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謝 佳
強制醫療執行監督之應對
文◎謝 佳*
修改后的刑事訴訟法增設了依法不負刑事責任的精神病人的強制醫療程序 (以下簡稱強制醫療程序[1])作為四個特別程序之一,用6個條文從強制醫療的適用范圍、決定主體、啟動程序、審理程序、救濟制度、檢察監督等角度,對強制醫療制度進行了較為全面的規定。這些規定對保障公共安全、維護社會秩序、發揮政府醫療救助作用、保護精神病人人權等方面都具有重要意義。但是,修改后的刑訴法只是對強制醫療制度進行了框架式地構建,操作層面的具體問題則由司法解釋和刑事訴訟規則予以進一步的細化和規范。
在修改后的刑訴法施行之前,我國的強制醫療制度,缺乏統一的專門實體立法和程序立法,相關立法和規定散落在各部門法中。
立法不足使得司法實踐中強制醫療措施的適用存在諸多隨意性。一方面由于經濟原因和恐懼心理等多種因素,大多數親屬及監護人不能或者不愿意履行責任,有的干脆將其關鎖在家中,任其自生自滅。有的任其流散社會,致使其反復作案,影響社會治安。另一方面,由于法律無明確規定,公安機關在履行職責過程中對強制醫療措施的適用也無統一規范。實踐中,各地公安機關自行掌握收治對象和程序,精神病犯罪者送交公安系統管轄的安康醫院進行監管與治療。目前,全國有20個省、自治區、直轄市建立了 24所安康醫院[2],而全國的精神病患者保守估計超過1600萬人,其中有嚴重暴力傾向的大概有1.6至3.2萬人左右[3]。與亟需強制醫療的精神病人相比,安康醫院的收治能力還遠遠不足。
修改后的刑訴法依照刑事訴訟的不同階段對強制醫療制度進行了建構。
(一)強制醫療程序的啟動程序
1.限制強制醫療的適用范圍。作為國家公權力對公民個人自由進行限制或剝奪的措施,立法者對強制醫療制度的適用采取了較為謹慎的態度。依照修改后的《刑事訴訟法》284條規定,適用強制醫療的對象必須同時具備以下三個條件:一是犯罪行為的暴力性和危害后果的嚴重性;二是不負刑事責任的精神病鑒定的合法性;三是有繼續危害社會的人身危害性。
2.明確強制醫療程序的啟動主體。修改后的刑訴法第285條規定的啟動主體共有兩個:一個是對于公安機關移送的或者在審查起訴過程中發現的,人民檢察院向人民法院提出強制醫療的申請;另一個是在審理案件過程中,人民法院依職權主動啟動強制醫療程序。這恰恰體現了強制醫療程序的特殊性,法院突破了其居中裁判的訴訟職能,依職權主動啟動強制醫療程序。
(二)強制醫療程序的運行過程
1.規定了強制醫療程序的決定主體。修改后的《刑事訴訟法》第285條第1款規定:“根據本章規定對精神病人強制醫療的,由人民法院決定?!痹撀窂降倪x擇表明了強制醫療從行政化走向了司法化,由中立的第三方法院決做出該制度的決定,保障了其公正性和程序正當性。
2.規定了強制醫療的審理程序。修改后的《刑事訴訟法》第286條第1款規定了強制醫療的審判組織。第2款規定了庭審中的訴訟參與人。第287條第1款還對審理期限作了規定,即“人民法院經審理,對于被申請人或者被告人符合強制醫療條件的,應當在一個月以內作出強制醫療的決定。”強制醫療雖然不具有刑罰懲罰性,但它是對精神障礙者人身自由的限制,要真正達到保障社會公眾安全和保障人權的雙重目的,就應當賦予強制醫療嚴格而規范的程序流程,而程序運作上的多方參與性和救濟性意味著要將與強制醫療決定結果有關的利害關系人納入到決定做出的過程中,讓有關各方當事人充分陳述意見。
(三)強制醫療程序的制約機制
1.規定了強制醫療的程序救濟權。修正后的《刑事訴訟法》第287條第2款規定:“被決定強制醫療的人、被害人及其法定代理人、近親屬對強制醫療決定不服的,可以向上一級人民法院申請復議。”第288條規定:“強制醫療機構應當定期對被強制醫療的人進行診斷評估。對于已不具有人身危險性,不需要繼續強制醫療的,應當及時提出解除意見,報決定強制醫療的人民法院批準。被強制醫療的人及其近親屬有權申請解除強制醫療?!边@些規定的設計類似于民事訴訟中針對無民事行為能力和限制行為能力人的特別程序,采取了一審終審的程序設計,但為了平衡被強制醫療人與被害人的權利,故設置了復議程序。同時針對特別程序的一審終審,設計了兩種強制醫療的解除模式:一是依職權主動解除;二是依強制醫療的人及其近親屬申請解除。
