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澤生 張惠巖 鐘 奇
隨著伊朗核問題的不斷發(fā)酵,美國和歐盟在最近十多年中不僅推動聯(lián)合國安理會出臺針對伊朗的制裁決議,美國還更多通過單邊方式強化對伊朗的經濟制裁。2011—2012年,美歐通過貿易禁運和切斷伊朗國際金融、保險、交易結算渠道的方式,大大增強了單邊制裁的力度;美國還以其國內立法要求伊朗主要石油貿易國遵從美國的制裁政策,對伊朗石油業(yè)造成明顯影響。雖然在全球宏觀經濟不景氣以及替代生產國增產的情形下,對伊朗制裁的影響并未充分表現在當前的油價上,但毫無疑問,美歐對伊朗制裁已成為國際石油市場風險和油價波動的主要來源,對包括中國在內的伊朗石油主要進口國造成明顯壓力和挑戰(zhàn)。
最近已有很多文獻討論美歐對伊朗的制裁及其可能走向,①可參見 K. Katzman, "Iran Sanctions," CRS Report for Congress, RS20871, 2012;K. Katzman,"Iran: U.S. Concerns and Policy Responses," CRS Report for Congress, RL32048, 2012;趙建明:《制裁、反制裁的博弈與伊朗的核發(fā)展態(tài)勢》,載《外交評論》2012年第2期。也有研究探討了在制裁背景下伊朗石油市場的機遇和挑戰(zhàn),②如雷閃等:《美歐制裁下伊朗石油市場的機遇與挑戰(zhàn)》,載《國際石油經濟》2012年第9期。但尚缺乏運用規(guī)范的經濟學方法,就制裁對伊朗石油業(yè)的影響機制進行探討;尤其是,考慮到美歐對伊朗制裁的效果可能是時變的,將隨著全球宏觀經濟和石油需求、替代交易和結算機制以及各國對制裁的遵從程度變化而變化,因此借助一個統(tǒng)一的分析框架進行影響機理分析是極有價值的。同時,美歐制裁的效果最終取決于伊朗的反應,尤其是其石油業(yè)生產、貿易和收益變化。為此,我們還需要就制裁對于伊朗石油業(yè)的影響進行量化評估,以衡量制裁對伊朗的成本—收益的影響。
有鑒于此,本文嘗試從兩個方面探討美歐制裁的效果及其決定因素。一方面,本文用一個簡單的剩余需求曲線模型來描述美歐制裁對伊朗石油業(yè)的影響機制,并運用比較靜態(tài)分析方法討論當全球宏觀經濟和石油需求、替代交易機制以及各貿易國對制裁的遵從程度變化時制裁的可能影響。另一方面,本文還運用反事實方法,設計伊朗石油業(yè)發(fā)展的 5種不同“合理”情境,對1980—2012年因制裁(或與之相關政策)導致的伊朗石油業(yè)產量缺口和損失收益進行評估,這樣就可以從伊朗及其石油業(yè)的角度,來量化探討其因制裁導致的成本—收益變化及伊朗可能的反應。
盡管學術界對經濟制裁的內涵和外延有不同認識,但更多學者強調國際經濟制裁的非物質性,認為作為對外政策工具,其基本政策特征是要通過經濟壓力來達到超經濟目的,因而有別于純粹出于經濟收益考慮的報復措施。①V. L. Schwebach, “Economic Sanctions as an Instrument of Foreign Policy: The Role of Domestic Politics,” International Interactions, Vol. 21, No. 3, 1996, pp. 247-263;R. A. Pape,“Why Economic Sanctions Do Not Work,” International Security, Vol. 22, No. 2, 1997, pp.90-102;B. E. Carter, International Economic Sanctions: Improving the Haphazard U.S Legal Regime,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8.因此,美歐對伊朗的經濟制裁已有較長的時間。雖然直接針對伊朗核計劃的經濟制裁始于1995年美國克林頓政府先后簽署的第12057號和12959號總統(tǒng)令,但作為對外政策工具使用的美國對伊朗制裁,自1979年伊朗伊斯蘭革命爆發(fā)以及美伊交惡伊始就已經開始。以美駐伊朗使館人員遭扣押引發(fā)的人質事件為導火索,實則以伊朗摒棄親美政策、威脅美國石油安全和中東戰(zhàn)略利益為基礎,美國對伊朗政策迅速從之前與巴列維王朝的親密關系轉向惡化和敵對,美伊于1980年4月7日斷交。此后,美國對伊朗開始實施遏制和孤立政策,實際啟動了對伊朗的經濟制裁。在1980年伊拉克發(fā)動兩伊戰(zhàn)爭后,這一制裁由于美國所設計的暗中支持伊拉克薩達姆政府的“偏向政策(tilt policy)”而加強。這一“偏向政策”始終保持,并在兩伊戰(zhàn)爭結束前達到頂峰。②冷雪梅:《20世紀80年代美國對伊拉克的政策——從“偏向”到“攤牌”》,載《美國研究》2012年第2期。
