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琳
主題:職務侵占罪與敲詐勒索罪的區別
文◎張琳*
案名:郭華等人職務侵占罪案
[基本案情]
2010年11月30日,被告人郭華將北京皓天網極科技有限公司所有的190塊電腦主板(經鑒定價值人民幣49,050元)從倉庫中提出,后于2011年1月10日,伙同賈建波、蔡朋超、王榮耀以不歸還上述貨物相威脅,向該公司索要其4人2010年10月至11月的工資,共計人民幣約26,700元。經被害單位報案,被告人郭華于2011年1月13日被抓獲,后其帶領民警于當日將被告人賈建波、蔡朋超抓獲;同年1月21日,被告人王榮耀向公安機關主動投案。上述四名被告人到案后,均如實供述了自己的犯罪事實。
[訴辨主張]
公訴機關認為被告人郭華、賈建波、蔡朋超、王榮耀的行為觸犯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274條之規定,已構成敲詐勒索罪,且系犯罪未遂;被告人郭華有立功表現,被告人王榮耀有自首情節,被告人郭華、賈建波、蔡朋超到案后均能如實供述犯罪事實。
檢察機關認為郭華等4人均構成敲詐勒索罪,提請法院對上述四名被告人分別依法定罪處罰。
[人民法院的判決及理由]
北京市海淀區人民法院對被告人郭華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271條第1款、第67條第3款、第68條;對被告人賈建波、蔡朋超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312條第1款、第25條第1款、第67條第3款、第53條;對被告人王榮耀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312條第1款、第25條第1款、第67條第1款、第53條之規定,判決如下:
1.被告人郭華犯職務侵占罪,判處有期徒刑2年。
2.被告人賈建波犯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罪,判處有期徒刑1年6個月,罰金人民幣2千元。
3.被告人蔡朋超犯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罪,判處有期徒刑1年6個月,罰金人民幣2千元。
4.被告人王榮耀犯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罪,判處有期徒刑1年2個月,罰金人民幣2千元。
北京市海淀區人民法院認為,被告人郭華作為單位庫管人員,利用負責接收貨物的職務便利,將本單位貨物非法占為己有,數額較大,其行為已構成職務侵占罪;被告人賈建波、蔡朋超、王榮耀明知上述貨物系犯罪所得,仍為被告人郭華提供幫助予以窩藏、隱匿,其行為均已構成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罪,應予懲處。北京市海淀區人民檢察院指控被告人郭華、賈建波、蔡朋超、王榮耀等人犯罪的事實清楚、證據確鑿,但指控罪名有誤,法院依法予以糾正。
被告人郭華的供述以及證人靳偉爭、劉孝榮的證言均可證實,郭華于2010年11月底即以自己的名義將公司貨物擅自發往沈陽并意欲變賣,其主觀上具有非法占有之目的,客觀上實施了利用職務便利將單位財物據為己有的行為,符合職務侵占罪的構成要件。被告人賈建波、蔡朋超、王榮耀等三人系在郭華利用職務便利侵占公司貨物的行為已經完成后,明知上述貨物系犯罪所得,仍為其提供幫助進行隱匿,故其三人的行為符合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罪的構成要件。
被告人郭華等人在公司已發現貨物丟失并對其進行詢問后才承認了侵占公司貨物的事實,進而改變之前將貨物變賣的主觀心態,提出以歸還貨物為條件要求公司支付拖欠的工資、補償金等。而此時被告人郭華、賈建波、蔡朋超、王榮耀已因勞動糾紛從皓天網極公司離職,且未從皓天網極公司獲得其所應得的工資、補償款等,故該工資、補償款可以確認為皓天網極公司對郭華等四人負有的合法債務。根據被告人對其工資的供述、皓天網極公司向被告人發放工資的轉賬憑證等證據,結合相關勞動法律法規,可以認定郭華等4人作為脅迫手段的貨物價值并未超過其合法享有的對皓天網極公司債權范圍,亦未超出社會一般觀念容忍的程度,故被告人郭華、賈建波、蔡朋超、王榮耀的行為均不構成敲詐勒索罪。
被告人郭華到案后協助公安機關抓獲同案犯,有立功表現,并能夠如實供述犯罪事實;被告人王榮耀主動向公安機關投案,且如實供述犯罪事實,具有自首情節;被告人賈建波、蔡朋超到案后及庭審過程中均能如實供述犯罪事實,認罪態度較好;結合四被告人均系初犯、偶犯,涉案贓物均已被起獲發還等情節,本院對被告人郭華、賈建波、蔡朋超、王榮耀均依法從輕處罰。被告人賈建波、蔡朋超、王榮耀的辯護人的相關辯護意見,法院酌予采納。
[裁判理由之法理評析]
對于本案的定性,公安機關認為郭華構成職務侵占罪、敲詐勒索罪;蔡朋超等三人構成敲詐勒索罪;檢察機關認為郭華等4人均構成敲詐勒索罪;人民法院認為郭華的行為構成職務侵占罪,蔡朋超等三人的行為構成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罪。公、檢、法三機關對郭華等人行為性質認定的根本區別在于郭華侵占公司財物的行為是敲詐勒索罪手段行為還是單獨構成職務侵占罪?郭華等人扣押公司財物索要工資的行為是否構成敲詐勒索罪?
