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寧,周萬紅,王 娟
(1.重慶市人民檢察院 技術處,重慶 401147;2.重慶市沙坪壩區人民檢察院,重慶 401147)
技術性證據在刑事訴訟中的重要性自不待言,因此技術性證據科學性與可靠性的審查至關重要。“兩個證據規定”①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國家安全部和司法部2010年聯合發布的《關于辦理死刑案件審查判斷證據若干問題的規定》和《關于辦理刑事案件排除非法證據若干問題的規定》。和新《刑事訴訟法》的相繼頒布,對檢察機關強化證據審查提出了新要求。在科技強檢的大背景下,作為檢察機關證據審查重要手段的文證審查工作在確保案件質量、維護公平正義方面的作用凸顯。但是對文證審查工作的法學理論研究卻嚴重滯后,不能適應實際工作的需要。由于認識上的混亂和理解上的偏差,機制不健全、文證審查率低、隨意性大、操作不規范等問題越來越突出。一個沒有法學理論做支撐的工作是很難上升到法律層面予以規范的,其所具有的實踐價值也難以有效體現。檢察機關的文證審查工作要在訴訟活動中充分體現其法律監督的效能,必須從現行法律規定出發,明確文證審查工作的概念、內涵、作用及法律地位等理論問題。
“文證審查”作為我國司法實踐中經常使用的專門術語,在《辭海》、《法律大辭典》等詞書中沒有相應的解釋,在我國司法領域也沒有一個普遍認同的定義。目前,對文證審查的表述主要有以下兩種方式:一是字面解釋。“文證審查”即審查“文證”。有學者認為,文證審查中所指的“文證”概念與證據法學中的“書證”概念無異[1]。使用“文證”一詞可能是在翻譯英文時將“document”譯成了“文證”,而沒有翻譯成我國法學理論中的“書證”,也可能所謂的“文證”就是“書證”的一種。目前學界普遍把文證審查界定為對鑒定意見進行審查的方式之一,之所以稱之為“文證審查”是因為進行審查的人是根據鑒定的書面資料進行的[2]。隨著科學技術發展和證據法則不斷完善,更多涉及科學技術或其他專業知識的證據形式進入訴訟領域,用“書證”指代文證審查的對象值得商榷,“文證”的解釋已無法科學涵蓋實踐中審查工作的所有內容,“文證審查”一詞的科學性遭受質疑。二是法律表述。我國三大訴訟法律中均無文證審查的定義,相關規定散見于人民檢察院下發的法律文件中。最高人民檢察院1988年頒布的《人民檢察院法醫工作細則(試行)》第二十條、高檢院技術信息研究中心2009年發布的《司法會計工作規定(試行)》第十八條以列舉的形式確定了文證審查的對象,并要求出具文證審查意見書。1999年《人民檢察刑事訴訟規則》(以下簡稱《刑訴規則》)第二百五十七條第二款雖然沒有直接使用 “文證審查”一詞,卻明確了主體、對象等內容,被公認為目前效力最高且最能揭示文證審查內涵的法律規定。此外,在各地方檢察機關制定的一些技術辦案制度中,也大多是從檢察技術部門工作實務層面來定義文證審查工作的。
字面解釋存在爭議,法律又無明確定義,要準確理解文證審查概念,就必須立足于文證審查工作的本質屬性,從法律規定和司法實踐出發,才能予以正確解析。我國三大訴訟法均規定 “證據必須查證屬實”。《刑訴規則》第二百五十七條第二款規定:“審查起訴部門對審查起訴案件中涉及專門技術問題的證據材料需要進行審查的,可以送交檢察技術人員或者其他具有專門知識的人員審查。檢察技術人員或者其他具有專門知識的人員審查后應當出具審查意見”。實際上,檢察機關設計文證審查制度的初衷就是想解決不具備專業知識的辦案人員如何準確把握案件中涉及專門技術問題的證據材料的客觀性、關聯性、合法性這一問題,解決的方法就是將這些技術性證據移送專業技術人員審查。可見,文證審查是應“證據須查證屬實”和“辦案部門人員在技術知識上的不足”而生的,其主體是檢察技術人員或者其他具有專門知識的人員,對象是涉及專門技術問題的證據,是運用專門知識對證據材料進行審查并出具審查意見的過程,其實質就是檢察機關對案件中涉及專門性問題的證據材料的一種查證行為。
