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化、環境污染與居民主觀幸福感——來自中國的經驗證據

黃永明，何凌云

(1.武漢大學中國中部發展研究院，湖北武漢 430072;2.華中科技大學管理學院，湖北武漢 430074)

一、引言

近十年來我國處在高速的城市化進程中，資源利用效率、生產效率和人們的生活質量都得到了提高。然而，每平方公里投資近億元，每天排放數千噸污染物的建設和生產熱潮沒有充分考量公眾承受力和環境承載力。“霧霾天氣”等與城市化共生的環境污染問題已經成為經濟社會進一步發展的絆腳石。最近，亞洲開發銀行和清華大學發布的研究報告稱，全國500 個大中型城市中，空氣質量達到世界衛生組織推薦標準的不到5 個①2013年1月14日，亞洲開發銀行和清華大學發布《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環境分析》。。北京、哈爾濱等地曾一個月中有二十多天處在PM2.5(空氣中的細顆粒物含量)嚴重超標的狀態，此間醫院呼吸內科和耳鼻喉科科的人數飆升7至8 倍;街道上的紅綠燈無法辨識顏色，部分公共交通不得不停運，許多居民被滯留在公交站臺。這些觸目驚心的現實和數字發出警示:全社會為粗放型的增長付出了昂貴的代價。雖然學者已經認識到應該協調環境保護與經濟增長的關系，但他們對改善環境的民生意義關注較少。幸福感已經成為反映民生的主要指標(Di Tella 等，2003)［1］，分析環境污染對居民主觀幸福感的影響是探究環境質量民生意義的重要渠道。

主觀幸福感問題近年來得到心理學、社會學以及經濟學等各學科廣泛的關注。幸福經濟學者早期研究個體微觀變量(婚姻狀況和性別等)和宏觀經濟變量(失業率和通貨膨脹率等)對主觀幸福感的影響(Di Tella 等，2003;陳剛和李樹，2012)［1-2］。近些年來，幸福經濟學者開始關注公共物品，比如環境質量對居民幸福感的影響(Luechinger和Raschky，2009)［3］。目前，我國面臨著國民“幸福停滯”的困局②根據蓋洛普世界民意調查，在2005 至2009年間，中國內地居民的主觀幸福感在納入調查的155 個國家和地區中，排名第125 位。。針對我國城市居民幸福感的一項調查發現，全國30 個省會城市(拉薩除外)沒有一個城市的居民對生活質量感到滿意③該調查是2011年中國社會科學院和首都經貿大學共同發布的《中國30 個省會城市生活質量調查報告》。。北京、上海等經濟發達、資源集中一線城市更是我國的“幸福感低谷”④該調查是2012年北京大學攜手中荷人壽保險公司發布的《中國城市居民幸福感研究報告》。。惡劣的環境狀況可能是讓城市居民感覺生活不幸福的一個重要原因⑤比如，2011年，首都經貿大學發布的“2011 北京社會經濟生活指數”報告認為，空氣質量是北京市居民憂慮的主要問題。。國外的環境經濟學者和幸福經濟學者的研究發現污染通過刺激居民的感官，危害居民的健康，給居民生活造成不便等渠道影響居民的主觀幸福感(Luechinger，2010)［4］。我們認為，進行環境污染對居民主觀幸福感的影響的研究可以以工作環境與居住環境狀況為基礎，重點考察客觀(實際)的污染水平的作用，并通過考慮環境污染的區域效應和不公平性拓展現有文獻的研究。

本文第二部分進行理論和文獻綜述;第三部分是實證模型、數據來源與變量描述;第四部分是實證結果及分析;最后是結論及政策建議。

二、理論與文獻綜述

人類是自然界長期發展和進化的結果，居民的生存環境(自然環境和社會環境)對他們的福利有重要的影響。人有“生物自衛(biophilia)”性，與自然界的其他生物體緊密相連。良好的環境能夠幫我們減少焦慮和絕望的情緒，讓人的身心達到良好的狀態(Morris，2003)［5］。California Energy Commission(2003)曾發現醫院病房的環境良好，病人恢復得更快;辦公室的環境良好，職員的工作效率更高［6］。Rehdanz 和Maddison(2008)認為適宜的氣溫和降雨量能有效提高居民幸福感［7］。Ambrey和Fleming(2011)發現澳大利亞良好的市容環境對居民的生活滿意度有重要的意義［8］。相反地，惡劣的環境會讓人覺得痛苦和絕望。比如，機場噪音降低了附近居民的主觀幸福感(Van Praag 和Baarsma，2005)［9］;自然災害(洪水)對居民的主觀效用有不利影響(Luechinger 和Raschky，2009)［3］。