推動美國加強制裁的因素是20世紀90年代中期開始不斷升級的伊朗核問題。1995年克林頓政府簽署的總統(tǒng)令正式開始了因伊朗開發(fā)核設施而對伊朗采取的單方面制裁,禁止美國與伊朗石油業(yè)的貿易。1996年,美國頒布《伊朗與利比亞制裁法》,該法案在2001年得到延期,并于2006年9月更名為《伊朗制裁法》。2003年初,伊朗宣布發(fā)現并提煉出能為其核電站提供燃料的鈾后,美國對伊朗核能開發(fā)計劃提出“嚴重質疑”。雖然伊朗于2003年正式簽署《不擴散核武器條約》附加議定書,但美國堅持伊朗完全停止鈾濃縮活動的要求遭到伊朗拒絕。2005年,美國政府宣布凍結伊朗核項目相關人員資產,并在之后幾年內(2006—2010年),推動聯(lián)合國安理會先后通過了5項制裁伊朗的決議,對伊朗的制裁壓力不斷加大。
與安理會決議相比,美國對伊朗制裁內容更多、范圍更廣。除針對與伊核活動相關的人員、物資、金融交易等制裁外,還將制裁范圍擴大到對伊朗能源的投資、石油貿易,并增加了對伊朗侵犯人權的指責和相關制裁。例如,2010年美國出臺的《全面制裁伊朗、問責和撤資法案》嚴厲制裁并禁止美國公司與個人幫助伊朗開發(fā)石油資源,同年美國凍結了與伊朗政府嚴重踐踏人權相關個人的資產。2011年又宣布繼續(xù)執(zhí)行《伊朗制裁法》確定的制裁。
美國還試圖聯(lián)合歐盟、日本等盟友,要求中國等石油進口國減少從伊朗的原油進口,進一步加強對伊朗的制裁。從2010年開始,歐盟一改此前對單邊制裁的消極反應,逐漸追隨美國主動出臺針對伊朗的經濟制裁措施,與美國2011年12月31日公布的《2012財政年度國防授權法》等法案一起,構成了又一輪的對伊朗制裁。
美國的這一輪制裁主要包含三項新的核心內容。其一,強化對伊朗實施金融制裁。從2012年3月17日起設立在比利時的國際電子銀行網絡“環(huán)球同業(yè)銀行金融電訊協(xié)會”(SWIFT)已切斷伊朗的線路渠道,使伊朗無法經此進行國際貿易交易結算。其二,把制裁擴大到在美國經營的外國金融機構。美國立法規(guī)定,在確定任何一家外國金融機構同伊朗中央銀行及其指定的伊朗金融機構有金融交易關系后,就要禁止其在美國開設相同的賬戶或可支付賬號、或對該賬戶實施嚴格的限制條件。其三,美國總統(tǒng)擁有例外授權。立法授予總統(tǒng)兩項特權,可以靈活實施。任何國家只要在此法實施前 6個月內已大幅減少其從伊朗購買原油的數量,即可享受階段性制裁豁免權。
與此同時,歐盟于2012年1月通過決議,凍結伊朗央行在歐盟的資產,禁止成員國從伊朗進口和轉運原油和成品油,以及為伊朗的石油貿易提供融資和保險服務。決議還禁止歐盟成員國從伊朗進口石油化工產品,禁止歐盟成員國向伊朗出口石油產業(yè)關鍵設備和核心技術,禁止歐盟企業(yè)繼續(xù)向伊朗石化產業(yè)投資或與伊朗相關企業(yè)合資經營新項目。
在這一輪制裁背景下,2012年7月1日起,歐盟已全面禁止其成員國從伊朗進口石油。7月12日,美國把與伊朗采購、石油和船運網絡有關的50多家實體公司和20家伊朗金融機構列入黑名單。7月31日,美國國會的制裁涉及所有與伊朗進行石油和天然氣領域交易的金融機構、運輸公司和保險公司,及與伊朗共同開采鈾礦的實體和個人,向伊朗出售、出租或提供油輪的實體或個人。10月15日,歐盟外長會議在盧森堡做出擴大對伊朗制裁的決議,新制裁措施包括禁止歐盟成員國從伊朗進口天然氣、金融制裁和出口限制等。①截至本文成稿時,美國政府于2013年2月6日又宣布,根據當天生效的《2012年減少伊朗威脅和敘利亞人權法》,因與伊朗中央銀行和其他遭制裁的伊朗金融機構實施交易而受制裁的范圍將會擴大,以此限制伊朗對其存儲在國外金融機構的石油收入加以利用的能力,進一步遏制伊朗石油收入,同時對伊朗伊斯蘭共和國廣播局等實體和個人實施制裁。鑒于此輪制裁的效果顯現尚需時間,故下文的討論并不涉及其效果評估。
受此影響,除歐盟已禁止進口伊朗油氣外,其他主要石油進口國均受到美國壓力,要求其縮減或者停止進口伊朗石油。其中,日本自伊朗進口石油量大幅下滑40%—50%,韓國進口量從2011年的月均726萬桶降至2012年7月的 426萬桶,中國自伊朗的石油進口量也受到抑制。相應地,伊朗石油產量持續(xù)下滑,從2011年的日均350—370萬桶,下滑至2012年10月的265萬桶。
