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建敏
(棗莊學院美術與藝術設計學院,山東棗莊 277160)
始燒于唐末-北宋初年禹縣的鈞瓷,盛于北宋中晚期,至靖康之后曾停燒,金大定以后恢復并迅猛發展。金元時期的鈞瓷制作早已超過禹縣范圍,除河南各地外,鄰近的河北、山西等省也紛紛仿燒,形成了規模宏大的鈞窯系。明代時禹縣鈞瓷制作已經停止,各地仿鈞制作亦均跌入低谷。直到晚明時,仿鈞之風再度興起,宜興于萬歷時期已經成功地仿制出鈞釉,后世稱之為宜鈞。而在清初時期,廣東石灣窯亦興起仿鈞之風,稱之為廣鈞或泥鈞。宜鈞與廣鈞均為陶器制品,并非真正意義上的仿鈞瓷。清代雍正時期景德鎮御窯廠制作的仿鈞瓷才真正代表了仿鈞瓷的全面復興。清代官窯仿鈞瓷達到了極高的水平,是歷史上仿鈞最為成功的時期,其雖然仿制得非常像宋鈞,但同時又具有時代性,因而具有自身鮮明的工藝與藝術特色。清代官窯仿鈞是鈞瓷發展史中不可或缺的一環,對于鈞瓷的復興具有至關重的意義。
景德鎮仿鈞究竟始于何時尚不可考,清藍浦所著《景德鎮陶錄》中曾記載:“均器,仿于宋末,即宋初之禹州窯。”不過,目前考古發現中并未能找到景德鎮宋代仿鈞瓷。馮先銘在其所著《中國陶瓷》中指出:“景德鎮明代成化年間已有較精的仿鈞紅釉之作。”其所依據的是上海博物館所藏一對鈞紅釉碗,這對曾被視為宋鈞紅釉極品的瓷碗被馮先銘認為是明成化年間所作,不過還有待于進一步考證。北京報國寺藏有一件窯變觀音亦有可能為晚明景德鎮御器廠仿鈞制品。總體而言,清代雍正以前景德鎮仿鈞情況尚不明了,而至清雍正時期則有確切可考的文獻和實物資料證實此期景德鎮御窯廠進行了大規模的仿鈞瓷活動并且獲得了成功。
清代仿鈞的成功與唐英有著直接的關系,這位景德鎮歷史上最著名的督陶官于雍正六年赴景德鎮御窯廠實際主持工作,于到任的第二年即雍正七年的三月即派員前往禹州調查鈞瓷的燒制方法,著手宋鈞的仿制工作。受命前往的是廠署幕友吳堯圃,唐英曾做詩《春暮送吳堯圃之均州》:“絮落花飛春已暮,幾欲留春春不住,離筵黯黯趁春開,春風引客均州路。……陶熔一發天地秘,神工鬼斧以驚才雄。文章制度雖各別,以今仿古將母同。”對其寄予厚望。而雍正七年以后,清宮檔案中便屢見景德鎮御窯廠仿鈞瓷的成功記錄,可見吳堯圃此行的確功不可沒。
雍正十三年,唐英在總結其督陶成果的《陶成紀事碑》中即明確地標出了仿鈞釉這一成果:“均釉,仿內發舊器,梅桂紫(玫瑰紫)、海棠紅、茄花紫、梅子青、騾肝馬肺五種外,新得新紫、米色、天藍、窯變四種。”這一記錄表明,唐英之所以能獲得仿宋鈞的成功,除了派員實地調查研究之外,還得到了宮廷所藏宋鈞真品作為樣品進行仿制。這從《清檔》中的相關記錄中是可以得到佐證的,如雍正七年閏七月十六日時,郎中海望即奉旨將宮中所藏宋鈞雙管瓜楞瓶一對交御窯廠仿制。
此外,《陶成紀事碑》中還記錄了一個新品種“爐鈞”,并指出:“爐鈞釉,色在廣東窯與宜興掛釉之間,而花紋流淌過之。”表明爐鈞是仿宜鈞和廣鈞的新品種,是在爐中所燒的低溫仿鈞釉品種,并且其外觀效果要強于二者。
從有關文獻資料和故宮傳世藏品來看,清雍正仿鈞大致可分為三種:即仿鈞、爐鈞和窯變。狹義上的仿鈞是指對宮中舊藏宋鈞進行嚴格地仿制,不論是器型還是釉色都做到忠實于原作,是水平最高的仿鈞類,通常所說的仿鈞即指此類。當然這類仿鈞在器底均刻有“雍正年制”篆書款識,以便于區別。爐鈞釉則是一種低溫釉,與宋鈞是有明顯區別的。窯變釉又稱為窯變花釉,是仿鈞釉的進一步發展,是宋鈞中所沒有的產品,它是將多種不同色釉施于一器,在高溫下自然流淌所形成的猶如火焰般的色彩與圖案,較紅的稱為火焰紅,較藍的謂之火焰青。
清雍正以后,乾隆時期御窯廠繼續進行仿鈞瓷的制作,雍正時期幾乎所有的仿鈞產品在乾隆時期都得到延續。不過,自乾隆中后期開始,仿鈞瓷開始出現衰退跡象,其后不斷衰落,這反映出唐英在乾隆21年離世后御窯廠制作工藝水平的迅速下滑。
清代御窯廠仿鈞瓷在仿宋鈞的基礎上進行創新,因而其既有與宋鈞瓷相類似的特色,而同時又具有清代瓷器的時代特征,在工藝與藝術上均有自身鮮明的特色。