可持續發展理論認為，為了維持生態平衡并給后代留下足夠的發展空間，我們應當在消費上有所節制(Porritt，2005)［10］。西方國家工業化和城市化的同步發展曾嚴重地破壞了自然環境，盡管各國采取了強有力的治理措施，但空氣污染等問題仍沒有被徹底解決。現今許多工業企業仍在繼續排放出大量有害物質。環境經濟學者和幸福經濟學者十分關注環境污染問題，他們認為不僅是為了后代的福利，即使是要保障當代人的幸福生活，也必須減少污染，保持并提升自然資本(Menz，2011)［11］。學者們主要從主觀和客觀兩個角度分析“空氣污染—居民幸福”問題。Rehdanz 和Maddison(2008)的研究發現那些自認為受空氣污染影響非常嚴重的居民感覺更不幸福［7］。如果居民自認為所居住社區空氣污染嚴重，他們也會傾向于認為自己生活得并不幸福(MacKerron 和Mourato，2009)［12］。

以上學者主要從居民對空氣污染的主觀感知角度進行研究，然而主觀上對污染的感知與幸福感同屬心理體驗范疇，這會導致研究存在內生性問題。因此，研究客觀(實際)環境狀況對居民主觀幸福感的影響就顯得非常必要。Welsch(2002)最早以空氣中二氧化硫(SO2)、二氧化氮(NO2)等污染物的含量衡量空氣質量，他利用54 個國家的截面數據研究客觀的污染狀況與居民主觀幸福感(國家平均幸福水平)的關系［13］。為解決不可觀測的異質性和偽相關問題，他在2006年使用十個歐洲國家的面板數據進行研究，結果表明空氣污染是導致國家間幸福水平差異的重要原因。Ferreira和Moro(2010)［14］等多個國家的學者隨后對該問題展開了豐富的研究。空氣污染主要通過以下渠道影響居民的主觀幸福感:首先，空氣污染危害居民的健康，進而降低居民的主觀幸福感。世界范圍內的大量研究發現，空氣污染對人體健康有不利影響，它使人體免疫力下降，對病原生物的敏感性增加，從而提高各類疾病的發生率。具體而言，空氣污染能導致呼吸道疾病、生理機能障礙以及眼鼻等粘膜組織受到刺激而患病，還能導致有呼吸道病史的人舊病復發(Katsouyanni 等，2011)［15］。若居民常年生活在空氣污染的環境中，他們甚至有患上心臟病和肺癌的風險(Schwartz，2011)［16］。而身體健康是決定居民幸福與否的一個關鍵因素，健康狀況較差的居民通常感到不太幸福(Di Tella 等，2003)［1］。其次，空氣污染給居民生活造成不便進而對居民幸福感產生影響。較低的空氣能見度可能造成交通堵塞或者交通事故，嚴重的霧霾天氣甚至迫使高速限行，機場關閉。居民的出行不便對日常工作和生活造成影響(Ferreira 和Moro，2010)［14］。最后，空氣污染還通過侵蝕基礎設施等方式影響居民主觀幸福感。空氣中的有害物質損壞各類建筑物的質量，加速建筑材料的折舊，居民因此承受了巨大的經濟損失(Menz，2011)［11］。總之，空氣污染增加了居民的生活成本，降低了他們的主觀幸福感。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經歷著持續的高速增長，快速的工業化和城市化不可避免地會帶來空氣污染問題。環境庫茲涅茨曲線在中國是存在的，中國各地區目前仍處于曲線的左邊階段，即污染排放隨著人均GDP 的上升進一步增加(包群和彭水軍，2006)［17］。依照前文的理論分析，一方面，環境污染顯著對居民的主觀幸福感有不利的影響;另一方面，以污染為代價的高GDP 對我國居民的福利有一定的促進作用。中國政府在發展經濟和治理環境二者之間如何權衡?可持續發展理論認為，政府公共政策的目標不只是提高GDP，而是增進社會福利。在具有中國特色的治理模式中，地方政府熱衷于經濟建設，甚至不惜以粗放型的方式發展經濟，卻少有動力關注環境質量。長期積累的環境污染問題逐漸顯現，它不僅造成巨額的經濟損失，還給國民帶來健康損失(高新才等，2011)［18］。中央政府越來越重視環境保護，但我國的污染狀況復雜且具有地域差異性，國外環境治理理論不完全符合我國的國情。只有充分了解居民的偏好，各級地方政府才能協調好經濟增長和環境污染的關系，實現增進社會福利的目標。Zhai(2010)和Smyth 等(2008)分別從主觀和客觀上對我國居民的環境偏好進行了研究［19-20］，前者發現對環境越滿意的居民感覺越幸福，后者認為污染對中國城市居民的主觀幸福感有顯著的不利影響。他們的研究表明，盡管經濟增長仍然是增進我國居民幸福感的重要來源，但居民對潔凈的空氣也有強烈的需求。本文將在以上研究的基礎上，增強樣本的代表性，并且細化對污染的衡量，進一步探討居民對環境污染的評價問題。