要探討制裁對伊朗石油業(yè)的影響,需要同時從外部和內部兩個方面著手。對制裁的外部效果的評估,本文利用的是一個簡單的剩余需求模型。可以將全球石油需求分為兩部分:一部分為對伊朗石油的需求,另一部分系對非伊朗石油的需求。美歐制裁使這兩部分市場從之前的一體化向顯著分離轉變。換句話說,美歐等主要石油進口國(集團)出于制裁需要宣布不再進口伊朗石油,改為從其他非伊朗石油出口國滿足其需求;同時,美國的金融制裁明顯對伊朗的其他石油貿易對象國造成壓力,推動其抑制或壓縮自伊朗的石油進口量。因此,伊朗石油業(yè)面臨的剩余需求曲線發(fā)生了兩個層面的變化。
其一,如下圖1所示,由于禁運和美國、歐盟等市場的完全喪失,對伊朗石油的國際需求下降,剩余需求曲線從D1向左移動。而且由于美國和歐盟制裁中涉及切斷經由SWIFT的原有交易結算渠道,以及設于倫敦的國際保賠協(xié)會集團不再為伊朗石油運輸提供保險服務,因此,同伊朗進行石油貿易的交易成本明顯上升,進一步推動伊朗石油剩余需求曲線左移。
其二,由于美國把制裁范圍擴大到在美國經營的外國金融機構,并通過議題關聯(lián)從政治、軍事等方面施加壓力,剩余的伊朗石油進口國進口伊朗石油的風險成本明顯上升,其在兩部分石油市場間的自由選擇明顯不利于伊朗石油出口。這一點在剩余需求模型中表現為兩方面的效應,它既推動剩余需求曲線進一步左移,如下圖1所示,移動至D2的位置;同時,它會改變伊朗剩余需求曲線的斜率,使其剩余的石油進口國可以有更強的議價能力,卻限制了伊朗出口對象的選擇范圍,二者相結合使得剩余需求曲線偏轉而具有更大的彈性,如圖1中的D3。

圖1. 制裁對伊朗石油業(yè)影響的剩余需求曲線模型
假設伊朗石油供給曲線為SIran,則與初始狀態(tài)相比,主要由結算、保險等導致的交易成本上升使伊朗石油出口量從Q1收縮至Q2,但禁運和議題關聯(lián)等導致的剩余需求曲線斜率變化,使得均衡的伊朗石油出口量進一步下降至Q3。
結合實際來看,美歐制裁已對伊朗的石油業(yè)產生了顯著的影響。
首先,相比2011年日均約363萬桶的石油產量,2012年7月已低至300萬桶/天,10月更下降至265萬桶/天。歐洲和亞太是伊朗最主要的兩個出口市場。雖然從1996年至2010年,歐洲占伊朗石油出口的份額趨于降低,從1996年的55%降至2010年的36%,但歐洲市場的重要性仍不言而喻。伊朗在2012年1—10月石油產量約28%的降幅主要可歸因于歐盟成員國7月前完全停止來自伊朗的石油進口。雖然亞太市場在過去的十多年中占伊朗石油出口份額不斷提升,2010年已達到61%的水平,但考慮到因制裁導致的交易成本上升,伊朗石油剩余需求曲線的偏轉和議價能力的下降,亞太市場難以彌補歐洲市場喪失對伊朗石油出口的影響,伊朗石油出口量和出口收入必然會明顯下降。
其次,美歐制裁顯著增大了進口伊朗石油的交易成本,迫使部分國家宣布暫停或者停止進口伊朗石油。其中,南非早在2012年3月就宣布應美國要求暫停進口伊朗石油;①《南非按照美國要求暫停從伊朗進口石油》,網易國際在線,2012年3月23日,http://news.163.com/12/0323/08/7T924VG700014JB5.html。由于歐盟制裁阻礙石油運輸和保險,韓國聲稱 2012年8月停止從伊朗進口原油;日本雖堅持不會完全停止從伊朗進口石油,但應美國方面要求也承諾“有計劃地”減少從伊朗的石油進口,7月自伊朗的石油進口量甚至降至零。
再次,美歐的制裁很大程度上延緩或制約了伊朗石油的勘探、開發(fā)和生產投資,削弱了伊朗當前的石油產能和未來的石油供給潛力。截至2012年2月,因在伊朗能源領域從事商業(yè)活動而遭受美國金融制裁的外國公司有13家,其中因向伊朗出售成品油和提供相關設備服務而受制裁的11家,從事上游勘探開發(fā)業(yè)務的2家。早在2011年8月,在伊朗能源領域進行商業(yè)活動的公司就已從2010年的41家減少到21家。②雷閃等:《美歐制裁下伊朗石油市場的機遇與挑戰(zhàn)》,載《國際石油經濟》2012年第9期。日本國際石油開發(fā)株式會社也放棄2004年與伊朗簽署的共同開發(fā)阿扎德甘油田的合同。中國石油公司雖仍堅持出現在伊朗市場上,但2012年1月美國財政部宣布對中國珠海振戎公司實施制裁,理由是該公司在2010年7月至2011年1月向伊朗出售了價值超過5億美元的成品油。2012年7月,美國以“替伊朗商業(yè)銀行轉付款項1億美元”為由,對中石油控股的昆侖銀行實施制裁。此類制裁雖為中國政府所反對,但確實增加了中國石油公司在伊朗從事石油勘探開發(fā)和貿易的風險和成本。