綜上所述,檢察機關的文證審查是指“檢察技術人員對訴訟案件中的技術性證據進行審查的工作”。它包含以下含義:(1)文證審查的主體是檢察技術人員,與辦案人員審查案件中其他證據一樣,技術人員需要對技術性證據的合法性、客觀性、關聯性進行全面審查并出具審查意見,其性質是對技術性證據進行查證的一種方式,是檢察機關履行法律監督職能的職權工作。(2)文證審查的對象是訴訟案件中的技術性證據,凡涉及專門技術問題的證據材料必須經過文證審查。以上“文證審查”的概念內涵、主體對象等方面與目前被提出并廣泛研究的“技術性證據審查”一詞是等同的,而且后者更能體現“對技術性證據材料進行查證”的這一核心要義,但是基于目前法律規定及各種工作文件②筆者查找2008~2012年高檢院技術信息研究中心下發的《檢察技術和信息化工作要點》,發現從2009年起開始出現“技術性證據審查”一詞,自2010年起“技術性證據審查”、“文證審查”同時出現在一個文件中,而在作為一種技術工作種類時仍使用的是“文證審查”。中的表述以及“文證審查”一詞在檢察機關已有20多年的使用歷史,本文仍予以沿用。
我國的憲法和法律所確立的訴訟結構既不同于當事人主義,也非職權主義,而是公檢法三機關分工負責、互相配合、互相制約的模式。公安機關承擔偵查職能,法院承擔審判職能,檢察機關除了承擔公訴和職務犯罪偵查職能外,還被賦予了依法實行法律監督的職能。在這一訴訟構造下,檢察機關通過審查證據對公安機關、人民法院和執行機關的執法活動進行監督是一項重要的職權活動,對技術性證據進行文證審查也因此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在偵查監督階段進行的文證審查,是對公安移送的技術性證據進行審查,對偵查活動中收集技術性證據的合法性進行監督;在公訴階段主要是為提證的過程中確保法庭對技術性證據的采納,保證公訴順利進行;在采取取保候審等強制措施和保外就醫等執行階段的監督中,對犯罪嫌疑人、保外就醫人的病情證明進行審查,是對監管部門正確、有效地行使職權進行監督;在舉報、控告、申訴及民事行政檢察環節,對公安機關不予認定、法院不予采信的“技術性證據”進行審查和監督,保障控申、民行檢察部門正確履行法律監督職能[3]。可見,檢察機關對各類訴訟中的技術性證據進行審查具有單向性和外部監督的特點,這一審查工作是由檢察機關的憲法地位決定的,是履行法律監督職能的重要體現。
2012年新《刑事訴訟法》第四十八條將“證據”定義為“可以用于證明案件事實的材料”,將“鑒定結論”改為“鑒定意見”,都喻示了從“證據”到“定案的根據”還有許多工作要做。任何已取得的證據材料必須經過查證屬實才能作為定案的根據,技術性證據也不例外。然而由于被深深地打上了科學的“烙印”,司法實踐中仍有一部分司法人員對技術性證據的證明力存在一些錯誤的認識和盲目依賴的傾向,技術性證據被抬到過高的地位,未經審查即作為定案的根據,由此導致的冤案、錯案時有發生。實際上,技術性證據與其他任何證據一樣,存在著虛假的可能性。很多因素都有可能影響技術性證據的正確性,如鑒定人知識水平和技能不高、工作責任心不強;部分鑒定機構缺乏有效監管、鑒定活動被商業化;科技手段本身不成熟或使用不當、設備不先進等等,這些問題是一個作為法律專業的案件承辦人很難發現的。技術性證據作為科學理性和法律理性的結合物,只有經過法律和科學的雙重“過濾”才能為法律所用。
與英美法系的專家人制度和大陸法系以系統化設計保障的鑒定人制度一樣,檢察機關文證審查所設立的“技術性證據必須查證”的制約機制,以及站在法律監督角度對證據證明力提出的科學意見,能夠認清司法鑒定意見等技術性證據的訴訟價值,有效彌補技術性證據固有缺陷帶來的不利影響,使技術性證據能更公正、真實地反映案件事實,使得檢察機關能從“履行法律監督,維護公平正義”的職能出發,在技術性證據審查領域建立一道維護公平、正義、獨立的防護網。