在空氣污染與居民主觀幸福感研究中，考慮污染的不公平性將進一步揭示其中的邏輯和機制。環境污染對社會經濟地位較低的人造成的不利影響可能更大。窮人居住的社區環境比較差，他們缺乏治愈因環境污染而患上的疾病的能力，加劇了環境污染對他們幸福感的負面影響(Mitchell和Dorling，2003)［21］。社會中的其他弱勢群體，如病人、老年人、受教育水平低的人應對污染的能力也較弱，這類群體承受的空氣污染帶來的風險比一般人更大(Utell 等，2005)［22］。Luechinger(2009)的實證研究發現，患有呼吸疾病或心血管疾病的人因空氣污染承受的幸福感損失比一般人更嚴重［23］。但Levinson(2012)結合美國綜合社會調查數據和環境保護署空氣質量監測數據進行的實證研究表明，空氣污染對美國居民幸福感的不利影響不因他們的個體特征差異而在程度上有所不同［24］。我國的社會不平等已經比較嚴重，關注環境污染的不公平性非常必要。若社會經濟地位高者因排污行為獲得的收益遠大于付出的成本，而弱勢群體成為主要的受害者，勢必會加大我國的社會矛盾。現有研究對這一問題關注較少，本文將重點研究居民的經濟狀況、居住環境、年齡、受教育水平是否會影響空氣污染對居民主觀幸福感的作用。

三、研究設計

1.實證模型

參考Welsch(2006)和Di Tella 和MacCulloch(2008)等相關研究［25-26］，本文分析空氣污染對居民主觀幸福感影響的實證模型設定如下:

模型中，被解釋變量SWBij表示j 市的第i 個被調查者的主觀幸福感。調查時的問題是“總體而言，您對自己所過的生活的感覺是怎么樣的呢?”，要求被調查者從數字1 到5 之間進行選擇，1 表示非常不幸福，2 表示不幸福，3 表示一般，4表示幸福，5 表示非常幸福。Ferrer-i-Carbonell 和Frijters(2004)等研究指出［27］，只要回歸方程設定正確的話，那么無論是將主觀幸福感視為連續變量(基數)用OLS 方法回歸，或者是將其視為有序變量(序數)用Ordered Probit 或Ordered Logit 模型回歸，其參數估計的方向和顯著性上都是一致的，兩個方法之間并無優劣之分。為了進行環境污染福利分析的方便，本文假定主觀幸福感變量是基數的，并且使用普通最小二乘法估計回歸模型。