以上分析中隱含的假設是國際市場價格為Pi,國際市場存在相當的剩余產能可滿足從伊朗石油向非伊朗石油的轉換。從邊際條件來看,伊朗石油進口商的選擇條件為:PIran+Ct+Cr=Pi。①在圖1的剩余需求曲線模型中,由于技術限制和伊朗的主要石油出口國地位,伊朗仍將可以Pi的價格售出總量為Q3的石油,但任何將其出口量超出Q3的努力將必須滿足兩部分市場石油進口成本相等的邊際條件。其中,等式左側為購買伊朗石油的總成本,包括三個部分:直接支付給伊朗的石油價格(PIran)、增加的交易成本(Ct)以及美國金融制裁和議題關聯(lián)的風險成本(Cr),等式右側為購買非伊朗石油的總成本(Pi),它等于國際石油價格。我們之前的分析主要基于隱含的給定Pi、Ct以及Cr的假設,但它們在較長期內均會變化。因此,以下按照三種不同情形進行進一步的比較靜態(tài)分析。
國際石油價格與宏觀經濟周期高度相關。在經濟周期的復蘇和繁榮階段,不斷擴張并居于高位的宏觀經濟將推動生產投入需求上升并維持高位,石油等大宗商品價格隨之高漲;而在經濟周期的衰退和蕭條期,脆弱或者不斷下滑的宏觀經濟會抑制或削弱生產投入需求,推動石油等大宗商品價格下滑或居于低位。在最近十多年來石油市場金融化加速發(fā)展的環(huán)境下,以上宏觀經濟及石油需求的周期性變化還會引發(fā)市場預期的變化,價格上漲或者高位時期,投資者的樂觀預期會放大價格上漲幅度;反之,在價格下滑或者低位時期,投資者的悲觀預期會加劇價格下跌幅度。
結合當前情形,2012年以來的全球宏觀經濟仍未進入穩(wěn)定的恢復階段。在主要經濟體中,歐元區(qū)的經濟風險和不確定性沒有明顯改善,甚至還有進一步惡化的可能。其工業(yè)生產呈現負增長態(tài)勢,且下滑速度有加快跡象,失業(yè)率則不斷攀升,2012年9月已達到11.60%的高位。日本2012年第三季度國內生產總值也較上季度下降0.9%,為3個季度以來首次出現負增長。美國經濟仍展現出極緩慢的復蘇趨勢。中國經濟連續(xù)第 7個季度放緩,低速增長仍將維持。由此,全球的石油需求將處于低位水平,但受到需求從伊朗石油向非伊朗石油轉移的影響,非伊朗石油價格(Pi)會因需求的擴大而上升,2012年1—10月的國際油價均值已達到110美元/桶(OPEC一攬子石油價格),在交易成本和風險成本給定情形下,會在邊際條件上對伊朗石油價格形成支撐。如果主要經濟體的宏觀經濟難以好轉,則會維持石油市場價格的下行壓力,制裁的影響將取決于遭縮減的石油出口收益與伊朗經濟耐受力之間的比較。
但如果全球宏觀經濟轉入穩(wěn)定的恢復期,對伊朗石油進口需求的影響將體現在兩個方面。其一,由全球宏觀經濟發(fā)展帶動的石油需求上升會導致價格Pi的上漲,刺激石油產量上升。其二,石油需求擴張將不斷縮小非伊朗石油出口國的剩余產能乃至其消失,在此過程中,非伊朗石油生產的成本也將趨于上升。由此,上圖1中的剩余需求曲線D1、D2和D3將會向右移動,移動幅度取決于全球宏觀經濟以及石油需求擴張與非伊朗石油出口國的剩余產能之比較。相應地,均衡的伊朗石油出口量也自然上升。而且,考慮到石油市場金融化的情形,隨著剩余產能的下降以及價格上漲預期的形成,價格上漲的幅度會得以放大,在此情形下,按照伊朗石油進口商的邊際選擇條件,給定交易成本和風險成本,PIran也會趨于明顯上升,這會嚴重影響制裁的效果和制裁目標的實現。
美歐對伊朗施加的新一輪制裁,基于SWIFT以及國際保賠協(xié)會集團的交易結算和運輸保險制裁顯著增加了伊朗石油貿易的交易成本,并在短期內迫使部分石油進口國停止進口伊朗石油。其中,SWIFT為國際金融業(yè)務提供全球性的金融電文網絡,銀行和其他金融機構通過它與同業(yè)交換電文來完成金融交易。其優(yōu)勢在于充分運用了交易結算和信用供給上的規(guī)模經濟,大幅降低了國際金融交易成本,已為全球 200多個國家和地區(qū)廣泛使用,也因此成為兼具壟斷性和一定公共品特征的中介組織。因此,切斷SWIFT與伊朗的聯(lián)系在短期內形成替代性金融交易結算服務供給的缺口,使伊朗石油貿易的交易成本明顯上升。此外,船東保賠協(xié)會用于承保船舶保險人承保的海運風險,而國際保賠協(xié)會集團則是“協(xié)會的協(xié)會”,它覆蓋了全球總噸位93%左右的商船,具有壟斷性。①可參見胥苗苗:《歐盟對IG的反壟斷調查寂寥落幕》,載《中國船檢》2012年第9期。其停止提供針對伊朗石油運輸的保險服務同樣使伊朗石油貿易交易成本上升,并伴隨短期的保險供給缺口。
