占地面積36274平方公里,是日本國土總面積的9.6%,都市群涵括人口4040萬,相當于日本全國總人口的32%,也即是日本每100人就有32人居住在大東京。由此推算東京的人口密度為1114人/每平方公里,為日本全國人口密度平均水平的3倍。無論人口占比還是人口密度,東京都遠在倫敦之上。
按城市規模與投入產出效率的研究結論,東京的經濟貢獻在日本全國也居舉足輕重的地位,以不到全國面積10%的土地資源,東京貢獻了日本全國國民生產總值的三分之一,而制造業和服務業的貢獻更是高達60%,這兩個產業領域正是日本現代化的支柱。
東京發展到今日的規模,精于算計的日本人沒少動腦筋,一般認為,從1889年開始,東京經歷了4個大的規劃階段,在發展最快的20世紀中葉至今,東京一共進行了5次規劃,每次規劃都是為東京進一步膨脹做功課,即遏制城市過度擴張、維持適度規模、調整產業區劃,不斷修正城市邊界,一是不得已而為之,二是追求更好的效果。
1958~1975年,人口產業大規模轉移至東京,基本確定半徑100公里都市圈,區域人口達到2660萬,力圖抑制23個城區人口;1968 ~1975年,確立一都七縣區劃,預測人口規模3300萬,著手細分產業和功能區;1976 ~1985年,面對人口暴增壓力,強調抑制人口,以多中心形式分散壓力;1986 年~1998年,日本進入老齡化社會,預測人口4090萬,強調人口自然增長,避免人口過度聚集于一點,形成多個分都市圈;1999 ~2015年,日本人口進入銀色浪潮高峰,東京人口開始負增長,預計2015年將比2011年的4190萬人下降10萬人,再次強調分都市圈的獨立性和分中心之間的互補性。
有日本學者說,東京的膨脹“像一個多細胞生物,似乎在無序的蔓延,但其實有一種隱藏的秩序。”此說成立就意味著東京的歷次規劃是建立在這種“無需蔓延”基礎上的順勢而為,膨脹的趨勢無可避免,但有意識的規劃會引導這種蔓延取得比較好的結果。
經過數十年的擴張,東京的功能網絡和產業圈已經成型,縱觀東京都市圈的規劃理論和實踐始終圍繞一條主線:讓東京中心區域的人口密度沿著都市圈半徑擴散,再用交通網絡把這些擴散點鏈接起來。
在功能分配方面,北面崎玉縣實行與東京中心區不一樣的建筑密度標準,容許更高的容積率,可以容納更多的居住人口。在美軍歸還立川基地的基礎上建設多摩新城,多摩新城被規劃為副行政中心,這個副中心的最大功能是應急,據說準備在都心因災難受困時作為替代中心。
南面神奈川方向成為首選的擴展方向,神奈川處于東京-大阪交通軸線上,在此軸線上還有川崎和橫濱兩個區域中心,是一串相互呼應和輻射的城市化工業帶區域,神奈川方向著重發展為工業帶配套的第三產業,由于可用土地較川崎、橫濱這些老的成熟工業區寬松,能夠吸納更多的產業和人口。
東面的千葉則長期以小城鎮的形態存在,其現代化程度一直落后于東京中心區域或者其它區域,但成田空港及其配套產業鏈成為推動千葉發展的契機和動力。
東北面的筑波則有一個響亮的綽號:日本硅谷,也稱日本科學城。在此處集中了日本大部分科研機構,日本政府從東京及周邊搬遷了不少國立研究機構到筑波,還新建一批國立研究機構,吸引一批民間機構進駐,建設新型綜合大學筑波大學。在筑波的人口中44%是科研人員和大學生,筑波有48個國家級研究院所和教育機構,日本30%的國家研究機構和40%的科研人員集中在筑波,日本把國家科研經費的一半投資到筑波。
可以說筑波是舉日本全國之力打造的科學中心,在筑波區域內,劃分了服務和商業中心、理工研究區、建筑研究區、生物、農業研究區等。
東京最終形成了五核形態的都市,通過將城市功能、產業集群、人口壓力從傳統23個中心區域分散,盡可能減小傳統中心的人口聚集度。
同時,五核形態的東京必須解決各區域之間的人員、物資流動的運轉系統,為此,經過50年的努力東京建設起了世界上最密集的軌道交通系統。日本政府對軌道交通建設給予補貼,對市郊鐵路予以36%的資金補貼,對新型軌道交通系統(如單軌交通),給予三分之二的補貼,資金來源由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分擔。東京有30家軌道交通公司,經營著2000公里軌道交通線。
4000余萬的人口規模,三分之一的GDP貢獻,東京成了日本名副其實的、政治、經濟系于一身的國家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