本文從主觀污染感知和客觀的污染物排放量兩個角度考察環境污染對居民主觀幸福感的影響。從主觀的角度，解釋變量Pollutionij表示居民i對空氣污染狀況的判斷。居民的污染感知包括對全國和所居住地區污染程度的主觀判斷，在問卷中有所反映。調查的問題分別是“根據您自己的判斷，整體上看，您覺得我國面臨的環境問題是否嚴重”和“空氣污染在您所在地區的嚴重程度是怎樣的”，被調查者從“非常嚴重”到“根本不嚴重”等幾個選項中選擇。從客觀的角度，解釋變量Pollutionij表示j 市的空氣污染狀況。沿用Di Tella和MacCulloch(2008)的方法［26］，我們用三個指標衡量它，分別是工業煙塵排放量、工業二氧化硫排放量和全社會固定資產投資總額。我國工業生產嚴重依賴煤炭等資源，發電、冶金、化工等行業排放出大量的煙塵和二氧化硫，前者是霧霾天氣的主要成因，后者刺激人體。工業污染源的煙塵和二氧化硫排放遠遠大于其他污染源，是導致PM2.5 攀高的主因①資料來源于2011年公眾環境研究中心發布《藍天路線圖——工業污染源定位報告》。。除此之外，揚塵是破壞空氣質量的另一重要因素。我們以全社會固定資產投資作為揚塵排放量的代理變量——因為缺乏對揚塵排放量的統計數據，而大量的固定資產投資意味著大規模的拆遷和修建活動，拆遷和修建活動是產生揚塵的主要原因。

除了環境污染變量，我們還考慮了其他環境變量，比如，居民的環保行為(En_act)變量。問卷中調查了居民進行垃圾分類投放、對塑料包裝袋進行重復利用等十項環保行為的頻率。如果“從不”進行一項活動得一分，“偶爾”得兩分，“經常”得三分，以十項活動得分加總衡量居民的環保行為。我們還考慮居民的居住環境和工作環境變量。居住環境狀況是訪問員對被調查者居住社區類型的記錄，包括工礦企業單位社區、未經改造的老城區、普通商品房小區、高檔商品房區等類型。關于工作環境的調查問題是“您的工作是否會讓您弄得很臟呢?”，被調查者從“非常臟”、“有一點臟”、“一點也不臟”等選項中進行選擇。向量ConVars中還包括那些被前人研究證實的、能夠影響居民主觀幸福感的宏觀變量和微觀變量。宏觀變量包括j 市的經濟增長率和城市化率水平。微觀變量包括j 市的第i 個被調查者的收入水平(LnInco)性別、年齡、教育程度、婚姻狀況、健康狀況等①由于大量居民匯報的個人收入為零，為減少缺失值，本文使用家庭收入水平。。εis表示該回歸模型的誤差項。

2.數據來源與描述性分析

本文使用的數據來自于中國人民大學社會學系和香港科技大學社會調查中心合作的中國綜合社會調查項目(China General Social Survey，簡稱CGSS)，這是目前研究我國居民幸福感、價值觀等問題學者們公認的權威數據②更詳細的信息參見該項目網站:http://www.cssod.org/index.php。本文數據使用得到了中國人民大學中國調查與數據中心的授權。本文剔除了數據中的離群值。。本文使用的是2003年和2006年的調查數據，以2003年數據研究主觀污染感知問題，2006年的數據研究客觀污染問題。這樣做的原因在于，2003年的調查主要針對87 個縣(區、縣級市)的5000 多個城市居民。調查問卷設有專門的環境問題版塊，包涵居民對環境的主觀感知以及他們的環境行為和態度等內容。2006年的調查盡管沒有特別的環境版塊，但它對居民的居住環境和工作環境等做了詳細的調查。而且它的有效樣本包含除西藏、青海、寧夏及港澳臺等特殊省份之外的22 個省(區、市)，100 多個地級市，樣本量大、覆蓋地域廣泛，具有較高的可信度。

圖1a 煙塵排放量與城市居民幸福感圖 1b 二氧化硫排放量與城市居民幸福感

本文使用的是市級數據，剔除了數據中的農村樣本，關注環境污染與城市居民的幸福感問題。由于在具體的實證回歸中，有些樣本在關鍵變量，比如主觀幸福感、收入狀況等存在缺失值，我們將這些樣本進行剔除。煙塵排放量、二氧化硫排放量、全社會固定資產投資額、GDP 增長率以及用于計算城市化率的非農業人口數和總人口數的數據均來源于《中國城市統計年鑒》。中國各個城市之間的經濟結構、能源結構不同，導致各個城市的環境狀況存在較大差異。居民對環境的偏好存在差異，他們的身體對環境的敏感性也各不相同。為了直觀地觀測環境污染與居民主觀幸福感的關系，本文描繪兩者的散點圖(圖1a、圖1b)。從圖1a 中可以看出，居住在煙塵污染很嚴重的城市的居民，他們的平均幸福感水平更低。圖1b 表明出二氧化硫排放量與城市居民平均的幸福狀況呈負相關關系。圖1 反映了城市的環境質量對該城市所有居民平均的幸福感有不利的影響。在下文的實證研究中，我們將具體分析城市空氣污染對代表性居民主觀幸福感的影響。