但以上影響可能主要發(fā)生在短期內。自美歐制裁措施發(fā)布以來,伊朗石油的主要進口國紛紛設法應對。在交易結算方面,伊朗正與其主要石油進口國協(xié)商用進口國本幣或者硬通貨等進行結算的解決途徑。比如,在2012年2月,伊朗央行已與印度央行達成協(xié)議,在印度進口伊朗石油的交易過程中,使用印度盧比進行結算。再如,土耳其正計劃與伊朗建立一個貨幣兌換體系,通過本國貨幣進行結算來擴大貿易,發(fā)展同俄羅斯、中國和伊朗之間的貿易本幣結算。類似的繞開SWIFT交易結算平臺的舉措也被伊朗及其他貿易國所采用。在替代性交易結算系統(tǒng)建構的初期,其所對應的交易成本可能仍將高于SWIFT系統(tǒng),但供給缺口至少已可被有效填補。
在海運保險方面,伊朗政府已宣布為運輸原油的伊朗油輪提供高達10億美元的保險金額,“伊朗所提供的保險與西方保險公司沒有差別,伊朗保險將覆蓋所有風險”。①牟宗琮、苑基榮:《伊朗欲為油輪運輸提供全面保險承諾風險全覆蓋》,載《人民日報》2012年8月2日。日本也已通過法案允許國家為進口伊朗原油的海運公司提供主權擔保,并與其國內兩家海運公司簽訂協(xié)議,為兩艘超大型油輪提供保險支持。印度已允許其國有煉油商在7月1日后通過伊朗安排的運輸油輪和保險進口伊朗原油,印度政府還指示其國內保險公司為運輸石油的印度船只提供保險。隨著海運保險問題的解決,已有包括韓國、南非在內的部分國家宣布恢復了伊朗石油進口。②《韓國將恢復進口伊朗石油 獲伊10億美元保費》,網易新聞,2012年8月10日,http://war.163.com/12/0810/09/88HNLTTN00011MTO.html;《南非宣布恢復進口伊朗石油》,新浪網,2012年7月25日,http://video.sina.com.cn/v/b/82137013-2775767077.html。這樣,海運保險的供給缺口被有效填補,與制裁前的區(qū)別主要在于新增的海運保險成本的相當大部分要由伊朗來承擔。
而在較長期內,交易結算和海運保險交易成本的動態(tài)特征尤需關注。替代交易結算和海運保險系統(tǒng)的交易成本必將隨著交易量的上升和時間的推移趨于下降,使得圖1中剩余需求曲線D2向D1移動或者D3向右移動,削弱制裁的影響。進而言之,美歐選擇金融交易結算系統(tǒng)和海運保險作為制裁的工具,凸顯了以上全球性平臺的重大缺陷。亦即其并非可無差別地使用和消費的全球公共品,反而易受美國等發(fā)達國家控制并作為武器使用,其系統(tǒng)安全性令人質疑;同時,雖然對其的和平使用可帶來低交易成本和效率,但由此形成的高度壟斷地位也導致替代性系統(tǒng)的消亡和非常時期的供給缺口,提升了其潛在的系統(tǒng)安全風險。其給予中國、印度等國的啟示是,必須在制度架構上推動替代性交易結算和海運保險等交易平臺的快速發(fā)展——這既是美歐對伊朗石油制裁所強制推動的,也是現有系統(tǒng)的不安全性所導致的。這樣的動機和激勵會加速伊朗石油貿易交易成本的下降速度,使得伊朗石油剩余需求曲線加速右移,均衡貿易量上升。同時,假定其他條件不變,Ct的下降使得我們給出的伊朗石油進口邊際平衡條件被打破,PIran也會趨于上升,增加伊朗的石油出口收益。
與歐盟相比,美國對伊朗的新一輪制裁更多體現在其國內法的域外應用以及議題關聯(lián)所導致的風險成本上。根據美國的制裁法案,在美國經營的外國金融機構被禁止同伊朗中央銀行及其指定的伊朗金融機構有任何金融交易關系,除非獲得美國的階段性制裁豁免權。這就賦予美國行政當局一種切實的威脅手段,可對美國以外的金融機構實施可信的威脅,促使其在進入美國市場但不同伊朗交易和同伊朗交易但放棄美國市場的選項上兩者選一。對各石油進口國而言,美國揮舞金融制裁大棒的不確定性明顯提高了進口伊朗石油的風險成本Cr。美國還通過議題關聯(lián)的手段進一步提高Cr,如對盟國隱含運用政治、軍事議題壓力促使其在伊朗石油進口問題上進一步遵從制裁,對非盟國則隱含著運用貿易、經濟、安全等議題進一步施加壓力的可能。
按照制裁理論,制裁的效果與制裁聯(lián)盟的構建呈正相關變化,制裁參與國越多,制裁的效果越顯著,對被制裁國形成合圍是制裁的理想狀態(tài),而主要國家的參與則是制裁生效的必要條件。①趙建明:《制裁、反制裁的博弈與伊朗的核發(fā)展態(tài)勢》。因此,美國制裁的成效要從伊朗石油進口國的角度來探討其遵從制裁的成本—收益狀況。