(一)被告人郭華的行為構成職務侵占罪
職務侵占罪,是指公司、企業或者其他單位的人員,利用職務上的便利,將本單位財物非法占為已有,數額較大的行為。構成要件包括以下要素:(1)行為主體是公司、企業或者其他單位的工作人員。對于本罪行為主體的認定,不能采取身份說,只要行為人事實上在從事公司、企業或者其他單位的員工所從事的事務,原則上就應認定為本罪的行為主體。(2)行為內容為,利用職務上的便利,將數額較大的單位財物非法占為已有的行為。首先,必須利用了職務上的便利,即利用自己主管、管理、經營、經手單位財物的便利條件。其次,必須是將單位財物非法占為已有。包括將基于職務管理的單位財物非法占為已有(侵占),以及利用職務之便的竊取、騙取等行為。最后,必須非法占有了數額較大的單位財物,根據2010年5月7日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關于公安機關管轄的刑事案件立案追訴標準的規定(二)》第84條的規定,數額在5千元至1萬元以上的,應予立案追訴。本罪的責任要素除故意外,還要具有非法占有目的[1]。
認定郭華的行為是否構成職務侵占罪,首先,需要明確郭華侵占公司財物的行為是否利用了職務便利?郭華是皓天網極科技公司駐速捷連通儲運公司的倉庫管理員,其職責是負責皓天網極公司倉庫貨物的出入庫管理、檢查、核對、盤點。皓天公司明確規定發貨必須有單位領導簽字,很明顯郭華并沒有發貨的權限。在其向公司索要工資和補償款未果的情況下,向速捷連通公司謊稱貨物系其個人貨物發錯至公司倉庫,并讓該公司發貨員將上述貨物發至其事先聯系好的地點,意欲變賣后折抵工資及補償款,可見,這是一種虛構事實、隱瞞真相的騙取行為,而且這種騙取行為顯然利用了郭華工作上擁有的主管、管理、經手本單位財物的便利條件,郭華是公司的倉庫管理員,整個倉庫從進貨到出貨的整個過程均系其職務行為,雖然,在沒有公司領導簽字的情況下其不具備發貨權,但其謊稱是個人貨物恰恰規避了領導簽字的出貨條件,速捷連通公司的工作人員才會將存放在皓天網極科技公司倉庫中的物品發至郭華事先確定的地點。所以,郭華作為對本公司財物負有管理、看管義務的工作人員,利用職務便利,騙取公司財物且數額較大,已構成職務侵占罪。
(二)郭華等四人的行為不構成敲詐勒索罪
敲詐勒索罪是指以非法占有為目的,對他人實行威脅(恐嚇),索取公私財物數額較大或者多次敲詐勒索的行為。其構成要件的內容為,使用脅迫手段,使對方產生恐懼心理,進而取得財產。這里的脅迫是指以惡害相通告,以使對方產生恐懼心理。并不要求惡害的實現自身具有違法性。例如,行為人知道對方的犯罪事實,以向司法機關告發進行脅迫勒索財物。盡管向司法機關告發是合法的,但依然處以敲詐勒索罪。其責任要素除故意外,還需要具有非法占有目的[2]。
從客觀行為看,當郭華知道公司已得知其侵占公司財物后,將該事實告知蔡朋超等人,4人一起商量扣押該貨物向公司索要工資、補償款。此時,郭華等人已經在事實上占有或者控制了公司的貨物,與敲詐勒索罪先產生非法占有目的實施敲詐勒索行為,遂將被害人財物非法據為己有的行為特點不符。且從本質上看,郭華等人索要的是已經實際控制的貨物所體現出的價值,就此而言,也很難說郭華等人的行為構成敲詐勒索罪。不可否認的是,郭華等4人確實實施了要挾的手段,但敲詐勒索罪的要挾一般表現為,將其犯罪方法所指向的對象(無論是人身還是財物)予以實際的加害,這種實際上的加害與扣押貨物持續狀態造成的損失(貨物的貶值)也是有區別的,前者是作為的加害,后者是不作為的加害。
從主觀故意看,郭華等人這時的主觀心態已不同與前期非法占有的主觀心理不同,證據顯示皓天網極科技公司對郭華等4人確實負有合法債務,且數額與其扣押的貨物價值大小相當。
總之,敲詐勒索罪與職務侵占罪區分的關鍵并不在于犯罪方法的不同,而在于實施犯罪行為前行為人與其要非法占有的財物的實際關系的差異。據此,郭華等人不構成敲詐勒索罪。
(三)蔡朋超等三人構成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罪
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罪,是指明知是犯罪所得,而予以窩藏、轉移、收購、代為銷售或者以其他方法掩飾、隱瞞的行為。本罪的主體既可以是自然人,也可以是單位。行為對象是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是指犯罪所得的贓物。本案中郭華在侵占公司貨物后,即將該情況告知了蔡朋超等人,因此,蔡朋超等人是明知該貨物系郭華犯罪所得,仍為郭華提供了窩藏、隱匿的地點,其三人的行為構成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罪。
北京市海淀區人民法院判決將檢察機關認定的敲詐勒索罪變更為職務侵占罪是正確的。
注釋:
[1]張明楷:《刑法學》,法律出版社2011年版,第907、908頁。
[2]同注[1],第870頁。
*北京市海淀區人民檢察院[1000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