首先,在胎質方面。清代御窯廠所仿主要為釉色,而在瓷胎上則絕大多數并非灰白色的宋代瓷胎特點,而是典型的清代細白瓷胎特色。從傳世鈞瓷的胎質來看,其釉色固然光彩奪目,但其胎質卻比較粗劣,含有較多雜質,吸水率較高,燒成溫度較低,胎質的粗松也影響到了釉的光澤度。而清代雍正、乾隆時期御窯廠則采用景德鎮優質瓷土經過精細的淘澄以后制作而成,顆粒細膩,胎體潔白瑩潤,光線折射力強,因而鈞釉施與其上更顯均勻透亮。可能是認為以景德鎮瓷胎進行仿制與宋鈞真品有所差異,乾隆帝曾下旨要求唐英使用宋鈞原料進行仿制,清宮《內務府造辦處活計檔》即曾記載乾隆十六年時:“太監胡世杰交均釉磁面六十斤八兩、渣子二兩,傳旨:將此磁面交與唐英做膽骨,不許添減。要上好鈞釉,要盂缸款式燒造缸一口。”不過,就目前而言,這類完全與宋鈞胎質相同的清代御窯廠仿鈞瓷并未發現,細白胎乃是其共性。
第二,在釉色方面。清代御窯廠仿宋鈞主要為兩大類產品,一是仿宋鈞紅釉。清代御窯廠所仿這類習慣于稱之為玫瑰紫的宋鈞紅釉,在釉色上非常接近,特別是仿鈞紅釉鼓釘洗最為近似,底部的醬色釉、刻字號碼和蚯蚓走泥紋均模仿得惟妙惟肖。不過二者之間仍然存在著一些差異,清仿鈞紅釉一般釉色較淡、釉層較薄,有的器物在凸起的出棱部位能看到白色胎骨,器底雖大多涂有一層醬色釉汁,但胎土也是白色的。第二類為仿天藍、月白釉,兼有涂以紅斑的器物,與宋鈞也極為相似,不過總體而言釉面要較宋鈞更為滑潤。另外,除仿宋鈞釉色外,窯變釉、爐鈞釉則是清代御窯廠的仿鈞新創品種。窯變釉的釉色以紅色為主,流淌交融著天藍、月白以及綠、褐等色斑。《南窯筆記》中則記載了爐鈞釉的釉色:“爐鈞一種,爐中所燒,顏色流淌中有紅點者為佳,青點次之。”
從施釉工藝來看,清代御窯廠采取了與仿宋鈞相類似的方法,即先施一層以銅為著色劑的底釉,然后再涂滴含鐵面釉于其上,使二者在高溫下自然流淌。但是,清代御窯廠還采取了一種與宋鈞不相類似的施釉工藝,即先在胎上涂以含鐵底釉,然后在器物下部灑滴含鈷面釉,在器物上部涂滴含銅釉料,經高溫燒成。這種新的施釉方法,在釉色上難以達到千變萬化,但卻亦有其獨特效果。
最后,在造型方面,清代御窯廠仿鈞中有許多與宋鈞一致的造型,如小花尊、花盆、罐、瓶、碗、盤、圓式洗、鼓釘洗、海棠式洗、葵瓣式洗等。從總體而言,清代御窯廠仿鈞瓷造型雖然刻意仿古,但是常常顯得刻板僵硬,無法達到與宋鈞造型一致的流暢線條。除仿宋鈞古制造型以外,清代御窯廠仿鈞還有許多為各種本朝造型,特別是在窯變和爐鈞品種中,采用本朝造型較多。
清代雍正、乾隆時期御窯廠仿鈞瓷是禹縣鈞瓷自元代衰落以后真正意義上的復興,對于鈞瓷工藝的復興與延續具有至關重要的作用。清代御窯廠代表了當時制瓷業的最高水平,其集中了全國最優秀的陶瓷工匠進行鈞瓷的仿制工作,并且是不惜工本,所以才得以仿制成功,并積累了豐富的工藝經驗,為鈞瓷的復興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清代御窯廠仿鈞瓷工藝在當時即開始對外傳播,為鈞瓷擴大影響力做出了重要貢獻。清代民窯亦開始效仿御窯廠進行仿鈞瓷的制作,并取得一定成就,藍浦《景德鎮陶錄》中記載了有關民窯仿鈞瓷的情況:“今鎮陶所仿鈞器,土質既佳,瓶爐尤多美者。”清代御窯廠仿鈞瓷的成功表明帝王對鈞瓷的愛好,并且將這一愛好付諸于仿制行動,這使得鈞瓷的地位迅速得到提升,在民眾中積累了對鈞瓷的愛好群體,為鈞瓷贏得了廣闊的市場和群眾基礎。
清代御窯廠仿鈞瓷得到非常廣泛的重視,確立了其作為宋代“五大名窯”之一的地位。其擴展到民窯生產以后又使得仿鈞瓷得以進入廣大民眾,使民眾能夠通過仿鈞瓷得窺一片難求的宋鈞面貌。清雍正、乾隆以后,仿鈞瓷水平雖呈下滑趨勢,但始終并未停止燒制,其后各時期均有仿制十分成功的仿鈞瓷制品傳世,成為景德鎮顏色釉重要傳統產品之一。直到解放后,清代各類仿鈞瓷依舊完整地保存下來,并且在此基礎上繼續發展,尤其是各類窯變花釉更是爭奇斗妍。因此,清代御窯廠仿鈞瓷所獲得的巨大成功對于景德鎮顏色釉的發展具有積極的推動作用,而景德鎮又將這些仿鈞以及在仿鈞基礎上所取得的顏色釉工藝傳播到各地,為仿鈞工藝在各地的興起與延續均做出了重要貢獻。清代光緒年間,鈞瓷在故土得以復興,雖無明確記載,但很可能是清代御窯廠仿鈞技術擴散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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