首先討論美國的盟國。由于歐盟已停止進口伊朗石油,因此美國在亞洲的兩大主要盟國日本和韓國的遵從制裁狀況就極為關鍵,因為它們也是伊朗石油的主要進口國。但日本和韓國面臨的共同問題是,它們均已在伊朗石油市場經營多年,對伊朗石油有相當高的依存度,要其轉而尋找其他進口來源,從技術上面臨明顯的轉換成本(如在煉油等方面),會損害兩國的石油進口多元化戰(zhàn)略,還將損失對伊朗的有利可圖且規(guī)模龐大的出口貿易。在國際石油需求不振、油價平穩(wěn)的情形下,遵從成本尚較低。但如果全球石油需求恢復或者油價大幅上漲,日韓遵從制裁的成本將大幅上升;美國如仍僅以反核擴散的道義責任逼迫日韓維持遵從程度,并完全由盟國承擔遵從成本,顯然日韓當前較高的遵從程度將難以保持。
其次討論拒絕參與制裁陣營。對該陣營內各國而言,美國的金融制裁和議題關聯(lián)實際上是在提供一種有害的公共品。即如果遵從制裁,就賦予美國這樣一種權力,只要美國認為需要就可以強制他國接受其獨自提出的制裁和貿易限制等措施,即使這些制裁和限制措施有損于各國的國家利益。但在國際市場微觀結構中,國家單元行為體的對稱性使得以上有害公共品的提供顯得極不自然,也不可行。而且,考慮到美國及其盟國或強或弱地支持制裁,拒絕參與制裁陣營各國參與伊朗石油貿易的成本—收益已經得到明顯改變,不遵從制裁的獲利機會明顯增加。比如,在切斷經由SWIFT的交易結算渠道后,阿聯(lián)酋也停辦了伊朗石油貿易相關的金融業(yè)務,伊朗尋求第三國結算的需求迫切,這就給土耳其這樣的競爭對手提供了獲利機會。又如,金融制裁使得伊朗的美元結算面臨巨大困難,這就給印度等國提供了實施易貨貿易和本幣結算以緩解缺乏硬通貨壓力的巨大機遇,還能促進印度等國對伊朗的出口貿易;中國也可以借此推進人民幣在國際貿易結算中的地位。再如,美歐及其盟國從伊朗市場的退出給中國等國提供了良好的回填(backfilling)機會。在未來國際油價上漲的情形下,拒絕參與制裁陣營對伊朗石油貿易的參與度還將繼續(xù)上升,并將帶動美國盟國遵從制裁程度的下降。因此,雖然制裁理論普遍認為維持足夠長的時間才能促使制裁生效,被制裁國(方)屈服的可能性越大,但考慮到盟國及拒絕參與制裁陣營的差異化成本—收益狀況,以及國際宏觀經濟和油價的未來變化,制裁失效的可能反而會增大。
實際上,在2012年較早期給予日本等17國制裁豁免權的基礎上,美國又以上半年減少伊朗石油進口為由,于6月28日宣布給予中國和新加坡制裁豁免權,基本上豁免了伊朗石油的幾乎全部主要進口國。至此,美國要維持制裁同盟的穩(wěn)固和擴大,就必須在維持其制裁和議題關聯(lián)的同時,建立制裁補償機制,尋求通過包括經濟補償、戰(zhàn)略利益交換等方式補償制裁參與國。但問題是,補償該如何計算,美國能否及是否有意愿去補償?特別是對中國、印度等大國,美國既無政治意愿進行補償,也無足夠財力給出補償,而進行恰當的戰(zhàn)略利益交換又會確實損害美國其他戰(zhàn)略目標的實現。
在評估美歐制裁對伊朗石油需求的影響的同時,也需評估可追溯至始于20世紀80年代、其后步步強化的經濟和金融制裁對伊朗自身的影響。本文采取美國經濟史學家福格爾所倡議的“反事實假設”方法(反事實法),來評估過去30余年間沒有制裁時的“合理”產量到制裁下的“受限”產量之間的產量缺口,以及相伴隨的石油收益損失。考慮到伊朗石油業(yè)技術、開采設備和市場均主要依賴于國際市場,其石油產量和石油收益變化主要與國際市場有關,而制裁限制了其可獲得的技術、產能、產量以及收益。因此,基于反事實法的評估結果可近似認為是由制裁所導致的或至少與之相關聯(lián)的。至于伊朗“合理”產量的標準,我們至少可從以下三個方面來考察。
首先是伊朗石油產量/探明儲量水平。如果這能達到歐佩克成員國平均水平,或更進一步達到全球石油產量/探明儲量的平均水平,則伊朗實現的產量水平是“合理”的。由此,我們分別以伊朗占歐佩克以及占全球探明儲量之比重為“合理”水平的情境,分別稱為情境1和情境2。
其次是考慮超產率的伊朗所持有的歐佩克份額。作為卡特爾組織,歐佩克通過在成員國之間分配生產配額來維持對國際油價的影響力。伊朗能否達到其所被分配的配額量是一個有價值的“合理”產量水平。但歐佩克的限產行為總體上并未被各成員國嚴格遵守,絕大多數成員國存在明顯的超配額生產行為,特別是在油價高漲時期。在1980—2011年間,我們計算的歐佩克成員國平均超產率在區(qū)間(1.0,1.5)內波動,均值為 1.2。因此,考慮超產率的伊朗所持歐佩克配額也可反映伊朗石油產量的“合理”水平,即情境3。