四、實證回歸結果與分析

1.城市居民主觀污染感知對幸福感影響的回歸結果

表1 給出了使用CGSS2003年數據對計量模型(1)的估計結果，主要考察居民對污染的主觀感知與他們的幸福感的關系。該表的第一列僅僅包括被調查者基本的個體特征變量，從中可以發現，健康狀況越好的居民感覺越幸福①CGSS2003 問卷中沒有關于居民實際健康狀況和自評健康狀況的問題，因此本文用居民“去專門的體育場或健身房鍛煉身體是否符合您的生活習慣”衡量居民的健康狀況。。豐富的文獻研究表明，污染嚴重危害居民的身體健康，比如，促使呼吸系統疾病加重，患者病情惡化，而健康是影響居民主觀幸福感的關鍵因素。因此，污染很可能間接地降低了居民的主觀幸福感。

表1 回歸式(2)中加入了居民對我國環境狀況感知變量。相比較于那些認為我國環境問題根本不嚴重的居民，認為我國環境問題不太嚴重、比較嚴重、非常嚴重的居民報告的幸福感依次降低，這表明我國城市居民厭惡環境污染。嚴重的環境問題將顯著地降低居民的主觀幸福感。回歸式(3)中考察居民對本地區空氣污染程度的感知對他們幸福感的影響。回歸結果表明，那些認為所在地區空氣污染不太嚴重、比較嚴重、非常嚴重的人的幸福感要比認為該問題根本不嚴重的人依次低0.243分，0.287分和0.333分。它進一步證實了(2)式的結論，更重要的是，居民對所在城市空氣質量的感知反映了該城市真實的污染狀況。這個結論從側面表明空氣污染問題更嚴重地區的居民，他們對生活的滿意程度越低。回歸式(4)加入了保護環境的活動或行為變量。經常進行垃圾分類投放等環保行為，參與環保活動的居民感覺更幸福。積極的環保行為不僅有助于減輕污染，還能夠提升幸福感。

表1 居民主觀污染感知對幸福感影響

2.客觀污染程度對我國城市居民幸福感影響的回歸結果

表1 中，我們發現主觀上認為污染越嚴重的居民感覺越不幸福，但該回歸有可能存在嚴重的內生性問題——那些感覺幸福的人對環境污染持更樂觀的態度。為解決該問題，本部分我們使用客觀的指標考察“城市污染—居民幸福”問題。表2給出了利用CGSS2006年數據對計量模型(1)的估計結果，主要研究居民所居住城市客觀(實際)的污染狀況對他們的自評幸福感的影響。從表2 回歸式(1)中可以看到，與表1 中第一列的估計結果相似，城市居民的個體特征對他們的幸福感有顯著的影響①CGSS2006 數據中包含居民自評健康狀況的問題。健康狀況對居民幸福的影響十分顯著，對自身身體狀況非常不滿意的居民，感到不太幸福，而比較滿意和非常滿意的居民的幸福感依次上升。。除了個人特征外，我們發現居民的居住環境和工作環境對他們的幸福感有重要的意義。相比較于居住在普通商品房小區等一般社區的居民，居住在工礦企業單位社區和老城區的居民報告的主觀幸福感更低。工礦區的生產活動排放出的廢水、廢渣、廢氣等影響了居民的日常生活，他們的幸福感因此更低。老城區的各項基礎設施跟不上現代生活的節奏，居民普遍感覺他們不太幸福。工作環境也顯著地影響居民的生活滿意度:在工作中不得不將自己弄得很臟的居民，他們在平均意義上的幸福感最低。回歸還表明，一線城市的虛擬變量顯著為負值，表明北京、上海、廣州等“一線城市”居民的幸福感顯著低于其他城市。這些特大城市環境污染，交通擁堵以及巨大的生存壓力嚴重困擾著居民的生活。

