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末,在平陽城南呆過3個月,對當地編織袋生產印象深刻。從上世紀70年代至1991年20余年內,平陽編織袋生產經歷了木機──鐵輪機──圓盤機三個階段,銷售價格幾乎不到其他地方生產成本的一半。直至今天,僅平陽蕭江鎮一地產量仍占全國1/6。
然而,這一產業卻在溫州固化鎖定。2013年初,又去了平陽城南,感覺與20多年前相比,編織袋行業仍在敘述著20多年前的故事。朋友帶我看了一家作坊式企業,已是晚上八點多,狹小車間內仍有人在手工操作。這個車間是在原街道辦事處旁邊一塊空地上搭建的簡易房子,與20多年前的簡易車間毫無二致。朋友說,少數企業能掙一點錢,六七成企業勉強保本,其他則在虧損邊緣。
我問朋友,他這塊地方,有沒有人用編織袋掙來的錢,去干其他產業而大有發展的。亦即通過編織袋生產經營的原始積累,促進其他產業發展。朋友沉吟再三,回答是幾乎沒有。
溫臺幾乎有著相同故事。溫臺改革從民間創業起步,老百姓先干起來,在創業發展過程中逐步形成私人產權體系和區域市場體系。然而,起步于貧窮求生的民間創業,注定會在富裕安逸后碰到一系列問題。
低層次產業的長期路徑依賴,就是這么一個大問題。溫州產業結構中最有名的諸如低壓電器、合成革、服裝、制鞋,以及平陽的編織袋、蒼南的紡織業等,30多年來持續占當地經濟較大份額,甚至還在繼續提高。雖然這些產業的技術水準有較大提升,經營模式也有較大變化,然而這些產業整體的技術和需求層次均較低,從而在總體上影響企業競爭力走強,影響區域發展。
由此而來的一大問題,就是當地人口結構的低層次化。溫州外來人口比重高達45.5%,比全省平均高8.9個百分點。臺州椒江區和路橋區外來人口比重也顯著高于全省。全省外來人口當中,初中及其以下學歷占85.6%,比全省平均高13.9個百分點。而溫州這一人群當中,初中及以下文化的比重達88.1%,又比全省高3個多百分點。
溫臺低層次產業與龐大的藍領人口相結合,成為多重結構性固化凝滯的基本支撐。產業結構凝滯,在中外巨大市場需求面前,溫臺以降低成本而促銷,單一產品“三十年如一日”;資本結構高度凝滯,長期低工資扼制了當地及國內消費需求增長,服務業難以較快發展,且監管當局嚴厲規制,更使得產業資本難以向金融資本轉變;治理結構高度凝滯,在全球經理人當道時代,溫臺的資產所有人仍親力親為,資本法治化水平長期較低。凡此種種,使得溫臺經濟對于經濟社會變遷的應對能力逐漸弱化。
對于這些問題,不能不分析其中三個變量的決定性影響。一是年齡變量。年青時一無牽掛,然而年齡與銳氣反比,恰如民諺“人過四十萬事休”,當初創業時義無反顧,現在則不由自主地思前想后。當前省內無論是傳統產業還是新興產業,占全國份額均在較快下降,溫臺更甚。二是財富變量。當年赤手空拳闖天下,無所畏懼,大不了“赤條條來赤條條去”,如今事業有成,財富反成了束縛。穩健是浙商一大優點,卻也是浙江“產業結構三十年如一日”的一個成因。三是體制變量。創業初期根本沒有去想產權等太多問題,如今仍時不時出現的姓資姓社和產權保護等糾結,或將分散精力。
正是在這些情形之下,不免令人以不變應萬變,以無謂的、看透了的眼光對待世事萬象?;蚴前瓮茸呷?,或是“過小日子足矣”,重大轉型提升不足,大型骨干企業較少。這樣一些價值和行為取向,對企業家個人而言,或許是其個人收益最佳化的最佳選擇,對區域發展來說,則決非幸事。
老一輩企業家個人無可指責。當年創業時,腦袋里缺少知識,口袋里缺少資金,置下如此巨額資產是他們對浙江的巨大貢獻。如今在他們步入老年時,再要求他們折騰,簡直“慘無人道”。但浙江必須加快轉型發展,唯一選項就是政府強化服務,加快改革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