還可以將伊朗的歷史石油產量作為伊朗能達到的能力水平的參照。由于全球不同區(qū)域的石油開采和運輸成本差異明顯,我們選取1965—1978年伊朗占所在中東地區(qū)石油產量比重作為其在區(qū)域內的“合理”水平,①在這一時期中東主要產油國政治軍事形勢相對穩(wěn)定,1965年是我們已有數據的最早年份,而1979年就發(fā)生了伊朗伊斯蘭革命,美國和伊朗關系明顯惡化,次年美國就支持伊拉克對伊朗開戰(zhàn),伊朗石油生產受到極大影響。原因主要在于中東地區(qū)是全球最主要的石油產區(qū),同區(qū)域國家在地理、政治環(huán)境、制度和風險等因素的影響上具有較強的可比性。而且,美國對伊朗的制裁也與中東地區(qū)的地緣政治經濟環(huán)境關聯(lián)密切,制裁的重要著力點也在于對中東不同產油國的政策上。我們的計算顯示,1965—1978年內,伊朗占中東石油生產的份額維持在22%—28%之間。因此,我們同時選取22%(低份額,情境4)和28%(高份額,情境5)作為“合理”水平來進行評估。
由于2011年末起美歐開始了新一輪的對伊制裁,以下的評估分為兩個階段。首先是1980—2011年,這一時期數據全部來自BP公司《世界能源統(tǒng)計年鑒2012》(Statistical Review of World Energy 2012)提供的年度數據,石油收益計算時采用2011年的不變價格。由下圖2至圖6可見,除基于情境3配額加超產的估計之外,其余四種情境下伊朗石油業(yè)損失收益的變化呈現明顯的“倒U型”變化特征。①但在2007—2008年因油價大幅上漲而出現例外。基本上,在這一“倒U型”變化中,20世紀80年代初伊朗石油收益大幅下滑,主要原因包括美國暗中支持伊拉克薩達姆政府的“偏向政策”、美國對伊朗的經濟和軍事施壓及兩伊戰(zhàn)爭前期對伊朗石油生產的嚴重破壞。基于情境1和2估計的結果顯示,1980—1981年間伊朗石油業(yè)的損失收益分別達到1281.4和2580.8億美元;情境4和5則顯示了同期1708.2和2439.0億美元的損失收益。在兩伊戰(zhàn)爭后,除情境3外,其余情境均顯示,雖然程度不同,但伊朗石油收益損失逐漸縮小,開始進入“倒U型”變化的平臺期,并在整個90年代得以維持。不過,在平臺期內,除情境1中伊朗在整個90年代持有為正的收益(1990—1999年合計475.1億美元)外,其余4種情境下伊朗仍有很明顯的石油收益損失。
進入21世紀以來,隨著伊朗核問題的發(fā)酵,美歐不斷加強的制裁對伊朗石油業(yè)造成了持續(xù)加深的影響,推動了“倒U型”的變化,2000—2002年是這一變化的轉折點。估計表明,在情境1和2下,2002—2011年伊朗的石油收益損失總額分別為1270.3和8877.5億美元;在情境3下,損失為591.0億美元;而在情境4和5下,損失總額則分別高至3415.1和7246.0億美元。需要說明的是,基于情境 3的估計結果是所有情境下?lián)p失收益最小的,雖然伊朗同樣從2008年前的油價高漲中得益,個別年份甚至實現了相對于“合理”水平的正收益,但我們仍然可以觀察到這一時期伊朗石油業(yè)明顯的增產乏力狀況,產量缺口的擴大在上圖2至圖3以及圖5至圖6中均非常明顯,這與長期制裁下伊朗石油產能的下滑和投資不足高度相關。因此,雖然基于情境3的估計顯示伊朗的石油收益損失并不很大,但歐佩克給伊朗的配額可能偏低,它反映了伊朗受制裁影響而下滑的產能和投資不足,由此計算的伊朗石油收益損失可能是低估的。

圖2. 基于情境1占OPEC探明儲量比重的估計,1980—2011年

圖4. 基于情境3配額加超產的估計,1980-2011年

圖5. 基于情境4低份額情形的估計,1980-2011年

圖6. 基于情境5高份額情形的估計,1980-2011年

圖7. 基于2011年產量的損失收益估計,2012年1月—2012年10月
由于《世界能源統(tǒng)計年鑒2012》的年度數據截至2011年底,但本文探討的重點恰好好美歐2011年末以來的又一輪強化制裁,因此需要對最近的變化加以評估,彭博通訊社(Bloomberg)提供的2011年1月至2012年10月的月度數據可滿足這一需求。石油價格選取Wind數據庫提供的歐佩克一攬子石油價格。在方法上,本文增加以2011年伊朗石油產量363萬桶/天作為基準,來度量新一輪制裁的邊際影響。
上圖7顯示,在美歐制裁影響下,伊朗石油產量從2011年11—12月近360萬桶/日降至2012年1月的不足350萬桶/日,此后逐月下降并在歐盟制裁生效的7月出現最大降幅,至10月已低至265萬桶/日。但伊朗損失收益更大,2012年1—10月因制裁導致的總損失達到163.9億美元。如果分析伊朗石油的主要替代供應國——沙特阿拉伯、伊拉克的石油產量,可發(fā)現在美歐新一輪制裁的早期,沙特阿拉伯和伊拉克等國通過增產彌補了伊朗石油產量的下降,準確反映了新一輪制裁所導致的伊朗石油交易成本上升的現實影響。