表2 回歸式(2)中加入了GDP 增長率和城市化率兩個宏觀經濟指標。我們發現，經濟增長在10%的統計意義上顯著地提高居民主觀幸福感，而城市化率對居民幸福感影響不顯著。城市化過程提高居民的生活水平，創造更多的就業機會，但與它共生的“城市病”已經嚴重影響了居民的生活質量。在表2 回歸式(2)和(3)中，我們分別加入了環境污染的變量——煙塵和二氧化硫排放量，污染的系數在統計意義上顯著為負，這表明環境污染對我國城市居民的主觀幸福感產生了不利的影響。每平方公里的地域內多排放一千克煙塵，居民的主觀幸福感下降0.012分;每多排放一千克二氧化硫，居民主觀幸福感下降0.002分。工業、交通和燃煤供暖都排放巨量污染物，導致我國居民幸福感得分較低。資源消耗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經濟增長，然而我們也為此付出了沉重的民生代價。污染物隨著呼吸進入體內，居民感覺不舒適，身體機能也遭受極大的傷害。Chen 等(2013)的研究已經發現，長期生活在污染的空氣中，我國居民的預期壽命減少［29］。在我國醫療保障系統尚不完善的背景下，由空氣污染引發的各類健康問題對居民主觀幸福感產生巨大的不利影響。即使居民目前并未患病，但出于對自己健康狀況的憂慮，他們的幸福感也難以提高。污染顆粒、細菌濃度超過環境容量后，還會產生空氣能見度低等問題。因重度污染造成的交通壓力在我國沈陽、鄭州和哈爾濱等多地已經多次出現。這種妨礙基本生活需要的狀況挑戰居民的心理健康，煩躁、消沉等情緒都讓他們的幸福感降低。污染物還腐蝕建材、金屬，威脅工業設施、生活設施的安全，以間接和隱性的方式造成居民的主觀幸福感損失(馮川萍，2008)［30］。因此，從個人主觀福利的角度講，空氣污染是具破壞性的。可持續發展理論要求我們保護環境，保持生態平衡。幸福經濟學提供了更豐富的證據——不僅是為了人類的長遠發展，為了當下的幸福，我們也應該提高環境質量。

表2 客觀污染程度對居民幸福感的影響

除了煙塵和二氧化硫，工程建設產生的揚塵是污染空氣的另一元兇①2013年，石家莊、蘭州和保定等城市指出建筑地揚塵污染是導致該市大氣污染的重要原因，要對其進行重點治理。。在(4)式中，我們用全社會固定資產投資總額作揚塵的代理變量進行回歸，結果表明它在1%的統計水平下影響居民的主觀幸福感。為了城市的發展，進行固定資產投資是必要的，但是，拆遷和建設過程中所產生的揚塵污染影響了居民的主觀幸福感。揚塵通常是肉眼可見的，它可能附著在人的身體上，還會隨著呼吸進入身體里，給居民以不適感。總之，我們的實證研究表明，為了實現民生目標，改善空氣質量是至關重要的。

3.環境污染與城市居民主觀幸福感: 區域效應

我國地域廣袤，東部與中西部地區在制度環境、市場化進程及經濟發展水平上的差異很大，各地區的地理、氣候等環境條件也各具特色。本部分將樣本分為東部地區居民樣本和中西部地區居民樣本，分別考察空氣污染對居民主觀幸福感的影響。表3 的第一列和第二列表明居住環境對東部地區居民主觀幸福感有重要的作用，在工礦區和老城區居住的居民感覺更不幸福。但工作環境對東部居民主觀幸福感的影響不顯著。這可能是因為東部城市為獲得更快速的成長，傾向于發展“新城區”，而對調整難度大的老城區、工礦區等傳統社區的投入力度較小，導致前者的環境狀況好于后者。東部城市經濟發展水平高，與國際接軌程度深，在政府和企業的共同努力下，對企業內部環境等進行了一定程度的整治，居民的工作環境整體有所改善。第三列和第四列表明，中西部居民的福利水平取決于工作環境而非居住環境的優劣。這可能是因為中西部城市的發展立足于老城區和傳統的工礦社區，新城區的基礎設施還不夠完善，各個社區各有優劣。中西部的產業處于探索性的高速發展階段，政府高度重視企業的產值，而對企業內部工作環境的關注還有待加強。