作為法律監督機關,檢察機關的主要職權活動都是在刑事訴訟領域,特別是通過審查起訴控制審判的入口,作為刑事程序進展中決定性的過濾器,保證刑事訴訟的客觀性與正確性[4]。技術性證據涉及面廣,案件承辦人很難了解技術證據所依據的事實是否客觀全面,材料的解釋是否合理,適用標準是否準確,析理和推論是否符合邏輯和科學規范;技術性證據在科學上的證明意義如何;當事人對鑒定意見的異議是否成立;重新鑒定理由是否充分以及如何啟動;多個鑒定意見技術角度的證明力如何,等等。通過專業技術人員對技術性證據本身的審查判斷,有利于辦案人員明確技術性證據材料的證明力,以形成內心確信或是指導辦案單位全面收集證據,排除非法證據,及時補強專業性證據的薄弱環節,從而保證起訴案件質量,確保法律的正確實施和準確打擊犯罪。
對于檢察機關文證審查工作的法律地位,或者更具體地說,文證審查意見書的法律效力,學界和司法實踐中一直存在很大分歧,并且很大程度上是源于法學理論研究的缺失以及立法的不完善。實際上,文證審查的本質屬性決定了其法律效力更多地體現在對技術性證據的“查證”上,而不在于證明案件事實上。
首先,文證審查意見是查證鑒定意見的建議,而不等同于鑒定意見。文證審查與司法鑒定是有本質區別的,除了法定程序、實施主體、方法途徑等方面的不同外,最顯著的差別在于司法鑒定是納入訴訟程序的專門活動,其形成的鑒定意見經過查證屬實可以成為訴訟證據。而文證審查是一種證據查證工作,是對已有鑒定意見科學可靠性的評斷,審查的過程可以離開客觀鑒定材料而只對鑒定后形成的文書材料的內容進行審查,形成的意見僅是對鑒定意見可靠與否的建議[5],而不是對鑒定意見形成過程的重復或補充完善。
其次,文證審查意見作為證據使用缺乏法理依據。文證審查意見是檢察技術人員對涉案技術性證據的審查判斷意見,其特殊性僅僅體現在運用專門技術知識的審查手段上,而不是法律屬性上。新《刑事訴訟法》第四十八條明確,證據只能歸為法定的8種證據,不能有其他歸類,否則就不是證據,不能進入刑事訴訟程序[6]。依據證據種類劃分以及文證審查意見本身的性質和特點,無法將文證審查意見歸入8種法定證據中的任何一種,因此其不具備作為證據的法律屬性。同時,通過文證審查發現原鑒定意見存在定性錯誤等嚴重問題,是送審部門啟動補充或重新鑒定的直接動力和有力依據。如果將文證審查意見作為證據,則存在用文證審查替代重新鑒定的潛在隱患,給訴訟的公平正義帶來不利影響。
對文證審查法律地位的認識應當建立在其查證證據的法律效用基礎上,而不是建立在文證審查意見的證據效力上。新《刑事訴訟法》第一百九十二條特別增加一款,作為第二款:“公訴人、當事人和辯護人、訴訟代理人可以申請法庭通知有專門知識的人出庭,就鑒定人作出的鑒定意見提出意見。”其中具有專門知識的人的地位明顯不是鑒定人,他們的作用是幫助法庭審查、判斷技術性證據材料,而《刑訴規則》第二百五十七條第二款所提及的檢察技術人員或其他具有專門知識的人員也正具有這一職責。可見,立法強化了對技術性證據的審查和質證,新《刑事訴訟法》第一百九十二條第二款無疑會引來對技術性證據審查更為廣泛的關注,為檢察機關文證審查工作更為有效地發揮法律監督作用提供了廣闊的發展空間。
[1]常林.論法醫學文證審查[A].劉家琛.司法鑒定理論與實務:第三屆全國法院司法鑒定學術交流會文集[C].北京:人民法院出版社,2002:2
[2]鄒明理.司法鑒定法律精要與依據指引[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5:1.
[3]王冬冬.技術性證據審查制度研究[D].山東:青島大學,2009.
[4]孫謙,童建明.檢察機關貫徹新刑事訴訟法學習綱要[M].北京:中國檢察出版社,2012:4.
[5]江一山.司法鑒定的證據屬性與效能[A].何家弘.證據法學論壇[C].第一卷.北京:中國檢察出版社,2000:9.
[6]童建明.新刑事訴訟法理解與適用[M].北京:中國檢察出版社,201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