接下來我們討論基于反事實法對2012年1—10月制裁所產生的影響的評估結果。由于缺乏2012年的探明儲量數據,我們以2011年數據來替代。同時,由于缺乏 2012年的全球產量數據,我們未計算基于伊朗占全球探明儲量比重(情境2)的估計結果。估算顯示,在情境1下,伊朗2012年1—10月的產量缺口為86.8萬桶/日,損失收益總額為262.4億美元。在情境3下,產量缺口和損失收益總額分別為38.8萬桶/日和140.3億美元。而在情境4和5下,產量缺口和損失收益總額明顯放大,在低份額的情境4下分別為183萬桶/日和553.3億美元,在高份額的情境5下更高達318.3萬桶/日和962.5億美元。
美歐不斷加強對伊朗的制裁,已成為影響國際石油市場的主要風險來源。美歐制裁能在短期內縮減伊朗石油的剩余需求,壓縮了伊朗在石油貿易中的議價能力,在短期內都會抑制伊朗石油的出口。但美歐制裁的影響效果所存在的時變特征,將受到諸如全球宏觀經濟周期變化等多種因素的影響。全球宏觀經濟的趨好會增加美歐實施制裁的政策選擇空間,但回升的石油需求和高油價又會削弱其盟國遵從制裁的程度,而且伊朗也會受益于高油價帶來的收益增加。同時,如伊朗與其主要石油貿易國間逐步建構起替代性的金融、保險和交易結算機制,就可以重新擴大對伊朗石油的剩余需求。這些因素不利于美國和歐盟所追求的制裁目標的實現。
美歐對伊朗的經濟制裁確實對伊朗石油業(yè)造成了重要的影響。我們基于反事實法的五種情境的評估表明,除基于歐佩克配額之情境外,從1980年至2011年,伊朗的年損失收益經歷了一個“倒U型”的變化過程。特別是在伊朗核問題和美歐制裁趨于升級的2002—2011年,因制裁導致的伊朗年損失石油收益約為591.0億—8877.5億美元。而始于2011年末的新一輪制裁給伊朗造成了逐月遞增的損失,2012年1—10月的損失已達163.9億美元,如果考慮之前制裁的因素,這一損失可能更高。
需要指出的是,本文所估計的美歐制裁對伊朗的影響程度對國際油價的變化比較敏感。如果按照反事實法的假設,伊朗恢復其“合理”產量水平,將會對當期油價形成下調的壓力,油價下降會使得伊朗受制裁的損失程度也同時有所降低。但這并不影響本文的核心觀點,即美歐制裁的效果是較為有限的。另一方面,我們可將此類損失理解為伊朗為其政權以及包括核開發(fā)在內的內外政策的合法性所做的長期“投資”和“資產”形成,累積制裁損失越大,伊朗的此類投資就越高。與之相較,放棄核計劃等所可能獲得的短期收益要遠低于此,且高度不確定。這是評估美歐對伊朗制裁效果時所必須考慮的重要因素,考慮到制裁效果的有限性,除非發(fā)生戰(zhàn)爭,伊朗核問題的解決可能最終仍要回到談判的軌道上來,這是中國處理對伊朗關系和應對美歐制裁時應加以重視和堅持的地方。
由于伊朗石油在中國能源進口格局中的重要地位,美歐制裁必然對中國與伊朗的正常石油貿易和在伊勘探開發(fā)投資產生明顯壓力。但由于制裁的升級發(fā)生在國際油價較低的時期,替代油源獲取難度可控,美國也只是要求“大幅”減少從伊朗購買原油的數量即可,中國的石油供應安全所受影響并不非常明顯。中國維持伊朗石油進口的意義既在于完全脫離伊朗石油市場的難度,也在于維護中伊間的正常石油貿易關系是中國的主權所在,中國難以接受美國將其單邊制裁措施作為公共品提供給國際社會的立場。
本研究對中國的政策涵義在于兩個方面。一方面,中國的伊朗石油進口決策要充分評估全球宏觀經濟周期變化對美歐制裁效果的影響。在當前全球經濟不振且仍將持續(xù)較長時間的情形下,美歐無力也難以充分壓制伊朗及其主要石油進口國遵從制裁措施;而一旦全球經濟趨好,對制裁的遵從程度必將下降。中國對此需有充分認識和提前準備,采取幅度不對稱的“應對”制裁決策。亦即在美歐制裁加強及其盟國提高遵從程度時,既要充分尋找和利用替代油源,也要通過多種途徑盡量維持與伊朗的正常石油貿易和市場關系,采取小幅度的順制裁方向決策;而在制裁放松或其盟國降低遵從程度時,則可明顯提升與伊朗石油貿易量和市場進入,采取較大幅度的逆制裁方向決策,以維護中國的能源供應安全。另一方面,中國應該將美歐對伊朗制裁作為提升人民幣在國際貿易結算中的地位以及發(fā)展替代性的金融、航運、保險和貿易結算機制的機遇。已有的全球性平臺已被證明雖然高效但卻具有很高的安全風險,替代機制的建設極有必要。中國有必要與其他發(fā)展中國家和印度等伊朗石油進口國一起,探討以市場和合作的方式,在技術、制度和企業(yè)層面,加快建構起不受美歐控制的替代性貿易結算和航運保險等平臺,并以伊朗石油貿易為契機,逐步擴展至其他商品貿易和服務貿易領域。這不僅具有重要的安全價值,也將能獲得巨大的現實經濟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