表3 最重要的結論是，東部地區居民的主觀幸福感受煙塵和二氧化硫的影響較大，而這兩者對中西部居民的影響不顯著。東部地區長期依賴高能耗的粗放型增長方式，在創造經濟奇跡的同時，給區域環境容量造成了巨大的壓力。“霧霾天氣”等污染性氣候特征在多個城市頻繁出現，給居民的生活和工作造成困擾。盡管居民的收入有所增加，但嚴峻的環境問題導致他們的主觀幸福感沒有隨之增加。過去三十多年的增長造成的污染，可能要花費比三十年更長的時間去治理，居民的主觀幸福感還將長期承受污染的不利影響，這種增長方式顯然是得不償失的。中西部城市的產業發展滯后于東部，人口密集度也較低。空氣污染對該地區居民主觀福利的負面效應還不太顯著。東部地區“先污染、后治理”的道路是一個沉重的教訓，高質量的增長才是中西部地區的理性選擇。以犧牲資源環境為代價獲得的GDP不可持續，居民是最終受害者。在國家新一輪產業布局和重化工產業向中西部轉移的趨勢下，眾多低技術重污染的產業也會借此機會暗度陳倉。中西部地區必須對此加強監管，堅持環境友好型的發展道路，不以居民的長遠幸福換取眼前利益。據統計，全國至少18 個省市明確提出“幸福”概念，100 多個城市提出要建設“幸福城市”，增進居民的幸福感已經成為各級政府的施政理念①比如，2006年，江陰市提出“幸福江陰”構想。2011年，太原市提出“使太原成為最有人情味、最具幸福感的城市”，蘭州市提出“建設宜居城市，提高居民幸福感”。。只有空氣質量優良的城市才稱得上是“幸福城市”，東部地區和中西部地區都必須堅持節能減排，提高科技和創新對經濟增長的貢獻率。居民的幸福感得到提升，經濟增長才能實現它的民生意義。

4.環境污染與城市居民主觀幸福感: 群體差異

環境污染對社會不同群體主觀幸福感的影響可能存在差異，這是一個值得關注的問題。富人等利益所得者作為排污工廠的牟利方、私人汽車擁有者或者園林綠化區域的居住者，因排污獲得的收益可能遠遠大于損失。而社會經濟地位較低、老年人、低學歷者等處于不利地位的群體卻可能由于經濟或身體原因而承受了更大的主觀福利損失。環境污染的這種不公平性涉及一系列社會經濟問題，本部分將對此進行研究。表4 的第1 列中，本文將居民收入水平分為四個層次，最低收入者、較低收入者、中等收入者和高收入者，構造各個收入層級和空氣污染程度的交乘項②本文收入等級的分類依據是，將家庭收入從低到高排序，確定家庭收入的1/4分位數(約12000 元)，2/4分位數(約20000 元)，3/4位數(約35000 元)。將家庭收入在1/4分位數以下的稱為最低收入者，將家庭收入在1/4分位數至2/4分位數之間的稱為低收入者，將家庭收入在2/4分位數至3/4分位數之間的稱為中等收入者，將家庭收入在3/4分位數之上的稱為高等收入者。。我們發現，環境污染對各個收入層級居民幸福感的影響并沒有顯著的差異。這可能是由于高收入居民群體對煙塵等環境污染的感知度還不夠，尚未采取有效避免污染的措施。表4 第2 列中，我們構造居民居住的社區類型和環境污染的交乘項。該列的結果表明，空氣污染對居住在不同社區類型居民幸福感的影響也不存在顯著的差異，居住在別墅區的居民的幸福感受污染的影響不比居住在普通商品房社區的居民少，居住在老城區的居民的幸福感所受的影響也并不更嚴重。污染物在空氣中流動，它通常是整個城市的問題，而不僅僅只是某一小片區域的問題。居住在別墅區的居民，他們居住區域內的環境質量可能有所改善，但是當他們外出活動時，還是會受到污染的影響。而且，我國城市化速度快但質量不高，城市布局比較混亂，生活區與工業區混合的現象普遍存在，因此居住在各類社區的居民因污染承受的幸福感損失可能相差無幾。