2.賦予了人民檢察院法律監督職責。修改后《刑事訴訟法》第289條規定:“人民檢察院對強制醫療的決定和執行實行監督?!?/p>
(一)強制醫療制度的適用對象的完善
我國強制醫療的適用對象是經法定程序鑒定不負刑事責任的精神病人,即只對在實施危害社會行為時就沒有辨認或控制能力的精神病人實施強制醫療。而限制刑事責任能力的精神病人和在實施危害行為時精神正常,在訴訟過程中或刑罰執行過程中患病的精神病人,不在我國強制醫療的范圍之內。設置強制醫療程序的主要目的在于約束治療實現預防,而限制刑事責任的精神病人和在訴訟過程中或刑罰執行過程中患病的精神病人由于得不到有效的醫療,進入社會同樣會成為社會的不安定因素。
筆者認為,應區分不同的對象適用強制醫療程序:(1)限制刑事責任的精神病人和服刑期間患病得精神病人。這種情況下,根據我國現有的法律規定可以保外就醫,但在保外就醫期間的人身危害性性難以控制時,應納入強制醫療的對象范圍。醫療期間應當折抵刑期。(2)在犯罪實施完畢后、裁判前患有精神病者。在實施犯罪行為之時精神狀況正常,但隨后在裁判前患精神病而失去訴訟行為能力、不具備受審能力,包括在犯罪后案發前,公安機關偵查中、訴訟期間等環節。在此期間考慮到人身危險性,可以采取臨時性強制醫療措施,待其精神恢復正常后繼續刑事訴訟程序。(3)“肇事精神病人”,即其行為并未到達到觸犯刑法的程度,但違反了治安管理法等的精神病人。這種類型的精神病人同樣對社會造成了一定的危害結果,之前我國地方性法規基本上將肇事精神病人都納入強制醫療的適用對象范疇,由公安機關決定即可對其進行強制醫療??紤]到此類精神病人并未觸犯刑法,即其行為并未嚴重危害公共安全或者嚴重危害公民人身安全,其人身危害性沒有達到一定的嚴重程度,不滿足“必要性條件”,對其不用采取強制醫療措施。但其家屬和監護人應為其加強看管和醫療。
(二)精神病鑒定的啟動主體的完善
精神狀況判斷無疑是一個普通司法人員所不精通的專門性問題,因而法院在認定精神障礙者刑事責任能力的時候,不得不依靠精神醫學專家的幫助。這樣,“精神障礙者刑事責任能力的認定程序,從整體上來說,就包括兩個過程:精神醫學鑒定和司法判定”[4],因此精神醫學鑒定是發動強制醫療程序的起點。而我國的精神病鑒定主要是通過司法機關依職權或指派或者聘請法定機構進行。雖然當事人和辯護人有權申請補充鑒定和重新鑒定,但是否同意由司法機關決定,并沒有強制效果。這就使精神病人完全處于被動的客體地位,也導致刑事司法實踐中很多案件中的犯罪嫌疑人失去被鑒定的權利。這種被動接受所造成的負面影響主要有兩方面,首先,當事人人權得不到保障,其受到恰當醫療的合法權利受到了剝脫;其次,案件處理的公信力降低。例如邱興華特大殺人案中,未經精神病鑒定就判處邱興華死刑,容易造成公眾對判決結果的疑惑。
筆者認為,為保護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合法權益,體現程序的正當性和參與性,應當賦予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辯護人或者近親屬一定范圍的精神病鑒定申請權。但為了防止其濫用此項權利阻礙刑事訴訟的順利進行,應當有一定的限定,具有一定能夠證明被告人可能患有精神疾病的事實或者證據,比如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有醫院證明的精神病家史;有合理的證據證明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作案前后行為反?;蚓癞惓5?。
(三)強制醫療程序的審判組織的確定
