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洲上

沙洲上，原是一片銀白色的細沙，像微波起伏的白色海水，無聲地蕩漾。

那真是罕見的潔白。

如果你不相信，那么，即使你睜大眼睛仔細查看，想對它們來一番小小的挑剔，你肯定是徒勞的，你看不出它有一絲雜質。白色的細沙子里面，沒有摻雜枯草，沒有泥土，也沒有鵝卵石，純粹得不可思議。它們甚至還有一種淡淡的好聞的氣味，氣味也是白色的。它們好像生長在真空中，任何雜質也休想摻進來。它們似乎是為了讓我們驚奇和好玩，才大方地降至漁鼓廟，降至邵水河邊。

往常，有時由于我們不小心，衣服上帶去的泥土草葉或菜屑，掉落在銀白色的細沙子上，像潔白的布匹沾染了難看的雜色，頓時，我們會生有一絲內疚，似乎對沙洲是個莫大的玷污。而我們又過于懶惰，過于貪玩，不愿意將泥土草葉和菜屑拈起來，將它們丟到河里去。

那片銀白色的沙子是通靈性的，它胸懷寬廣，不僅理解我們，而且大度地寬容我們的玩心和懶惰，它們根本用不著我們操心，自己會悄悄地解決這個衛生問題。當我們在沙洲上吵啊鬧啊滾啊跑啊，然后，坐下或躺下歇息，再來看泥土草葉和菜屑時，它們竟然不見了，像有誰將它們拈走了。

為此，我們感到奇怪，好像這片銀白色的細沙子，對外來的雜物有一種天然的排斥，它們齊心協力，把微薄的力量聚集起來，然后，形成一股強大的力量，要么悄悄地將雜物趕到沙洲之外，要么把它們悄悄地埋葬起來，要么將它們毫不留情地融化，也變成銀白色的沙子。

為此，我們也爭論過，泥土草葉和菜屑去了哪里呢？爭來爭去，也無法做出合理的解釋。

不說在白天，其實，在夜里它也是玩耍的好地方。吃罷晚飯，我們就去沙洲上瘋。這時，月光銀水般灑下來，灑在我們身上，灑在銀白色的沙洲上。

我們好像生活在古老的童話里面。

我們在沙洲上玩捉羊的游戲，或是講故事。我們的叫喊聲在寂靜的沙洲上，像波浪翻滾，震動著美麗的夜色。我們的訴說聲，則像是喁喁私語的琴聲，抑揚頓挫地在空中回蕩，然后，飄向神秘的遠方。我們不知無情的時間就在身邊悄悄流逝，在這靜靜的夜空里緩緩走過。那時，我們以為自己永遠就是這樣幼小，永遠與潔白的沙洲在一起，與熱鬧的游戲和動人的故事纏綿。

細沙撫摸著我們瘦小的身子，酷似母親溫柔的雙手，給我們一種說不出的感動。我們累了，四肢攤開躺在寬闊的沙洲上，仰望著浩瀚深邃的天空和點點繁星。

有時，我們竟然聞到了茫茫宇宙的氣味，那種氣味，是很難準確地概括和表述的，似乎含有泥土石塊和風霜雨雪的氣味。有時，又覺得那種氣味非常純粹，沒有任何雜味，淡淡地流入我們的鼻腔。有時，又覺得它難以捉摸，既純粹，又渾濁，像泥鰍一樣若隱若現。有時，又似乎很濃烈，讓我們像喝了一杯老酒般微醺。有時，居然又聞不到了，它們好像遠去了，暫時離開了這個地方。總而言之，宇宙的氣味，好像在故意考驗我們不太靈敏的嗅覺。除此之外，我們更多的是在聞著夜晚的河水和沙子的氣味，這種氣味比較而言，便于概括和表述，它的氣味比較穩定，幾乎沒有什么變化，時刻在我們鼻子面前徜徉，不像宇宙的氣味怪異和頑皮。這是一種溫柔的氣息，像春天的和風，在我們幼小的身體上輕輕地拂來拂去，像一把巨大的無形的馬尾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