表3 環境污染與城市居民幸福感:區域效應

表4 環境污染與城市居民主觀幸福感:群體差異

老年人的身體機能退化，他們對空氣污染的承受能力比較差。表4 的第3 列中，我們將65 歲以上的被調查者視為老年人，構造老年虛擬變量與空氣污染的交乘項。交乘項的系數不顯著，它表明污染對老年人的負面影響并不更嚴重。這可能是由于老人不會選擇在空氣重度污染時外出，他們可以經常處在室內。第4 列考慮受教育年限是否影響空氣污染與幸福感的關系。實證結果表明，即使受教育程度很高也不能改善污染帶來的主觀福利損失。本文的實證研究表明，環境質量對所有人是一視同仁的，與Levinson(2012)對美國的研究得到的結論相似［24］。盡管環境污染降低我國居民的幸福感，但是它尚未拉大各個群體間的福利差異。這一狀況有值得慶幸之處，但是由于社會經濟地位較高者避免空氣污染危害的手段較多，而窮人、老年人等抵御污染危害的能力較弱。為預防空氣污染的不公平性加速我國的社會不平等，各級政府必須加大力度治污，緩解居住環境較差、收入較低以及老年人群體的生活壓力，從而增進他們對生活的滿意度。

五、結論及政策建議

本文利用CGSS2003 和CGSS2006年的調查數據，在控制城市居民的個體特征變量之后，考察了環境污染對我國城市居民主觀幸福感的影響。主要結論表明:第一，居民的工作環境和居住環境對他們的主觀幸福感有重要的影響。在工作中不得不把自己弄得很臟的居民感到不太幸福，居住在工礦區、老城區等社區的居民感到不太幸福。空氣污染顯著地降低了居民的主觀幸福感。居住在二氧化硫排放量、煙塵排放量以及建筑和拆遷揚塵產生量較高地區的居民更不幸福。第二，空氣污染對居民主觀幸福感的負面影響存在區域差異，污染顯著降低了東部地區居民的幸福感，而這一效應在中西部地區表現得不顯著。第三，環境污染對居民主觀幸福感的影響暫不存在不公平性。它對收入水平較低的人，居住在較差社區環境的人，老年人以及受教育水平低的人的主觀幸福感的負面作用并不比其他人強。

中國嚴重依賴資源和能源消耗的城市化進程給區域環境容量帶來巨大的壓力，導致了嚴重的環境污染。居民為此付出沉重的代價，“極重污染”或“危險”的空氣質量狀況危害他們的身體健康，并對他們的生活和工作造成負擔。為了實現增進國民幸福感的民生目標，治理環境刻不容緩。首先，加快對老城區的現代化改造，讓該區域居民的居住環境更加潔凈和便捷;在工業生產區和生活區設置隔離帶，減輕工業生產對日常生活的影響，從而增進居民的幸福。其次，企業加大改善工作環境的力度，為職工提供整潔的工作環境，不僅提高居民的主觀幸福感，還能間接提高他們的工作效率。

治理空氣污染的根本在于轉變經濟增長方式，依靠科技進步，推動產業結構優化升級，走新型工業化道路。同時，加快治污立法，明確政府、企業在空氣污染中的責任。在地方政府績效考核中，引入包含治理環境在內的多目標激勵機制，讓地方官員在促進城市經濟增長的同時也關注環境質量，在大氣污染防治上有所作為。改善空氣質量是政府建設“幸福城市”的必經之路。只有滿足居民對潔凈空氣的需求，讓居民不用擔憂自己的健康受到污染的危害，一個城市才是真正的“幸福城市”。工業企業也應當承擔起增強居民主觀幸福感的社會責任。

空氣污染目前并沒有給社會經濟地位較低的人、老年人等群體造成更大的主觀幸福感損失。但是，這些人在收入、身體條件等方面處于不利地位，對污染的敏感性很強，容易陷入困境。如果任由空氣污染繼續惡化，它引發的人體疾病等問題可能會越來越嚴重地暴露出來，將對弱勢群體造成極大的負面影響。社會經濟地位較高的人也承受了與貧困群體相似的幸福感損失，該群體的理性選擇是利用他們的經濟和技術優勢減少污染，而不應逃避污染，把損失留給其他人。當前，治理空氣污染對各個社會階層的主觀幸福感都有促進作用，可以有效遏制我國社會不平等進一步加重。若不及時治理環境，將造成巨大的民生損失。總而言之，在高速增長中我們應該重視城市化的質量，對空氣污染的治理將具有極大的社會價值和經濟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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