修改后的《刑事訴訟法》192條第2款規定:“公訴人、當事人和辯護人、訴訟代理人可以申請法庭通知有專門知識的人出庭,就鑒定人作出的鑒定意見提出意見”。這一規定加強了鑒定意見的質證,解決了當事人對鑒定意見有異議的往往只能通過重復鑒定來解決的問題,也對法官的專業認知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但《刑事訴訟法》第286條第1款規定,人民法院審理強制醫療案件,應當組成合議庭進行的同時,卻未對合議庭可否吸收人民陪審員參加強制醫療案件的審理作出明確規定。
筆者認為,由于精神病鑒定意見的專業性以及專業人士的出庭質證,使得法官對專業認知提出了更高的要求,這就需要具有一定專業知識的人作為人民陪審員參與訴訟,以保證對案件的準確判斷和對要否實行強制醫療決定的準確作出。
(四)強制醫療的檢察監督
修改后的《刑事訴訟法》規定,人民檢察院對強制醫療的決定和執行實行監督,而刑事訴訟規則對人民檢察院具體如何開展監督作出了詳細規定。人民檢察院對強制醫療的監督屬于法律監督權的一項重要內容,適用《刑事訴訟法》第8條“人民檢察院依法對刑事訴訟實行法律監督”的規定。因此,對強制醫療的監督貫穿程序的始終,覆蓋所有訴訟主體和訴訟行為,但對于不同訴訟主體和訴訟行為的監督方式,則有所差異。
筆者認為,對于公安機關移送的強制醫療意見書,人民檢察院的監督方式應為審查精神病人是否符合強制醫療條件,對符合條件的應作出批準決定,并向人民法院提出強制醫療的申請;對不符合條件的,應作出不批準決定;對證據不足的應退回補充偵查。對于人民法院作出的強制醫療決定,由于不在抗訴和法律監督程序的啟動條件之列,人民檢察院的監督方式應為提出糾正意見。對于人民法院批準強制醫療機構提出的解除強制醫療意見,以及批準被強制醫療人及其近親屬提出的解除強制醫療申請,人民檢察院可參照減刑假釋的有關規定,提出檢察建議。
強制醫療的執行是一種特殊的刑事處遇措施,屬于大刑事執行的范疇,因此刑事訴訟規則將強制醫療執行的監督交由監所檢察部門來承擔。強制醫療執行監督對于監所檢察部門而言是一項全新的職責,可以參照對監獄、看守所和勞教所等監管場所的監督做法,實行派駐檢察或者巡回檢察。
筆者認為,監所檢察部門對強制醫療執行監督進行監督時要重點把握以下幾個環節:
1.強制醫療交付執行活動的監督。重點要審查交付執行的相關法律手續是否完備,同時要注意審查被強制醫療人是否符合強制醫療條件或者需要依法追究刑事責任。
2.強制醫療活動的監督。主要包括事故檢察和強制醫療活動檢察。除日常監督外,可以重點監督強制醫療機構是否對被強制醫療人進行合理治療、是否定期對被強制醫療人進行診斷評估、是否發生被強制醫療人非正常死亡事件等。監督的方式方法主要有:查閱住院病歷、醫療費用記錄、伙食賬簿,參加重大病情分析研判會,查看監控錄像,必要時可以與被強制醫療人談話、了解情況,依法查辦強制醫療機構職務犯罪等。
3.受理被強制醫療人及其近親屬、法定代理人的控告、舉報和申訴。特別是對不服強制醫療決定的申訴,要認真審查。
4.解除強制醫療活動的監督。這是強制醫療執行監督的難點和重點。從程序上來說,就是注重審查是否具備人民法院解除強制醫療決定書、執行通知書等出院憑證,同時還要監督法院作出決定后及時辦理解除手續。從實體上來說,就是通過監督強制醫療機構合理治療和定期對被強制醫療人診斷評估,審查被強制醫療人是否符合解除強制醫療條件,使不具備人身危險性的精神病人能夠及時解除強制醫療。由于“不具有人身危害性”、“不需要繼續強制醫療”等標準難以把握,檢察人員可以參照保外就醫檢察監督等有關程序規定進行檢察,具體判斷標準還需在實踐中進一步探索和總結。
注釋:
[1]根據有關規定,廣義上的強制醫療對象除了依法不負刑事責任的精神病人,還包括實施了賣淫、嫖娼的性病患者。本文的強制醫療僅指針對依法不負刑事責任的精神病人的強制醫療措施。
[2]張向寧:《強制隔離戒毒所、安康醫院、戒毒康復場所的現狀及未來》載《人民公安報》2010年3月18日。
[3]尹鴻偉:《精神病肇事的法律困局》載《南風窗》,2006年第7期。
[4]劉白駒:《精神障礙與犯罪》,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0年版,第266頁。
*最高人民檢察院監所檢察廳[100726]